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火,能长针眼吗

那朵白焰在炭山顶端风中凌乱。

“让我回去。”他牢牢攀住山头,语气不满,“我还是喜欢呆在香炉里,那会让我有安全感。”

“没人不喜欢住得宽敞。”艾哲举起火钳,深入炭堆里拨动,“离开香炉,你反而不习惯了?你是太久没出来过了吧。”

她回头望去,立在桌上的那只香炉空空如也,但目测只能勉强能塞下一枚鸡蛋。

想到一千年来,这家伙就窝在一丁点大的地方,日夜聆听神殿里永无止境的祷告,艾哲脑中不由浮现出一句话——

个个都是信徒,说话又虔诚,超喜欢在里面。

她正想笑,又听到那家伙开始自嘲。

“没错,我是一千年没出来透过气了。”他沉下焰尖,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你想笑就笑啊。”

但艾哲没有笑出声。

她放下火钳,一手托起下巴,一手伸出食指慢慢靠近小白花一样的焰尖。

“离我远点,你这个坏女人。”他偏开焰尖。

艾哲弯起嘴角,陷入思索。

虽然当初刺杀邪神的是自己,然而驯化他灵魂的,似乎还是神殿。

看来,用祷告洗脑一千年,能使得曾经最顽劣不羁的神明,也变得温顺……一点。

眼前的小火苗被炭粒包围,他明明可以在转瞬间将整盆炭烧得赤红,壮大火势。

但在艾哲盯住他的这几分钟里,他始终只将自身拘束在炭盆正中的那一小块。

乍一看,就仿佛这朵火苗……自闭了一样。

“喂,你倒是卖力点,做好你火的本分。”艾哲用指尖叩击盆边,看到焰尖应声颤动,“我还等着吃上外焦里嫩的炭烤野兔呢。”

她从桌上钳起兔子,在炭盆上方用力晃动,“要是你想,我也可以分你一块。”

却被小火苗果断回绝,“我没兴趣。”

艾哲从容地撩起一缕长发,“还是说,你更想吃头发?”

“……算你狠!”他只定住一秒,便不情愿地扒拉着炭堆,将炭粒加热到微红的程度。

很快,小火苗便熟悉了炭盆里的环境,开始一点点茁壮成长。

艾哲这才用火钳搭出三角架,将去皮的兔子架在炭盆上方。

她不时翻转兔身,以免将皮肉烤焦。

不断升高的焰尖向兔肉外层缓缓探去,在险些燎到她手掌时陡然一顿,“你怎么这么熟练?”

“你是说烤肉,还是用火?”即便能从他的话里听出几分鄙夷,艾哲依然专注于手头的烧烤大业。

“烤肉。”焰尖正被兔子挡住。

艾哲不露声色地在心里呵完一声,“开玩笑,我一直都这么熟练。”

“你就这么自信?”焰尖忽然拔高,越过兔肉,耀武扬威地在她的目光里跃动,“想当年,其他凡人献给我的都是稀世珍品。就只有你,端着自己烤成黑炭的野鸡,也不嫌难为情。”

艾哲面颊隐隐抽搐。

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还让不让人摆脱暗黑厨娘的标签,重新做人了?

就算她当时手艺是不成熟了一些,但从第一个到第一百个剧本,可足足隔着九十八个剧本的历练。

如今,别说是烤兔子,就算让她烤全羊,她也不会皱一下眉。

艾哲决定口头扳回一局。

“你懂什么,那是我故意的。我就是要给你喂……”她微微一顿,“喂炭。”

她若有所思望着半盆烧红的木炭,想到他每天要雷打不动地嗑上五顿,忽然觉得,这果然是命运的安排。

小火苗像要对她发起直击灵魂的凝视,在焰尖聚起白炽光芒,“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那群愚蠢的村民,把一个憨憨送上门来?”

不得不抬手遮挡刺眼亮光的艾哲,当即意识到自己被针对了。

她猛地站起,挥动火钳示威,“你再说一遍?”

巴不得现在就把盆里的炭全都撤走,看这家伙还怎么嘚瑟。

匆忙中,裙边却勾到盆沿,把炭盆离地掀起四十五度。

架在上方的三把火钳瞬间歪斜。

艾哲还没发出一声惊呼,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反应。

她不假思索地伸手扶住由火钳搭出的临时烤架,阻止兔肉落入炭灰中。

而她无暇顾及的炭盆,却在余光之中剧烈震荡,晃出虚影。

因炭山滑坡而焰形崩坏的小火苗气急败坏,“你还说自己不是憨憨!”

艾哲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这场背着国王进行的地下烤肉大作战,在肉香充斥房间的时刻到达巅峰。

兔肉烤得金黄微焦,当艾哲用钳尖戳向兔腹,渗出的血水已经泛白,嘶啦啦瞬间蒸发。

再烤上一刻钟,就可以离火了。

她转身走到桌前,从侍女带回的调味品中仔细拣选,把风干百里香、迷迭香等等洒在盘中,反复掂量每一样的分量。

将干香料混合好后,艾哲端起盘子,深吸一口气。

窜入鼻腔的,除了催人胃口大开的草本芳香,还混着一股突如其来的烟火气。

而且,比她想象中要浓烈许多。

艾哲有些纳闷地扭过头,就看到——

她的绝美炭烤兔子,正沐浴在火中!

从兔脑袋到兔屁股,整个如同被火描边般,一丝不苟地笼罩在白色焰光下。

原本恰到好处的焦脆金色外皮,此时飞也似的焦枯龟裂。

被烧到通红的炭盆里,正窜动着一束半人高的火焰,连周边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

他白色的火舌裹挟着炭黑的兔肉,还不时爆出噼啪响声。

“我的烤肉!”艾哲钳走兔肉,试图抢救一下成品,但已经迟了。

兔肉表面是一层厚重黑腻的炭灰,压根就没法下口。

艾哲气得用火钳指他,“你就这么想独占成果吗?”

没了兔身阻碍,火焰又拔高数尺。

比人还高的大火苗颇有些耀武扬威,“我早就让你少放炭,你又不听。一旦火力上来,想要控制,哪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他慵懒地舒张焰形,如同一棵从炭盆里长出的白色火树。

空气中遍布着浓重的焦糊气息。

更糟的是,艾哲能从衣袖上清楚嗅出一样的气息。

闻味赶来的侍女刚敲开房门,炭盆里的大火苗却迅疾如电地缩回炭堆中。

只留下艾哲瞠目结舌。

是谁刚刚说,火力易增难减的?

小火苗堪堪露出一点白色焰尖,煞有其事地在她眼皮底下摇晃。

“您没事吧?”误以为有火情的侍女们一边咳嗽,一边四处查探,纷纷对房间内落满焦灰的景象感到咋舌。

艾哲在身侧暗暗捏起拳头,努力平静道:“出了一点状况,兔肉烤砸了。”

她正头疼于该如何善后,侍女们却齐齐宽慰她,“上一回,您在礼服一事上,保我们免于责罚,自己却一力担下后果。这次,就让我们来帮您吧。”

三名侍女利索地将屋内清扫擦拭一遍,还特地点起几支香烛,帮助驱散焦味。

然而,这些并不能帮艾哲去除身上的炭火气息。

衣服尚且能送去清洗,但皮肤上的气味……

侍女们一拍脑袋,“不如我们为您准备木桶,沐浴净身吧?”

艾哲猛烈摇头。

她斜过眼,用带着杀意的目光扫向炭盆。

那家伙,可还在房间里呢!

艾哲言之凿凿,“神明在此休憩,我若贸然沐浴,是极大的不敬。”

“您果然对神明充满敬意。”侍女们肃然起敬,“只是,陛下毕竟为您安排了七日斋戒,您一定也不希望任何人得知今日之事。”

她们着重道:“倘若神明眷顾您到愿为您降下神迹,他应当也会希望,您能安然无恙吧?”

听完她们头头是道的分析,艾哲说不出话。

要是她声称,神明根本就是在针对她,恐怕没人会信。

艾哲正犹豫时,又想起,如果把炭盆挪到最远,也许……能凑合。

当侍女们合力将木桶搬进房间后,站在墙角的艾哲听到脚边炭盆里传出低声,“怎么这么大动静?这是把什么抬进来了?”

这家伙的眼力,似乎是真不太好,才隔着几米,就连这么大个木桶都看不清了。

大概是他不屑于用神的意念,来打量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吧。

艾哲觉得,自己可以安心了。

“没什么,水桶罢了。”她言不由衷地对着炭盆轻声说,“多亏了你,整个屋子都是焦味。我只是让人打水进来,彻底打扫一下。”

将侍女们打发离去后,艾哲踏入飘满花瓣的浴桶中,目视水面一寸寸浸没锁骨,终于能够放松地“打扫”自己。

躺在香气馥郁的热水中,她缓缓打湿发梢。

而在她偏过的视线尽头,那朵白焰正像一颗遥不可及的星,无声无息地蹲在漆黑的炭盆里。

几乎让艾哲以为,他正在小憩。

嗑完一整盆炭,饱足犯困,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可令人愤慨的是,她仍因腹中空空,而感到焦躁难耐。

艾哲正要把脑袋浸入水下,放空大脑时,隐约听见墙角动静。

“你睡着了?都不说话。”

这明明是她想问的问题。

艾哲靠着桶壁,慢慢浮出水面,“那你又在一声不吭地搞什么名堂?”

默了半晌,他忽然问:“你在玩水?”

艾哲心虚地顿住捞水的手,“怎么,你也想玩吗?”

他果然没有接话。

此时,艾哲冷冷望着视线尽头那束微渺的白焰。

似是感到空气中的一丝尴尬气氛,小火苗试探道:“我把你的兔子烤焦了,你就这么算了?”

艾哲扣紧牙关,在水下捏紧双拳。

算了?想得美。

她还气得很呢。

但更多是因为,白忙活半个下午,还被熏了一身炭灰,却一如既往,没有触发谜样的厄运值上升机制。

“我又没你那么小心眼。”她舀起一大瓢水,仰头对着脖颈洒下。

耳畔重归宁静,艾哲只当他懒得继续搭话,又舀起水泼上肩膀。

水汽氤氲间,她下意识抚上左肩,那儿还留着雨夜挡箭时的“勋章”,一道对应15点厄运值的伤疤。

虽然在神殿灵药的作用下,箭伤愈合得很快,也没有感染,但这道浅红伤痕一时半会还没法完全褪去。

“我只关心我想关心的东西,怎么就小心眼了……”他还没说完,忽然话锋一转,“你左肩上是什么?”

“跟你有什么关系。”艾哲翻了个白眼。

但她旋即慢了一拍地想到什么。

等等,他刚才是说了左肩对吧?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能看清的?

如同被雷击中的艾哲,愣怔片刻后,猛然伸手抱在身前,“你耍我?”

这一刻,不知是热汽上头,还是怒气上涌,她差点就要哗啦一声从水里起身,隔空泼他一大瓢洗澡水。

但炭盆距离她有好几米。

而自己一旦急着离开浴桶,就等于是全身暴露在他的“目光”下。

艾哲用手抠住桶边,指甲刮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噪音。

她甚至想付出自己用箭伤换得的15点厄运值,只求能看到这家伙长出针眼。

沉默许久的系统满口无奈,[您觉得,火能长针眼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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