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脚已经迈出,半边身子叫嚣着疯狂,右脚却死死扎根在原地,脑子里的轰鸣把他炸的呆若木鸡。
良久他压住声音里的颤抖:“你说,什么?”
少年双眸清凉,无悲无喜,字字如锥,剜心刺骨。
“她昨夜抱着孩子,不知怎的死在路上了,外面人说是妖精一路干的,死的凄惨。”
“哦,对了,你可以去看看,今日,他们从桥上过。”
绕过老道士,推门,门开景入,冷风扑面而来,嚎啕声传的远,如尖刀,刮人肺腑。
他到底是年迈的人,他到底是出了门。
桥上,吹吹打打的队伍长长而过,那高头白幡后,跟着一口寂寥的棺材,纵哭声震天,竟无一声为她而泣。
他不知是如何走过去的,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那棺材旁。
抬棺的人给他让了空,仔细问了才知道这刘寡妇的丈夫是个义庄看门的,而那时的刘寡妇还是刘娘子,刘娘子的娘死的早,只有一个喝大酒爱赌钱的爹。
一次为还赌债卖起女儿来。她那丈夫得知后,花了毕生积蓄将她赎了出来,这件事在是十里八村是出了名的佳话,那时两人相和,念的是两情相悦。
但几年前这丈夫害了怪病,一夜就没了。刘娘子也是从那天起变成了刘寡妇,丈夫早亡仅一子留存,刘寡妇守着义庄过的越发清贫,她那公婆日日服药开销不少,还要应付那隔三差五来要钱,不给就偷的爹。她偶尔做些零散的活计,维持着岌岌可危的生活。
一次她爹来偷钱,夜里发出动静,公公起夜正好发现,两个人扭打起来,双双掉进侧沟的枯井里,活活摔死,再后来孤婆婆也去了,她就开始有些傻,话都越来越说不明白,天天抱着孩子,嘴里也不知道在嘟囔什么,如今她死了,念她守着义庄这么多年,村上给她出了口棺材,把她和她那儿子,一同敛了送往墓地。
老道士踉跄着退开,怕自己动作慢了,耽搁了这苦命人的路,上路了,别回头,记得一直走……
他张张嘴,开始责怪自己学艺不精,半点超生渡魂的法子都想不起来,他抬头看天,阳光刺眼,他却一直睁着,他想知道,那个日日看天的孩子,到底能从这头顶一片瞧见什么是非……
你道花开四季,季季如春,却忘花开有时,总有那么一些,一季只开一瞬,一瞬便是永别……
你在想什么,你想去哪里?哪里是终点,哪里是归宿……
我不知道如何启程,也没有目标和方向,但若身体上的刀劈斧砍能解心上万一……大抵都是值得……
“我要走了。不要问我去哪。”
“你有东西留下吗?”
“有的,你收好。”
老道士送床底的格子翻出一个盒子来,盒子有两层,第一层打开来,是一本陈旧泛黄的册子,没有封皮,可那上的字体娟秀整整齐齐。
“这书是立身之本,你随我一处算来四年有余,承诺与你的师徒情分,如今我自通晓是自作多情。老道一生,本以为见人鬼皆有话说,可到了如今年岁,竟是见不得人更无颜见鬼。我行走江湖多年靠的就是这书上学来的本事,我是不称职无法教你,但我当初也是没人教的,你且钻研,能学多少都是造化,若窥得其中奥妙,你余生有望。”
“好。”
“如今我且去,若一月不回,你便收敛我剩下衣衫,给我立一座衣冠冢。我膝下无子,更无徒弟若干,你若愿意这观中过一生也好,若是求富贵,去那文昌星君的观也好,我不给你留什么执念。这盒子第二层,是个极重要的,一月之期若是到了,我不回,你要寻一处宝地将他妥善安排。”
初尘收了盒子见老道士出了门。
“你不阻止他?”
少年托着下巴坐在台阶上,也看着老道士离开的方向。额间一抹黑纹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神秘。
初尘看着他:“你希望我去阻止?”
少年笑了:“你去不去与我何干,凡人多心忧,我随口一提罢了。”
初尘看着自己脚下一片空地:“他大抵是要死了的。”
少年站起来歪歪头:“人都是要死,对了,你什时候死呀?”
初尘豁然站起,两少年眼神骤然对上,清一色的冰凉,让他久未波澜的心猛然跳动。
少年嘴角一勾:“看见了什么?”
初尘未答,张张嘴想起很久前的某天,那个看他一眼就摔门回房的妇人,他看见了什么?哦,那是他自己的眼睛,那样一双眼睛里无悲无喜,无痛无伤。你是谁?来自哪里?为何从你身上,我看见了自己的双眸?
良久,初尘缓缓开口:“都是要死的,何必在乎这一时半刻,如果,我死了,你会来看我吗?”
少年的睫毛如鸦羽一般,只甩甩袖子再次消失,他不知道他叫什么,甚至永远记不住他长成什么样,对于他来说,每一次重逢都是初识,每一次初识都是一场重逢……
我日日时时期盼与你相见,却不知与你相见能说出什么感人肺腑的话,有时看见你,我会想逃避,可一念未生就已覆灭,我就知道我还是想见你……疯了般的想见你,可每次看见你,我都只能远远看着你,我怕一旦触摸,我连与你相见这片刻的时间都会错过……
门口跑来一条狗,叫了几声,初尘放下盒子:“走了,今日,开门迎客”
门开了又关,进进出出几波人,来来回回几春秋。
“来来来!看过来!神符镇宅,降妖除魔啊!一张符护一人!今日仅有二十张快来买啊!”
门口的小道士看着面生,初尘绕过人群拉住一个问道:“甲戌呢?”
小道士:“找他作甚?”
初尘:“他欠我钱。”
小道士:“啊,那你可倒霉了,他昨夜里遇见妖精了,师傅说他身上有妖气凡人近不得,将他锁在地下室了,就连平时同他要好那些,也关了进去。”
初尘:“染了妖气,就该救助,为何要关起来?”
小道士:“这你就不懂了吧,他那时疯起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打师傅,可吓人了呢。”
初尘:“为何要打你们师傅?”
小道士摸摸脑袋:“这我如何知道?反正是疯了的,不通晓。”
初尘:“谢了。”
小道士:“没事,没事,师傅说对香客要客气,您是来上香的吗,快里面请。至于还钱的事你可要看开一些。”
初尘抱着狗往里走,路过那吆喝的人身边,这人个子很高,眉目硬挺,想来还真是同甲戌有些像……哪里都像……
“你来这干什么!滚出去!滚滚滚!”
一老妇双膝跪地,眼含祈求:“大仙,便宜些卖给我吧,我家的积蓄都在这了,就求一张符,给我家小孙子。”
道人冷笑:“没钱买什么符!回家去吧。”
妇人:“大仙!这不成啊,这不成!您卖我一张,老婆子一家都给你当牛做马。”
道人很是不屑的呸了一口:“你家那儿子媳妇一人瞎了眼,一人瘸了腿,一家子老弱病残,还当牛做马?滚滚滚,不要浪费时间,小心惹怒了文昌星君,不庇护你家,妖精今日就去你家!”
老妇被吓得往后一退,鼻涕眼泪的滂沱仿佛突然止住了,再流不出半点。
她走的时候有目光相送,同情有,嘲笑有,同病相怜有……
她浑然落魄之时,一脚踩空,又觉一只手将她提起,她忽而转头,看见少年人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稚嫩。
初尘:“回家去吧,妖精不会去你家。”
老妇人愣了半天:“什,什么?”
初尘:“回吧,今日安心睡下,明日起来一切如常。”
“可……”
“回吧。”
“好……”
少年人抱着一只黝黑的小狗站在廊下,对面是众人立的拥挤,两张对比双方似乎是两派阵营。
方才还在吆喝的人道:“嗬,疯子的话你都信,这老婆子当真是傻了。你们还记得这人吧,打小克父母的主,疯子养大的小乞丐,如今换了身衣裳还弄出个人模样,本以为是正常了些,却不成想还是如此。”
初尘不理会言语,一双眼睛,仿佛穿透迷雾一般,那眼神落在了每个人的心里,少年开口:“纵妖邪伤人,团结一处可降妖伏魔!自扫门前之雪,若真有妖邪,你们指望着他杀光老弱之后再放过你们吗?这且不提,如今伤人之说未定,凶手尚未可知,搅动人心,以致人人自危者居心何在?”
一番话如同惊雷炸响。
一人缓缓道:“我的一生积蓄都用来买这符了,我期盼这符是个厉害的,妖精能放过我们这一家。”
“我也是,我还借了好多钱。”
“妈的!我受够了!花那么多钱买一张破纸,我家如今都揭不开锅了!再这样就算妖精不吃,也是要活活饿死!”
“说的对,拼了!非找到凶手!是妖杀妖!是人杀人!报仇!”
“报仇!”
“找到凶手!报仇。”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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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无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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