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无名氏

名为复仇的火焰将一盘散沙燃烧成了一团,失去围栏保护的羊群立起犄角等待着随时可能到达的饿狼。

你期待有什么结果呢,人生痴醉一场,当个彻底的傻子不好吗?凭几句话激起的群情到底能热闹几个春秋

道观拐角处,布帘随风翻起,有人在廊下良久站立。

你来寻谁?一个疯子,一个被打进地狱的病人。

为何要见他?寻找一个真相。

为谁而寻?不为任何……

陆生脸色不好,惨白的脸看上去像是病入膏肓。一抬头见到初尘,他敛去仅剩的笑意:“呦,怎么不巧遇见你了?不过难道你也觉得你们观里的那些泥人不顶用来求我们的真神了?”

初尘看着他道:“你行如何事,得如何果,到底都看你的造化。”

小少年声音不如何高,个子也不如何高,不经什么天好地好的将养也出落的俊秀非常,只有那一双眼睛,如同死水无波,却仿佛看穿了无数个春秋。

陆生自嘲一笑,责怪自己多想:“那就承小师傅的话了,不过我这人心地善良十里八村都是知道的,若是不小心活个百八十岁,打了你的脸可就不好意思了。”

对于这种隐晦的讥讽,陆生有种莫名的后悔,因他觉得这样有水平的话,自己面前这疯傻名头远播的道童是听不懂的。骂人的话总是需要那挨骂的人听明白的,不然说来与普通话无疑,那真是说了不如不说。

少年来此仿佛只为看他一眼,交代一句话,与其说他是来寻找什么的不如说他更像一个传信的使者,少年走出几步后回眸,就像说你的筷子掉了一般:“你要死了。”

陆生的眉毛抖动几下,把一张大白脸抖出了几分红,大抵是恼怒上了头,说不分明的话狠狠一堵,这一堵就是人去无踪。

主持从后院来,看了看初尘离去的方向:“怎的?那一老一小又来找茬了?”

陆生冷哼一声:“老弱病残的能有什么算计,估计是没什么法子了,过来放句狠话罢了。”

主持笑出好几道褶子:“那就好。”

陆生:“不过,听说你把那几个得力的都收拾了。”

主持笑了笑,拍拍不存在的灰道:“这得不得力也要看关键时刻如何,这饿了肚子还要欺师灭祖留着也是无用,况且有一个还看见了那晚的事,如何也是不能留,要不是收拾他的时候叫几个弟子撞见,此时他应在乱葬岗。”

出家之人的清心寡欲与慈善都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剩下的这副皮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败絮中掺杂的是一番冰冷的狠意,若是猝不及防扒开来只会叫人不寒而栗。

陆生皱了眉:“怎这样不小心,这等后患还是收拾了好。”

主持浮尘一甩:“如何处理,何时处理,不还要看你。”

陆生眯眯眼睛,良久,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压下眼中冰冷:“自然少不了道长的,早就准备好了。”

钱袋子沉甸甸,主持却摇摇头:“这是最后一个了,价钱可不是原来的了,起码要十个这些才行啊。”

陆生:“你要黑吃黑?”

主持:“我也是为自己考虑,你计划一番之后得到了偌大的财产,而我却只得到了些皮毛,或者说连皮毛都算不上,这样的合作可实在是不公平,难免我这手不紧,地牢里的疯徒弟就要跑到街上去,到底是做了我的徒弟,师徒恩义一场,我也不能真的将他就地打杀,你说是吧。”

最后几个字尾音拉长,仿佛是一声叹息。

陆生搓搓手指:“道长怕是忘了吧,你那徒弟见到的可不止我一人,说到底这也是两个人的事,一旦我暴露了,你也跑不了,你想用他威胁我实在是打错了算盘”

主持:“公子言重了,说到底这是最坏的打算不是,一切都还有商量,公子慢慢想,我不急。”

陆生歪歪头,心中计较一番,笑容再次攀上脸颊:“好说,钱财如何能比道长情谊,只是这钱到了,就怕那人反复无常不是。这诚意一说,还是要眼见为真。”

主持此时才笑出几分真来:“好说,好说,公子的事,自然是要办妥当。”

陆生拱拱手:“那就承您的情了,我看这门外热闹的很,主持还是看看吧,不要让那一点火星子烧起来。”

主持闻言,仿佛此时才听见这门外喧闹:“这就去了,后堂备了吃食,公子自行用吧,不必等我。”

他如同昂首挺胸的公鸡,摇头晃脑自觉有一番风味。

陆生从怀里摸出一盒白色粉末,补了补脸上空下来的苍白……

初尘在街上走着,想想他似乎从来不曾这样像一个正常人一般在街上徘徊,不曾将目光游离于货物,或者来往的行人。

家家户户不复当初繁华,以往岁月静好的薄皮,在猛然的冲击之下撕裂开来,剩下的是人人自危,家家门口黄符飘飘,不像村庄像义庄,众生有智慧吗?当然有,他们努力生活,发现生活,对一切都好奇。

众生愚昧吗?当然愚昧,否则怎么会被一个莫须有的妖精吓成这样?

他今日很惬意,一步步都很轻盈,他仿佛就是来逛街的,也像是要好好看看这条不长不短的街,身边的小狗崽四条腿来回倒腾,跟的很是勤快。

主持平时的话,打发不了门外正是激动的众人,民情不可逆,唯有成为洪流中的一员才有可能引着这水流变换方向。

主持:“妖物惧怕这符咒,不好出现,需有诱饵来引他。”

众人:“该是什么诱饵?”

主持装模作样掐算:“妖物,喜食鲜活,稚嫩的食物,无命格之说。”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的下面众人发懵,无命格之说,鲜活,稚嫩,妖精食人,对它来说什么算的上鲜活呢?众人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孩子”或者半大不小的少年……

家家户户谁家没个一儿半女的,眼看众人退缩,主持道:“怎么,刚才不是还喊打喊杀的?真捉妖就害怕了?若是意志不坚何谈降妖除魔?”

“哎哟,我说,老李家的儿子,从小就是个残疾,留着长大了也是残疾不如……”

“我呸,你这龟孙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家儿子不过是腿脚不太受用,老张家的儿子是个天生眼瞎的你怎的不说,怕是你昨日找我借布我不借你,你便来报私仇。”

“哎呀!老李头子,你才是吐出什么好玩意的吧!我家招你惹你了,你就作损吧,你这样的怪不得你家孩子残疾,那是你嘴上不留德遭报应!你活该!”

“话不能这么说啊!”

“谁家舍的孩子!”

“那老刘家的孩子也行!”

“老张家的!”

未出兵,人心乱,村民们吵的脸红脖子粗,平日里来往人情的涵养碎了一地,拼都拼不起来。

主持冷眼看着忽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莫吵!这人也不是乱定的!需选一个对妖精最有吸引力的,命格定数需得上上之选!”

刘大爷赶紧道:“哎呀,那肯定不是我家的,我家那个狗娃子,天生就是下等命。”

“那也不是我家的,我家的名也是下等就是给人当牛做马的命。”

“哎!你说下等就下等!谁说的!”

“我说是就是!”

“你这个老泼妇!”

“贱人!”

“别吵了!”

突然起来的声音压过所有嘈杂,主持站的笔直,眉头微皱:“这件事是全镇的事,这人选也该由天定夺,我没有说这一定是孩子,明日村口将家中老小都带出来!我开坛做法问天便知。”

其下声音渐消,只是这点光照不透他们心里的云,慢慢的褪去,又增了一层雾……

八张桌子搭成简单的台子,香炉高幡,主持口含烈酒喷将出去,火焰蹿出老远,火光昏黄,烧出一片酒气纷飞,最高桌子上,一柄长尺缓缓移动。

主持:“天地之规有方圆定数,直尺所指之人便是那命格上等应当出列之人。”

人声被紧张的呼吸声替代,直尺缓缓转动,今日的太阳很大,无云,可在场之人均是额头渗汗,空气里是酸腐的潮湿。

陆生摇摇自己的扇子,身边的家丁低眉垂首站的规矩。

陆生:“知道这老家伙要干什么吗?”

家丁:“不知。”

陆生勾勾嘴角:“你说那尺敢不敢指向我?”

他说的不是会不会,也不是可能,他说的是敢不敢……

家丁没有回话,站得纹丝不动。

陆生:“他定然是有这个想法的,借着这力量除了我,可我知道他不敢。”

家丁:“为何?”

陆生:“我死了,我的财产他得不到,最后不过便宜了这镇上的哪个官,况且……”

他握了握拳,拍了拍家丁的肩膀:“不过也是个人,若是争起来,我可一保证,先死的,一定是他。”

家丁了然抬头看那尺,恍惚间看见主持的眼神瞥过来,然后又移开,阳光刺眼,那本来不大的尺仿佛成了巨大的阴影在众人心头划过。

这一盏茶的时间格外漫长,然后,那尺突然一停,凭空起了阵风,冲开众人,掀起少年长发,扯动他发间飘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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