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对不起

6.

我前年已经及笄,在皇宫外有自己的公主府,东侧是祖父家,西侧不远处是左相耿府,北面是将军府祁府。

刚进府门,淳湘欠身行礼,我免礼后她上前来报告,“公主,祁恣将军来了,奴婢让将军在院中石亭下歇息。”

淳湘,公主府一等丫鬟,我的贴身丫鬟,从小选拔出来伴我成长。

我出门时特意交代过她,祁恣来了就让他在石亭坐着,若是耿时舜、表哥来了也是一样。

都是跟屁虫!特别是祁恣,最讨人厌了!每次回京都跟我炫耀边境的趣事。

耿时舜,左相耿闫润嫡长子,同我一起长大的竹马之一。

本就有气的我更加烦躁,但我知道不该牵连祁恣,此次他同五哥一同守卫南境,本是少年英雄。

明日就要赶路,今日应当是跟我告别。

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允许我无缘迁怒他人,平复好了心情才去见了祁恣。

石亭下的少年郎一如既往张扬,火红色暗纹劲装透着股肆意 ,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他常年混迹于边境,跟着祁将军驻守边防。

见我到来,祁恣脸上笑意不减半分,开口就噎死人不偿命,“夏燕漓!你真是让小爷好等!怎么?掉如厕了?这么慢?!”

压下去的火气“噌”的一生窜上来,我咬牙切齿道:“祁!恣!你!今!天!没!了!”

挥出拳头的同时,我的腿也没闲着,祁恣反应很快,你来我往间,太阳偷偷落下了西山。

最终他一个不察,被我逮住机会踹了一脚,我弹了弹身上的灰尘,额间细密的汗珠被霞光暖得透亮。

我缓缓道:“服不服?”

“服服服!!小爷我服了!你下脚也太重了吧?这是要谋杀小爷啊!”祁恣拍拍身上的泥土,活动活动了手腕。

我撇了他眼,淡淡道:“下次嘴不臭就不揍你,我的武功可在你之上,别在我面前耍威风!”

小样儿!本公主可是大宋武功排行第四的,你个第十的不找揍嘛?!

祁恣摸了摸脸上的伤痕,“得得得!您厉害您说了算!”

嘶~下手真狠呐!

祁恣收起玩笑模样,嘴角处挂有新伤,眼睛含笑,“夏燕漓,我要去南境了,此去不知归期,没有我别总是太死脑筋,学会变通些。”

我其实早就知晓,可真正面对时还是哑口无言,呆愣在那里一时无言。

祁恣笑得散漫,似是什么都不甚在意,“行了!时候不早了,小爷该回去了!别太想小爷!”

我反驳道:“少臭屁了!谁会想你?!”

拌嘴还是没能抵挡得住时间的陪伴,我声音很轻,“保重。”

他正在走路的身影猛然顿了一下,而后步伐不停,径直走了。

祁恣,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恣意张扬,他去走属于他自己的路了。

7.

五哥出征的那天,阳光明媚,锣鼓喧天。

我好似又想起了与其他皇兄离别的场面,可这一次我没有哭,我知道在不久的未来我也会是这样。

夏子昂身穿银白色甲胄,一身火红色的装束与之格格不入,可那就是夏子昂,永远热烈不羁。

皇后仔细叮嘱着,“南境凶险,吾儿多保重。”

夏子昂:“母后放心,儿臣请命前往,便不会惧怕这些,等着儿臣凯旋而归!”

父皇的神色严肃,一切都在不言中,夏子昂向他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看向我,我也只说了句:“五皇兄,保重。”

夏子昂揉了揉我的头发,笑着勾唇,“漓儿祝福,皇兄收到了。”

随着一声“时辰已到——!请晟王启程!”

夏子昂面向父皇母后,掀袍下跪,磕头道:“儿臣不孝!祈愿父皇母后身体康健!”

冗长的队伍里,我看见了祁恣,高头大马上的他换了身晴蓝劲装被甲胄包裹住,往日飘逸的发束也成了束冠,脱去了几分幼稚。

他是将军,紧伴五哥身后,暗红色的汗血宝马,跟他倒是相配。

五哥跪过便翻身上马了,队伍缓慢移动着,一点一点出了京城。

这样盛大的场合,一国的摄政王不可能会不在,长阶下第一位便是秋景逸。

藏青色暗纹官袍加身,乌纱帽严丝合缝戴在他头上,那张对我一向温和的脸此刻确是万分严肃。

我想到昨天的无理取闹,多了几分羞赧,但我那可耻的自尊心作祟,不会低头。

送别完成后,我不若往日急匆匆去找秋景逸,而是快步回了公主府。

8.

过了些时日,我跟秋景逸的关系仍是冰点。

我没有打扰任何人,也没有允许任何人打扰我,我整日闷在书房研习兵法,武功也没有松懈,每天加练。

春意慢慢落下,夏季湿热骤起,每逢这个季节,东境夷族就会蠢蠢欲动。

今年也不会例外,是我请命的好时机。

果不其然,朝堂上——

耿闫润面红耳赤,“噗通”一声跪下,背脊挺直,大声说道:“陛下——!前有羌族进犯我嘉峪关,后又有如今东境被夷族骚扰,年年如此!就算是虱子挠痒也厌烦了!还请陛下御驾亲征!扬我大宋威名!”

左相一党也不是白吃饭的。

“是啊!陛下!我大宋岂非软弱无能,何不出手一统呢?请陛下御驾亲征!扬我大宋威名!”

“年年侵扰!真当我大宋无人了?!”

“……”

接连的“噗通”声,让朝堂何其热闹,右相一党,这次竟出奇的没有呛声。

秋景逸站在右侧没有说话,父皇也总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似是什么都不会慌。

“父皇!儿臣请愿前往东境,驻守边关!守护黎民百姓不受夷族侵扰!望父皇准许!”我出列拱手,声音铿锵有力,背脊直挺。

朝堂上附议声戛然而止,一种震惊浮现在朝臣们的脸上,一时无言。

我余光瞥见父皇紧攥的双手,我知道父皇生气了,可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我只能走下去。

见父皇不说话,我背脊直挺,目光直白看着他,高声道:“父皇!如果国泰民安的代价是求和联姻、割地赔款,那儿臣宁愿以手中长枪来丈量这疆域界限 ,寸步不让!

女子一腔忠勇,从未逊于儿郎!

请父皇允旨!儿臣请命前往东境!定让夷族有去无回!”

我将话说得很绝,不后退一步,将必去的决心表现得淋漓尽致。

可我独独忘了秋景逸,他官袍下攥出血的手,被情绪撕扯着的心。

他稳住心神,站出来声音很慢道:“臣请愿皇上准允公主!”

右相刘忠佑也站了出来,表示支持我,祖父的党羽不是吃素的,朝堂上全是附议的声音。

我提前跟祖父说过,从一开始坚决不同意到现在的妥协,他们似是知道我劝不住。

似是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父皇闭了闭眼,缓缓开口:“平乐公主,当真愿意?”

我很坚决,“是的!儿臣愿意!”

父皇恍若一瞬间老了许多,声音有些颤抖,“那便允准平乐公主前往东境,保家卫国。

封为岑仲将军,领兵两万支援东境。”

我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谢父皇恩准!”

父皇让王则宣布退朝,我看着初升起的太阳笑了。

我也终于得偿所愿。

9.

圣旨已颁发,回到公主府我便开始收拾行囊。

刻意让自己忽视秋景逸,这样我的心便不会再乱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低估了秋景逸的武力值,也低估了他对我的感情。

一向矜持克制的男人,此刻却直接出现在了我面前,双眸被情绪搅得通红,死死盯着我,像是要把我拆吃入腹。

可我分明记得他从来对我的撩拨不为所动,又怎会这样。

我没有理会他,在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来,上位者威严的气息全然释放开,抓住我的手,掰正我的身子,附身便吻上了我的朱唇。

从刚尝到甜头的小心翼翼到现在侵略气息肆虐,我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牵制住手,被动承受他的吻。

慢慢被他掌控主动权、攻池掠地,跟着他的节奏走。

“秋……秋景逸,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得以喘息,也顾不得称呼。

欲色染上秋景逸的眸子,一贯的清冷也消失不见,“本王清醒得很,不需要平乐公主提醒。”

说罢也不待我反应,便又覆唇吻了上来。

这本就是我所愿之事,又怎会拒绝呢。

良久。

秋景逸眼尾红红的,气息不稳,“我后悔了……”

隐忍的爱意,是年上者伸出去却死死摁住的手。

我不懂他在说什么,问道:“秋景逸,什么意思?”

秋景逸:“我后悔表现得无动于衷,我后悔不说出钟情于你的话……”

身为摄政王八面玲珑的他,对什么都有过人的敏锐,又怎会不知她的心意?

我虽然一直撩拨他,但始终没有说出我喜欢他。

这次我要去东境了,归期不知,他今已是而立之年,我不能让他等一个不确定的约定,万一我回不来了呢……

“可是没有意义了,秋景逸。”每说一句我的心都在滴血,“本公主从未说过钟情于你,别妨碍本公主收拾行囊了。”

不是的,夏燕漓很喜欢很喜欢秋景逸。

我的话堵住了他张开的嘴,欲言又止,最后只留落寞离开的背影。

秋景逸,爱和责任两难全,我很爱你,但我更希望百姓安乐。

10.

半月后,我顺利到达东境,看着街上寥寥无几开门的商铺,往日的繁花归于沉寂,这里的百姓深受夷族侵扰。

银白色甲胄披身,我束起发冠,骑在马上,紧握手中长枪。

该死的夷族!本将军定让你们此番有去无回!

我的影卫穗承也随我出征,令我没想到的是耿时舜竟主动请愿随军,做军师。

回到军营,耿时舜早就候着等我商讨兵略。

耿时舜指着沙盘上的地理位置,分析得井井有条,“将军,东境现如今我们驻守的逢黔关,易守难攻,夷族分三次骚扰我大宋百姓,分别是一月前、半月前、五天前,且侵扰程度各不同,据打探,城中有不少敌军眼线,他们应该是在试探我军兵力,而在我们支援来前,驻守东境总共只有三万五千的士兵,与夷族十万大军不可比拟,这是场难打的战争。”

他最后得出结论,同先前的消息整合后不难猜出夷族的目的,他们想必已经和羌族结盟了,不然也不敢同时来犯。

这是要撕开大宋的一个口子,好让百姓慌乱,国家分崩离析。

因为自古以来,千千万万的百姓才是国之根本。

我反问道:“仗有好打的吗?”

耿时舜噎了下,“那倒是没有,战争本就残酷。”

是啊,战争本就残酷,是催人命的厉鬼。

我神色清冷,看向沙盘上划分好的地形,严肃道:“时刻准备为大宋、为百姓献出自己的全部,乃至生命!这是军人最基本的素养!”

“所以这场仗,我们必须要赢!即使路有万难,我们也要一点点走出困隅!”

我的话似是震撼到了耿时舜,让他久久无言。

耿时舜想明白了些东西,目光中带着尊敬,“是!将军!我明白了。”

我此番话并不是空言,而是想借耿时舜之手在军中传播开来,凝聚起军心,这样才不会被敌军顷刻瓦解掉。

耿时舜走后,我看向了远处的天空,灰蒙蒙的,没有一丝光亮。

没有希望吗?可我偏不信这个邪,我要用我手中的长枪,驱散这挥之不去的阴霾;我要大宋的百姓安居乐业,不再深受敌族侵扰。

自我军来后,街道又重新变得繁华,人来人往,叫卖声络绎不绝。

一日,我身着甲胄在城中巡逻,引起百姓的注意。

“哎?女子也可上阵杀敌吗?”有人问。

“至今我大宋朝虽民风、政治开放,女子亦可入朝为官,但还是第一次见女子从军的呢?”有人附和道。

……

听及此,我停下了行进的脚步,浑身气势凛冽,开口道:“女子亦可手握锋镝,保家卫国!”

“我大宋没有规定,女子必须怎样,上战场杀敌也好,入朝为官也罢,都是她们自己的选择。”

那些人被我的话堵得哑口无言,而后我又继续巡逻,丝毫没有注意到这番话带给城中女子的影响。

11.

一个多月,夷族发动了第三次攻势,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我军伤亡损失已尽力减到最小,但情况仍然不容乐观,损失掉了三分之一的军力。

夜晚,城墙之上。

耿时舜:“这场仗我们胜算不过五成,夷族很狡猾,一直在跟我们打拉锯战,消耗我们的粮草和兵力。”

我神色平静,望着被黑色覆压的天空边际,有点点白昼和星光,开口道:“他们本就有备而来,我们所做不过是知不可能而为之,消耗我们的同时,他们也在被消耗。

身前十万敌军,身后是黎民百姓,我夏燕漓身为大宋将领,绝不后退半步!即使是死,也誓要守卫百姓安全!”

“我没有路可退,也不能退。”

难道真的是死局无解吗?我不信。

我想到了之前的部署,问穗承:“穗承,我命你一月前上书的信,如今怎样了?”

穗承拱手道:“将军,信在下快马加鞭八日送入了勉政殿,皇上看后第二天便下旨增员五万兵力,算算时间这几日该到了。”

我淡淡应了声,心头总盘庚着股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刚开始到这里的不适感,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我没有见过战争的残酷,没有真正手刃过敌军,第一次见血时的颤抖、恶心。

但我是一军统领,我不敢怕,也不能怕,一次次战胜本能的恐惧,一次次为国而死的决心。

我尊重且敬佩每一位为守护国家安全而死去的英雄,同时我也重视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12.

果然,我的不安还是应验了,安插在敌军军营的探子传回消息,明日夷族要发动最后的总攻。

逢黔关,只是他们计划中的一个重要据点,羌族和夷族同时发动总攻,是誓要拿下两个要塞,好前后夹击,举兵南下攻打京城。

所以逢黔关不能丢!五哥和祁恣驻守的嘉峪关也不能掉!

我即刻修书一封让穗承加急送往京城,送到父皇手中。

看来最后一站,我必须守住!

一刻不可耽搁,我连忙叫来耿时舜来商讨战略。

我问他:“兵力悬殊太大,明日一战无异于白白牺牲,即便将战术运用到极致,也无济于事,你可有破局之法?”

三万七多的兵力如何跟八万的打?

耿时舜:“前些时日,我就想到了这番局面,早在城中招收士兵,十万人的城只招收了一万五千的壮丁,每户也都留有耕种的男丁,如今训练后也可抵挡一些。”

“有些意外的收获,军中现在不仅仅是男子,还有女子军队,许是之前你那番话,无心插柳柳成荫,心怀报国理想的她们也经过层层历练成为真正的军人,共计一万零三十二人。”

耿时舜笑了笑:“将军,这场仗我们尚有一战之力。”

听到这里我愣了愣,随后抿唇而笑。

也不是必输的死局。

我看着沙盘上的地形图,将战术讲了出来:“这!这!还有这!各派一万士兵把守,城墙上留四千,负责射箭、投掷弹药、切断木梯,剩余士兵分两拨,一波……”

13.

一夜悄然而过,黎明划破漆黑的一角。

城墙下,六万多的士兵齐聚。

“我要他们有来无回!让他们知道我大宋并非软弱可欺之辈!犯我大宋者,虽远必诛!”

我看着下面无数朝气蓬勃的面孔,心下不忍,但还是高声道:“今日!这场持续两月的战事就要落下帷幕,但这最后一场战争必然是残酷的!你们准备好为了国家、为了家人,哪怕牺牲自己的生命了吗?!哪怕战死沙场!你们,准备好了吗?”

下面沉寂之后是猛烈的爆发,“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

听着这些激昂的声音,我闭了闭眼下定了决心,“大宋会记住你们的名字!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大宋会记住英雄的名字!”

城墙外,七万大军兵临城下,大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尘土飞扬,太阳被遮挡在乌云中,地面上坑坑洼洼的炮火痕迹,整齐划一的方队,时刻准备着的弓箭手。

“嘟——嘟——嘟————!”敌军战斗的号角吹响,我一声令下,也发动了战斗。

战场上爆发出惊人的兵器哨声,“嗖嗖———!”的箭雨倾泻而下,利刃破开盔甲穿透□□的声音不绝于耳。

适时,我打开城门带领两万士兵迎敌,我灵敏穿梭于人海中,所到之处泛起血雾,血腥味弥漫笼罩着整个战场,我敏捷迅速穿过敌军,直达敌军后方,目标是取下敌军首级。

兵器相碰发出叮当的声响,我军艰难围剿着夷族,大片大片的士兵倒下,时间一点点流逝,逐渐取得优势。

我被敌方围剿,一圈层的倒下,长枪的利刃破开敌军将领的盔甲,直击心脏,一枪毙命,拔出长枪又转身投入战斗中去。

力气一点点消耗殆尽,我军早已势如破竹,我围剿完身边的敌军士兵,拔出长枪,刚要回去。

突然,一时不察,“噗嗤!——”一声箭矢直接精准射入我的心脏,我踉跄了下,意识开始涣散。

城墙上的耿时舜看到我,声嘶力竭吼着,我笑着摇了摇头,用尽力气大声道:“不要停!继续进攻!”

红色鲜血染红了银白的盔甲,我单膝跪地,手握长枪,眼神迷离看向了远处天空,喃喃道:

“父皇,您看,女儿并不比大哥他们差。”

“父皇,这江山,儿臣帮您守住了。”

“父皇,您可要夸夸我呀……”

“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明艳漏出笑容的脸上多了几分扭曲。

兵荒马乱、脚步嘈杂,声音渐渐消弭归于沉寂,视线也已模糊不堪。

父皇,我恐怕来不及跟您炫耀啦……

秋景逸,可不要忘了我呀……

——全文完——

哈哈哈哈哈,早写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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