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求

“远祯,你……”

少女美眸中泪光闪烁,模样十分楚楚可怜。

或许是早已习惯他始终如一的温润平和,少年骤然的转变,薄卿一时接受不了。

而斜靠在树上,双臂环胸的薄烨也正过脸,多看了梁远祯几眼。

英俊的眉宇间浮出若有所思之色,继而又勾起唇角,笑得意味深长。

难怪他对梁远祯这小子一直没什么好感。

看来并非都因为这头猪要拱他疼了十六年的嫩白菜,而是因为,他打从一开始就是在扮猪吃老虎。

仿佛察觉不到薄烨审视的目光,梁远祯温柔地用帕子抹去薄卿眼角晶莹的泪,柔声哄道:“卿卿,是我不好,将你的‘如果’当了真,你别哭。”

她含泪与面前再次变成她熟悉的模样的少年对视,数次欲言又止。

“卿卿,时间也差不多了,哥哥带你去乘船。”

正当薄卿准备不顾父王和母妃的叮嘱,将一切和盘托出时,薄烨走上前,似笑非笑地扫了梁远祯一眼,而后长臂一伸,虚揽住妹妹纤薄的肩,带她离开。

走出去几步,薄卿又想起一件事,便停下来,半转过身看向站在原处目送他们,并未追上来的少年:“远祯,我昨日做的茉莉鲜花饼,好吃吗?”

他的脸上仍旧是薄卿再熟悉不过的温朗笑意,语气亦是她已习惯的宠溺。

“好吃。”

交叠在身前的指尖僵了片刻,但因着薄卿泪眼迷蒙,所以梁远祯一时没能捕捉到她真实的情绪。

她的声音依旧温软,笑得也很乖,“那便好。”

可薄卿背过身的那一刻,泪水滑落。

直到走出梁府,坐上马车,她方才哽咽着,挤出一句话:“哥哥,我昨日做的鲜花饼,是桃肉馅的。”

因着年年都送茉莉,所以今年薄卿灵机一动,换了馅心。

她尝过,味道很好,也特别。

而梁远祯平日最是细心,就算他没吃,闻着味道应该也能猜到。

为何一夜之间,原本她自以为熟悉的人,好像全都变了。

“卿卿,你还小。”将来你或许会看到更多。

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背,薄烨让她靠在肩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朗好听,却又有些沉重。

就算燕纵的目的也是掠夺,但一码归一码。

揭穿梁府的恩,他们认。

“别哭了,哥哥带你去游船上听曲。”

薄卿的眼泪一颗接一颗的,全打在了薄烨心上,他自然舍不得再和她说更多,便开始哄。

抽噎了两下后,薄卿压着哽咽,委屈地嘟囔:“分明是你想见相思姐姐。”

“你这丫头。”

冷不防被戳中心事的薄烨抬手轻弹薄卿的额头,而她也不甘示弱地直起身,狠捶哥哥的肩膀。

用帕子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薄卿的神色却变得认真起来,“哥哥,你若真的喜欢相思姐姐,便该给她名分。”

闻言,薄烨修长的手指轻抵额头,无奈地笑叹了一口气:“我们啊,还真是离经叛道。”

一个要下嫁商贾,一个想娶清倌。

生怕人家饭后没话聊。

鼓了鼓腮帮,薄卿适时地搬出他们那位配享太庙,最为传奇的先祖薄耀,“先祖的夫人也是出身贱籍,但他还是力排众议,十里红妆迎娶,所以我们身为后人,也当有所坚持。”

薄烨看着妹妹,若有所思地点头:“有道理。”

-

锦州水运发达。

景阳王府所在的湘城虽不靠海,却是澜江的经流之地。

而与澜江相隔不远处,有一条晴湖,那里停着几艘漂亮的花船,是湖上酒楼,亦是烟花之所。

相思所在的那艘船主营酒食生意,所以在上面表演的姑娘们都是清倌。

只是今日,船内比往常冷清,一楼厅内的客人熙熙攘攘。

原本热情的管事妈妈也不见了踪影。

皱了皱眉,薄烨觉得有些不对。

几步上前拦住一个上菜的小厮,他沉声问:“今日为何这般安静?”

对方猛地后退,眼底满是惊恐,见是熟悉的面孔,神情又变得焦急起来。

他放下盘子,“噗通”一声跪在兄妹二人面前。

而他们的心也因着这一跪,猛然下沉。

“小王爷您快去救救相思!半个多时辰前巡抚大人家的一位公子带着几名身手极好的江湖人士来此,逼着姐姐献艺,又将她拽进顶楼包厢,刘妈妈阻拦不成,便带着人去王府寻您了!”

说完抬头时,他也只能捕捉到薄卿提着裙摆匆匆上楼的纤细背影。

虽然小王爷来了,但,怕是也晚了……

吸了吸鼻子,小二睁大眼睛将泪水逼回去,继续给留下来看热闹的这些客人上菜。

顶楼都是上房,住着的客人非富即贵。

薄烨抬脚,一间一间踹过去。

他的眸中充斥着狰狞的猩红,看得人心惊胆战,敢怒不敢言。

薄卿气喘吁吁地爬上来时,只看到洞开的房门,还有站在门口的房客,耳畔环绕的都是让人心慌的打斗声。

她顾不上喘气,忙不迭地跑向声音传来的房间。

薄烨正与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缠斗在一起。

屋子里一片狼藉。

不能上前给哥哥添乱,急得直冒冷汗的薄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不要命地厮斗,也不管是否挨了刀子,眼里只有失去理智后的疯狂杀意。

终于,伤痕累累,血迹斑驳的薄烨将那七人全都放倒。

他抹去唇角的鲜红,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把刀,狠狠刺下,眼也不眨地把他们的心脏一个接一个捅穿。

英俊的脸庞再次被温热的鲜血染红,宛若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薄卿的小脸一片惨白,双腿好似被定在了原处,动弹不得。

她从没见过这样鲜血淋漓的场景,也没见过这般的哥哥。

“卿卿,你进来。”

直到耳畔响起薄烨熟悉又陌生的嘶哑声音。

朝身后的永安和永乐摇了摇头,薄卿忍着反胃与恐惧,提起繁冗的裙摆,探出脚,绕过地上死不瞑目,尚且温热的尸首,一步步走了进去。

精致的绣鞋踩过腥稠的血,在为数不多的干净地上留下了小巧鲜红的脚印。

越靠近纱帐笼罩的大床,一股不同于血腥的陌生怪味便开始缠绕鼻尖。

衣服自床榻蜿蜒到地上,女子的衣衫夹在其间,凄零不堪。

薄卿从衣柜中取出套干净的衣裙,越过背对着床的哥哥,缓缓伸出颤抖的手,探向面前层叠起伏的纱帐。

撩开之后,里面的场景却让她彻底软了腿脚,瘫坐在地上。

紧咬住唇瓣,薄卿憋着抽泣声,撑着床沿爬起来,拿出堵在相思嘴里的布团,解开绑着她双手的绳子,而后用干净的裙子将眼神空洞,满身狼藉的女子裹住,用尽全身力气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哥哥,抓住他……”

半晌,薄卿才挤出几个字。

她指着床角落鼓起的那一团微微抖动的被子,漂亮清澈眼里,第一次有了浓浓的憎恶与恨意。

薄烨回过身,将只来得及穿上一条裤子的男子拽出来,狠狠踹进血泊中。

他在一地尸体上狼狈挣扎,还不忘自曝身份:“我爹曹巡抚是摄政王的人!我此番来湘城就是受王爷所召!你要敢动我只有死路一条!”

血已经开始在薄烨脸上干涸,闻言他只勾了勾唇角,半弯下腰,用鲜红的刀背拍了拍男人的脸。

“你爹是谁跟我都没关系。”

“卿卿,转过脸。”

酸涩的眼帘颤了颤,薄卿背过身,小手却死死捂住怀中女子的耳朵。

“没事的相思姐姐,他死了一切就都过去了……”

闭上眼睛,少女哆嗦着,听着声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不觉畅快,反而越发痛苦难忍。

很久之后,屋内终于再次陷入静谧。

薄烨丢了刀,擦干净手,从妹妹怀里接过相思,抱着她离开。

胃里翻江倒海,薄卿双手捂住嘴,跌跌撞撞地走出这间脏污不堪的地狱。

干净的裙摆不知不觉间也染上了鲜红。

只是兄妹二人刚走出船舱,便又被通身漆黑,以黑布蒙面的刺客围住。

这些人的装扮,和先前刺杀燕纵的杀手一模一样。

但他们不曾直接动手,似乎是想活捉。

已经负伤的薄烨将相思小心放到门口靠着,运起周身内力,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下,猛地攥住薄卿的胳膊,将她甩向岸边。

“别管我,跑!”

薄卿落地时没有站稳,崴了脚,狼狈地跌倒在泥泞地里。

几枚暗器擦着她的头顶飞过,削断一缕柔软的青丝。

挣扎了几次,薄卿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汹涌的杀气从背后袭来,她近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预想之中的疼痛不曾到来。

再次睁眼时,熟悉的黑色占满了视线,风也卷来丝许冷香。

燕纵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匍匐在地,狼狈不堪的少女,深邃的眼眸中并无怜惜,甚至有几分冷意。

不长记性。

而泪眼朦胧的薄卿根本看不清,也顾不得他的想法,只抬手紧紧攥住他的袍角,哽咽着哀求:“王爷,你救——”

“相思——!”

话音未落,耳畔便响起薄烨撕心裂肺的吼声。

狼狈地转过身,少女只看到在暗卫们的反击下一个接一个落水的杀手。

她找不到哥哥和相思姐姐的踪影。

很快,永安和永乐顺着甲板跌跌撞撞地跑下船,来到她身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郡主,相思姑娘给小王爷挡了一剑,怕是不行了……”

薄卿傻傻地看着水面上的船,泪如雨下。

甲板之上,薄烨紧紧搂着怀中面色苍白的女子,眼眸通红,隐有湿润在其间闪烁。

“薄烨,其实我和他们一样,都来自无往门……”

相思的手缓缓抬起,被薄烨紧紧握住,抵在唇畔亲吻,他的嗓音异常沙哑,带着一丝颓然的颤意:“我知道,相思。”

“我不怪你。”

长睫轻颤,相思咳出了一口血,她的唇角却扬起释然的笑容:“果然,是瞒不了你的。”

“但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我,我喜欢你……”

说到最后,相思的声音已越来越弱,而她的眼帘也无力地垂下,“要小心,京——”

后面的相思再没能说出。

温柔地抹去她唇角的血,薄烨将女子完全搂进怀中,唇瓣轻贴在她凌乱汗湿的发丝间。

片刻后,有水珠顺着相思的发蜿蜒,落在她脸上,像一滴血泪。

-

相思下葬那日,天空乌云密布,像是要有一场倾盆大雨。

薄烨将她的骨灰葬在了城外寒光寺的后山。

清净,视野开阔,风景极佳。

只是薄烨刚下山,衙役们便将他团团围住,套上枷锁,压入囚车移送牢狱。

那日被薄烨割掉下.体,生生活剐的是曹家三公子曹孟珩,虽是庶出,但颇得曹巡抚喜爱。

而他之所以来湘城,也确实和燕纵有关。

因为燕纵不久前曾传信给曹巡抚,让他调集兵马,准备围剿无往门在锦州的所有据点。

但曹巡抚想给儿子在摄政王面前露脸的机会,便让他代替自己前往湘城,向燕纵复命。

纵使来见他的只是燕纵身边的暗卫,但曹孟珩依旧觉得自己与他搭上了点关系,心喜之下,便带着为了不暴露身份,特意请来保护他的几个江湖高手,去花船上寻乐。

得知相思是小王爷薄烨罩着的人,曹孟珩也无所顾忌,直接报出摄政王的名号,将人拖上楼强占。

所以无往门的那些杀手,原本也是冲着曹孟珩来的。

而曹巡抚能不经审判便将薄烨下狱,却是因为几个被俘虏的无往门杀手经不住酷刑,将知道的秘密都招了。

包括相思奸细的身份。

不到一天时间,湘城便因为梁府被抄,还有薄烨入狱之事掀起轩然大波。

而这两件事,都与景阳王府有关。

-

那天回来后薄卿就病倒了。

被噩梦缠绕,在床上昏昏沉沉躺了两日,才有所清醒。

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抓住永乐,问她哥哥在哪,梁府如何。

怕她受不住太多打击,再加上王妃的叮嘱,永乐和永安没告诉她梁远祯因舞弊被判服刑一年,且三年不得参加科考之事。

她们只说了梁府被抄,而薄烨正在衙门,等待摄政王亲自审讯。

这两日滴米未进,只喝了汤药的薄卿不顾两个婢女的阻拦,从床上爬起来,洗漱过后便换上衣服,忍着脚踝的痛,跑去父王和母妃的院子。

接踵而至的打击也让他们憔悴许多,鬓边竟都已生霜白。

踉跄着扑进母亲怀中,薄卿一边哭,一边追问哥哥的消息。

最后,梁锦婵红着眼眶,无力地道:“今日上午,阿烨在寒光寺后山安葬了相思后,衙役便将他带走了,此刻他已被收押在狱。”

闻言,薄卿猛地离开母亲的怀抱,哽咽着道:“曹巡抚的儿子欺辱相思姐姐,他死有余辜,而且哥哥是小王爷,他们怎可不经审讯就将他直接下狱……”

回应她的,是母妃再也抑制不住,悲痛欲绝的哭声。

而一直沉默不言的景阳王却缓缓抬起头,看向屋中苍白羸弱,摇摇欲坠的女儿,“卿卿,相思是无往门的奸细,而曹孟珩也已经死了。”

纵使是非曲折,如今所有的罪也都只会落在薄烨这个幸存者身上。

离开母亲的怀抱,薄卿踉跄着靠在门板上,看着枯坐在椅子上的父亲不停摇头。

“不,父王,哥哥他没有错!曹孟珩是自作自受!就算相思姐姐是奸细,也没有被人肆意凌辱的道理!”

“我要去找摄政王……”

话音未落,薄卿便跑了出去。

此时外面已是电闪雷鸣,一场瓢泼大雨正在逼近。

薄卿闯进月阁时,无人阻拦。

脚踝疼得钻心,但她紧咬着牙关,脚步没有因此慢下半分,只是进屋前,心神不济的她不小心被门槛绊到,直直地摔了进去。

桌案前的男人搁下笔,看向正从地上爬起来,发鬓凌乱,衣裙不整的少女。

黑眸之中一片让人窒息的深邃淡漠。

崩的猝不及防(捂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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