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打开食盒，利落地扯下一条鸭腿，送到嘴边。

声音故作叹惋，“瞧瞧这鸭子，皮酥肉嫩，鲜香扑鼻，恐怕连御厨都拿不稳这样精妙的火候。陛下难道就不想尝一口吗？”

普雷德在王座前停下脚步。

“谢了，但我不饿。”他偏过头来，目光冷得像寒霜一般。

那只手在艾哲的面前慢条斯理地转动鸭腿，似乎是为了寻找最适合下口的部位。

对他这种吊人胃口的行径，艾哲只能接连用几声“喂”，在脑海中表示谴责。

声音煞有其事地追问国王，“就算这是被神明眷顾过的鸭子，您也不想尝一口？”

普雷德一手扶着王座，寒光掠过他的灰眸，“你到底想说什么？”

声音循循善诱，“您就不好奇，神明沉寂千年，为何却愿意为我降下神迹，甚至还不惜屈尊，配合我下厨吗？”

普雷德不悦道：“我为什么要在意这种事？”

艾哲留意到，国王的语调比先前要上扬三分，他的手指也慢慢扣紧。

嘴上不在意，心里却在意。

“您当然不需要在意。”那只手终于将鸭腿凑到嘴边，“反正，就算您有食欲，我也不会分一口鸭肉给您。”

艾哲能感到，自己嘴巴张开，牙齿咬破鸭皮的畅快感。

只是那家伙吃东西时又撕又扯，狼吞虎咽，还故意发出满足的咂嘴声。

分明充满挑衅的意味。

国王的目光比箭尖更锋利，始终紧紧盯着她，“神殿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声音带着刺，“再怎么说，他们可是一天五顿……不对，是一天三顿地供着我，从来不会让我饿肚子。”

普雷德的嘴角扬起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沉默之间，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塞西莉有些担忧地凑到艾哲耳边，“虽然我理解你对陛下有意见，但对于一国圣女来说，形象还是至关重要的。”

公主顿了一下，又斟酌着小声劝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想玩什么花样。只是，你哪怕不替自己考虑，也该替她考虑。”

震惊和感动同时包围了艾哲。

原来，公主已经看出，掌控这具身体的意识，并非自己！

声音不由静默片刻。

那只手把鸭腿转了半圈，像要分享战利品般举到公主面前，“你再多吃点？”

塞西莉露出汗颜神色。

声音坚持道，“你吃过我的鸭子，就是我的朋友。”

公主用手遮住额头，目光望向上空，低声念着，“希望她没事……”

然后从容地从食盒中扯下另一条鸭腿。

此时塞西莉与那家伙像达成某种约定般，同时啃起鸭腿。

场面一度变得奇怪。

可艾哲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把附身她的家伙踢出去。

当她每次试图定点突破，冲开一只手或是一只脚的束缚时，那家伙就会用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或是用另一只脚踩住她的脚。

怀着不屈的信念，艾哲打算最后挣扎一次。

但首先，她决定在脑海中催促对方。

……别吃了。拜托你告诉国王，他并非神明中意之人，奢求那些不属于他的好运也是徒劳。

咀嚼声骤然停止。

“说我自夸，我看你比我还会。”钻进她脑海的声音隐含不满，“说得我好像很中意你一样。”

“台词就是台词，你这么较真做什么。”艾哲没心思跟他纠结，“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当面顶撞国王，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不过，有件事你说得没错。”声音嗤笑，“我确实一点也不中意这个国王。”

没等艾哲再叮嘱什么，那只手已经放下鸭腿。

那家伙正借着她的身体，意犹未尽地舔去指尖的金黄鸭油。

艾哲在脑海中抵触地“噫”了一声。

随后，视线一晃，国王的脸映入视野中央。

像是要给普雷德一个惊喜，声音捎上一丝神秘笑意，“陛下，我要给你看个好东西。”

艾哲正纳闷能有什么好东西，那只手却就地提起小香炉，还若有其事地指着炉火。

普雷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够了，我没有时间陪你闲聊。”

“这里，可是住着我的小宝贝呢。”那只手将香炉稍稍拎高，“您就不想知道，我平常都对它做什么吗？”

艾哲只觉有雷霆劈过脑海。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只怕除了那家伙，没人胆敢在国王面前这么调侃……不，是亵渎神明。

普雷德嘴角微动，语气疏离，“圣女，请你自重。”

声音却越说越嚣张，“您就不想知道，神明到底是怎么看待您的？”

普雷德眉头紧锁，显得眸中寒光更加可怖。

艾哲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自己的身体快步向国王走去。

正要赶着时机在脑海中提词，她却看见，那只手忽然把香炉朝着王座甩去。

而炉中那朵充当幌子的火苗，此刻却似乎借助神的意志，顿时伸出一条穿透炉盖的慑人火舌。

普雷德脚步猛地向后一挪，显然是被吓到。

“让我来告诉您。其实，神明他……”那只手趁国王等待话音的愣怔时刻，忽然信手丢下香炉。

艾哲预感大事不妙。

……你要干什么？你怎么每次都不按计划来！

那家伙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由远及近响起，“你的计划，不就是激怒国王吗？”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在艾哲的脑海中现出原貌。

不是先前所见的白色人影，而是一千年前，他在全盛时期的模样。

一身猩红长袍的邪神，在艾哲的脑海中朝她逼近。

他轻而易举制住艾哲的双手，如同要将彼此的手掌禁锢在牢不可破的镣铐中。

那张妖冶如火的面容，却浮现出一抹晦暗的笑意。

一股强烈的灼烧感凝聚在心口，令艾哲近乎狂躁。

“比起你对我做的，我要对你做的，根本不算什么。”语毕，人影却倏地消失。

前所未有的强烈噩兆，从艾哲脑海中升起。

她的身体正大步朝国王冲去，双手在躯壳中另一个意识的操纵下向前探去。

而被火舌唬住一时的普雷德，正忙于整理仪容，压根没注意到直奔他而去的圣女。

直到四目相对，艾哲望见，国王的灰眸中闪过本能的敌意。

她不知道自己这双手会做出什么，但是那家伙刚才说的，根本不像是在闹着玩。

她知道自己必须马上做出抗争。

心口的灼烧感有增无减，同时她却意外察觉，自己似乎能重新转动眼珠，嚅动嘴唇，甚至屏住呼吸。

可艾哲发动全身的力气，唯独无法收回那双向普雷德伸去的手。

就好像，那家伙将全部意识都聚集在她的手上。

她咬紧牙关，闭上眼睛，意识中爆出一声通天彻地的大吼，“你给我出去！”

这一瞬间，似有烈焰从身中抽离，艾哲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在重归寂静的殿中，她缓缓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普雷德僵硬的面孔。

以为国王还未能从炉火突袭中缓过神来，艾哲瞬间松了口气，“刚才手滑……让陛下受惊了。”

普雷德的神情不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加惊愕，像是撞见了某种超乎常理之事。

艾哲动动嘴皮，想说点什么来缓解气氛，却听到国王语调古怪地低哼一声。

“你刚抓过鸭腿的手，就这么蹭在我的裤子上？”

艾哲如梦初醒地放低目光，看向自己的双手。

等一下。

为什么她才刚夺回身体控制权，就发现自己的两只手……

正一左一右地扒在国王裤子边上？

那个之前还附身她的家伙，到底是想要借用她的身体，犯下什么大逆不道之举啊！

艾哲细思恐极。

她迅猛如电地抽回双手，比普雷德更僵硬地抬起头，好久才憋出几个字，“误会，陛下。这完全……是一场误会！”

普雷德不为所动。

艾哲的辩解显得苍白而无力，“陛下，不是这样，真不是我想这么做的！”

普雷德转身就走，“这话，你留着对审讯官说吧。”

*

目睹事件经过的，仅有塞西莉与鲍尔。

故而，封锁消息并不困难。

但艾哲心知，如果不是介于她的圣女身份，加上众人皆知的神眷光环，她这会早就已经被押入王宫大牢。

甚至已经人头不保。

眼下，她还算走运，只是被国王严令禁止在宫中走动。

可谁能知道，阴晴不定的普雷德，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

艾哲不明白，事情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她还以为，香炉里的家伙会始终如一地违背她的意愿，为她降下各种不利于任务的好运。

越想越头痛。

唯有系统乐呵呵的，[您这次咸鱼翻身，看来是要大捞一笔厄运值了。]

本该是令她振奋的提示，却让艾哲头更痛了。

眼前，造成她头痛的元凶，正在桌上徐徐吐出白烟，且烟雾异常明亮。

艾哲不自觉地起身退后几步。

应着她的不祥预感，炉烟愈加浓烈，瞬息间便凝出一道人影。

也许是错觉，艾哲觉得，他的轮廓比先前要清晰了许多。

自己甚至无法透过他的身影，看清后方的事物。

可正是他那副比任何时候都要具体的模样，令艾哲火冒三尺都不止。

那家伙竟然还敢厚颜无耻地问她，“你对我的临场发挥，不满意吗？”

艾哲一个字也没有说。

她隔着半张桌子，伸手捞过花瓶，咬牙切齿地将鲜花拔了个干净。

那家伙似乎对她的举动感到不解，“你知道，水是没法浇灭我的。”

“不能浇灭你这朵邪火，但总能给你长点教训。”艾哲兜着花瓶，对着香炉里仍在摇曳的白焰，前后摇晃，“我今天，就是要先灭一灭你的嚣张气焰！”

国王：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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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附身结束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