少年绕到桌边,颇有几分意味:“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你这么闲啊。”
初尘拨弄着狗头,抬头看月亮,放下盒子往外走。
过了碎石子路,穿过小树林,就到了镇中。
以往还算温馨的小镇此时没有一点光亮,他提着个小破灯慢慢地走,一直走到张府门口,这是整个镇子里,家门口唯一挂着灯的。
少年飘悠悠的出现在他身后:“还有四个时辰呢,你来早了。”
初尘盯着张府的门,一动不动,天明破晓,起来开门的家丁被这人吓了一跳,他吐了一口吐沫,觉得晦气。
“滚滚滚,去别处要饭。”
家丁看他还站在原地,大白天还提个白灯笼,拎了棍子来赶,只是还没走近,这人自己后退一步:“还有半个时辰,我再回来。”
家丁不明所以,但也懒得理,他还有许多活要做,主家换不换人对他的影响不大,他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扫完前院他抬头看看太阳,今天的院子有些太安静了,这才想起来,男主人今日没出屋呢。
小厮敲了敲门,屋里没有声音,不起床不奇怪,可一个从不赖床的人不起床了就要引起怀疑了。
小厮推门而入:“姑爷?姑爷!”他的声音猛然升了六个调,把一院子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众人往里面看,看到了面色惨白的陆生,脖子歪扭坐在墙角,眼睛瞪大一动不动,这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姑爷?你,你没事吧?”小厮走几步上前推人一下,陆生的眼珠子猛然转了一圈,没错,是上下转了一圈,众人看他眼睛鼓胀似乎随时要爆开一般。
他突然扑了上来,一口咬上小厮的手掌,这下是看出不对了,小厮尖叫着像把自己的手拔出来,陆生一偏头扯下一块肉来。
他跳上桌子,看面前这些人就像看什么食物一般,他歪着头笑,舔舔舌头扑进人群,一人被他当场咬掉一只耳朵。
家丁们此时才想起来要反抗,一个个抡着棍子不让他靠近。
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少年嫌弃的皱眉头:“时间都到了,怎么还不死?”
初尘不再看太阳了,拎着自己的白灯笼进府,此时没有人拦他。
一院子的人竟然制不住一个陆生,他们也不敢上前,陆生的脖子转了半圈,四肢着地发出桀桀怪笑,他的嘴角已经撕裂,鲜血糊了一脸,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家丁们的。
就在众人打算放弃这个怪物自行逃命时这陆生竟是飘了起来,他的骨骼发出咔咔怪响,所有门轰然关闭!
这一院子的人就是羊群,饿狼龇牙咧嘴,享受着捕猎过程,似乎看中一个不错的,他冲上去啃咬,一块块肉撕下来,有些吞进腹中,有些甩到空中又砸到地上,他不会把人咬死,每一口都像凌迟一般。
他力大无穷,家丁们奈何不了他,院子里发出惊天惨叫,就在他要戳爆一人双眼时一个白色灯笼飘到了他眼前,上面黑墨写了一个“奠”字。
陆生一抓没抓住,这灯笼竟是会移动,爆发出一阵光芒,他倒飞出去,看着那灯笼落在一小道士手中,初尘看着他把灯笼扔了过去,陆生起初还有些迷蒙的表情,但当他看清灯笼里是什么时突然跳了起来。
灯笼里飘出几个影子,分别捉住陆生四肢,向四个不同方向使劲,陆生眼眶冲血,挣扎不断,最后一声惨叫变成了零碎的肉块。
陆生的衣服里掉出一个小盒子,初尘拿起来闻了闻,皱了眉头。
少年捡起盒子看了看,又跑到陆生头颅边上,从他没有被血泡过的地方刮下一点白粉,然后一起扔了:“这是**散,能让修炼之人走火入魔,不过看他这样该是一个妖修。”
初尘:“这是文昌星君观的香灰。”
东西是谁给的不言而喻。
一院子都是血,此时看来如同人间炼狱,大概是动静太大,听到惨叫的人赶紧报了官,等一众兵丁跑到院里时就看见了这一幕。
初尘站在血泊中,手里提着一盏白灯笼。
场景之惨烈让一些人弯腰呕吐,少年如此诡异,加上最近的传言,一时没人敢来捉他。
初尘抬头看天又看看自己的灯笼:“等等我。”
他说着就往外走,众人跟着他一直走到老道观,床上的老道士已经没有呼吸了,初尘站在他床头看见金色的灵魂淡淡浅笑,就像……当初的老乞丐一样。
他把白灯笼里的蜡烛取出,把外罩挂在床头,蜡烛放在枕边,拿出那雕像摆在正中,他盘腿坐下,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如此复杂的经他是如何记住的,他念得越来越快,蜡烛突然倒了,火焰烧到老道士头发,然后是全身,最后这火升腾的老高烧了灯罩,金色的雕像也被火吞没……
当年的老道士路过白帝庙,捡到了一本书,学了大半辈子,修行虽未见大成效,可总有那么几次他也能沟通天地。他觉得白帝是自己的贵人,想给他做个纯金的雕像。
庙里的大雕塑都面目全非了,来拜的人心不心诚他并不在意,在他心里也只有那么一个雕像竖在他的心里……
初尘的气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仿佛在发光一般,似有若悟,他缓缓开口:“吾乃……”
少年的眼神锐利起来,死盯着这人。
很可惜这句话没有后半句……
一点蜡烛能把一个人点燃,还不烧床铺,且烧了还不到一刻钟,这人就变成了一堆灰,哪里有这么快,这么干净的烧法!
初尘闭上眼睛,听着身后的声音,麻绳很结实,把他捆成一个粽子,衙役们带着他在街上游走。那一天,困扰村民已久的妖精终于落网了。
“没想到啊这妖精竟然会是他?”
“你是没看到,张家一院子的血啊!”
“怪不得他和谁在一处谁就倒霉,听说那老道士也死了。”
“嗬,那算什么,文昌星君观里的住持也死了!”
这妖精落网,把众人的愤怒挑了起来,这些天来的担惊受怕,还有那些惨死的人,他们已经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妖精,他们的愤怒在空气里游荡。
一个老人扔了一颗烂白菜,接着是臭鸡蛋,然后是石头,乱七八糟的东西砸过来,一堆乱七八糟的汤汤水水,捕快们受不了了,寻了一个柱子把绳子一头系住。
人群一拥而上,他们纯粹发泄,每个人离去时身上都沾着血,他们兴高采烈的宣扬自己的厉害,却忘记如果这个人真是妖精,凭一条绳子如何能制住。
村民们踩着他的脸,一次次把他的头往地上砸,地上的人已经面目全非,他已经动不了了,能看见他扭曲的胳膊,他一脸的血,一只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那个少年,少年一脸冷漠的看着他。
“为什么不跑。”
初尘咳出嗓子里的血:“我有牢狱之灾。”
少年冷笑:“你如今模样怕是等不到牢狱之灾了。”
仅一条缝的眼睛看着少年,他心里想,幸好我是仰面摔倒的,他仍是想不起来这个人的模样,他只是不想闭眼,再看一次,也许能想起他的名字,想起自己的名字……
“我是不是伤害过你?”
“凭你?”
“看来是了……”
“……”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又是谁呢……”
少年转过身去,看了看天,消失不见。
那片树林各种树木交错,可就是没有一株柏树,山坡上花开的郁郁葱葱,却没有一朵是白色,你不知道自己是谁,见众生往复,悲欢一场,愚蠢……
县官判了那个濒死的人凌迟,可他们又怕这妖精不死,后改成了烧死。
那个木头台子搭的很大,生怕柴火不够,这大概是此生唯一一次有人为他如此忙碌。天上的太阳如此明媚,大概不会突生风雨。
木头架子上扔了个仅有人形的东西,初尘看着台子下的村民,脑子里闪过为数不多的记忆片段。
“人不渡己,何以渡人?”
“如何渡人?”
“杀。”
一杯酒,滋味如何早已忘记,对面的人谈笑风生,他却心如刀绞,也许当时他更想学会,如何爱人。
大道三千,修我无情道,入天门,不能回头……我定是对你不起,伤你太深,粉身碎骨之时都无法见你最后一眼。
火焰吞噬他的身体,热浪烧灼他的灵魂,他看着自己的手慢慢变成焦炭。
火焰徐徐燃烧,忽然猛升蹿上天空,犹如一条金色巨龙,若有过往仙神往下看,定会看到一群不成形的妖魔,围着篝火欢呼,他们没有肉身,没有灵魂,他们仿佛一诞生就有滔天的怨恨,他们露出自己的爪牙,迷茫的看着自己身上的鲜血,不明白从哪里来的,就是这样的血,每个人身上都有……
金色火焰转成蓝白,裹着黑色的怨气直冲无妄海,再看方圆五十里哪里还有什么村落……
我错了,不是错在杀你,而是错在杀你。这两句乱七八糟的话,随他的意识一同消散……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