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哲不由扣住牙关。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从香炉里凝出人影的?
而且,还敢说她睡相差?
肤浅。
她不过是一条腿向后蹬出被子,脑袋又歪着压在枕边,身体还转过半圈对着墙……
这可是为了保持警觉,同时遮住藏于枕下的那把匕首,更能在紧要关头,使她迅速反制敌人!
但话说回来,什么又叫“睡相一如既往地差”?
敢情他不是第一次偷看自己睡觉了?
不断默念自己是在装睡,艾哲将枕下匕首握得更紧,另一只手则在被子下方揪住裙角。
片刻沉寂后,夜色中又传来他旁若无人的嘀咕。
“给头发抹那么多油,你腻不腻。”
……还不是为了方便威胁他。
“用洗澡水玷污香炉,真以为我闻不出来?到底泡了多少花瓣,熏死我了。”
……就他嗅觉最灵,真是好棒棒哦。
“要不是你说梦话吵到我,我才懒得出来。”
……她哪有说梦话!
等等,难道自己刚才不是差点睡着,而是真的睡着了?
简直有失她一贯的高水准。
暗暗发作一通后,艾哲感到,自己似乎要把裙角揪烂了。
但她仍然坚定信念告诉自己,千错万错,都是这家伙欠收拾的错。
艾哲眯着眼睛,斜过目光,小心地打量他。
那家伙,现在正是半透明的“精灵”形态。
透过他浅白的身影,艾哲甚至能看到桌上那只发出白光的小香炉。
她刚想一刀把香炉戳翻在地,那名姗姗来迟的刺客终于蹑手蹑脚推开房门。
时值午夜,正逢王宫侍卫例行换岗,加上天色掩护,可谓是刺客们行动的最佳时机。
但艾哲突然意识到一个致命问题。
不请自来的刺客,能看到床前那道白色人影吗?
大半夜撞上一道亦真亦幻的影子,任谁都会觉得情况不对吧?
若是刺客因为惧怕鬼神转身跑路,那她苦候半夜的辛苦,岂不是就白费了!
艾哲正在心里忐忑揣摩,就听到陌生人声在房间里响起。
“你谁?”那道发条般紧绷的声音透出毫不掩饰的疑惑,“不会这么巧吧,你难道是……”
尴尬在空气中蔓延,视野边缘的白色人影似乎无动于衷。
又过了几次呼吸的时间,这个偷看她睡觉的家伙才冷笑道:“没错,我就是要害她的人。”
“吓我一跳!”刺客满口惊魂未定,“你这是使了什么魔法,能把身体弄得像幽灵一样?恐吓效果也太绝了吧!”
白色人影一顿,“……你不知道我是谁?”
艾哲在黑暗中撇撇嘴角。
用那副形态在香炉里蹲了一千年,正常人能认得他才有鬼!
一时冷场后,白色人影更加按捺不住,“你从小到大,就没去过神殿,拜过神像之类的?”
“没注意过。”刺客依然一头雾水,“这些跟你是谁有什么关系?我这辈子就没见过你。”
艾哲不由在心里为这名刺客擦了把汗。
无知者无畏,有眼不识神明,真是嫌命长。
屋内又安静下来。
就在她以为,这场僵局不会更僵的时候,刺客的一句话,却险些让她被自己的口水噎住。
“你打算怎么害她?我们交流下经验。”
艾哲眼皮猛地一跳。
这走向有点不对劲吧。
若不是为了捞厄运,她早就翻身动手了。
不过她更好奇,那个成天跟她作对的家伙会怎么回话。
只见白色人影微微一晃,“我没想好。”
怎么回事,他还真有模有样地跟刺客跨频交流起来了?
这个小不点,坏苗苗,心机火!
没想到,刺客不晓得哪里来的底气,居然端出一副过来人的语气,现场热心指教起来。
“哥们,我看你也是新人吧?这个可简单了。我跟你说,做我们这一行,最基本的,就是要出手快狠准。用最小的力气,造成最大的人身伤害。”
刺客说着,忽然嘿嘿一笑,“这个,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考虑劫劫色。”
“我不这么认为。”话音未落,那道白色人影倏地一晃,从艾哲的视野中消失,声音却捎上一层轻蔑语调,“听你的意思,是把她当做一朵娇嫩的鲜花?”
“那也太看轻圣女了。再怎么着,她也得是一朵十分可人的娇花吧?”刺客似乎正浮想联翩,语气却一个急转弯,“哥们,我就随口举个例子而已,你别用这种眼神瞪我,怪吓人的……”
那句话在结束以前,陡然化成一声响彻房间的大叫,“见鬼,我的裤子怎么起火了!”
艾哲再也装不下去了。
她腾地扭过头,就看到那名一身便装的小毛头刺客,在屁股后面的位置窜起一道火。
而近窗的白色人影,只轻轻一弹指,就使得火星从小香炉里接二连三发射,颗颗瞄准刺客。
身后着火的不速之客仓皇得满屋乱窜,期间更是因为紧张过度,猛地崩出一个响屁。
而这道不合时宜的屁,致使火团瞬间爆裂。
可怜的刺客惊出一声鸡叫,哭嚎着就地打滚,但屁股上的那团火,却丝毫没有减弱迹象。
他狼狈地在地板上翻动身体,一边高声呼喊着“妈妈”,一边向窗边的人影求救,“救救我吧,求你了!”
“就凭你?”那道缥缈如烟的身影不屑地抱起胳膊,事不关己地偏过脑袋。
夜色中,他的瞳光却像两朵蓝色鬼火,幽幽燃烧。
窗半开着,湿暖夜风从他背后穿过,拂上艾哲的脸颊。
她不由皱起眉头。
这个家伙,一脸玩世不恭的神情,眼里却有尖锐锋芒,刺得她头皮发麻。
憋了半晚牢骚,艾哲正想冲上前去一通质问,脑海中的系统音却令她脚步一顿。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您还没动手,刺客就跪了。当前厄运值损失66点,请您尽早填补赤字!]
艾哲当时就不好了。
烧破丝绒礼服赚来的50点,都不够抵消的!
却听砰地一声闷响,她这才发现,那名屁股着火的刺客竟然慌不择路,跳窗跑了。
再也懒得忍耐,艾哲冲着窗边的白色人影咬牙切齿,“谁让你插手的?”
她本可以好好利用这次机会。
像普雷德那么执着于运气的人,只要得知她夜半遭遇刺客上门威胁,必然会咬定这是不祥征兆,重新评估让她赐福的安排。
可现在这情形,说她受到威胁,还不如说是刺客受到反向威胁,更令人信服。
艾哲攥起拳头,就对着白色人影挥去。
她一拳穿过对方胸前,直截了当地捶在墙上,痛得她狂甩手掌。
那家伙目光微斜,口中吐出几个不疾不徐的字眼,“我还以为,你会谢我。”
“谢你?我大好的计划全泡汤了,还谢你?”艾哲用手紧紧挤压脸颊,只觉得自己像颗被捏扁的葡萄一样,马上就要炸成一滩汁浆。
他面颊两侧各陷下一道窝,睫毛像浓密的雪羽般,掩住眼中的蓝色焰光,“我怎么可能事先知道你要做什么,你什么都没告诉我。”
“如果你老实点,哪会有这么多破事。”艾哲瞅着他眼底隐约的愠怒,咽下原本想说的话,改口问,“你在跟我发脾气?”
“少自作多情。”他转身就走,却气鼓鼓地甩过脑袋,“那不然你指望我怎样,笑着给你鼓掌吗?”
艾哲抿住嘴唇,闭起眼睛,硬是逼着自己深呼吸了两个来回。
她弯起发僵的嘴角,一手叉腰,一手敲在桌边,“好好当你的夜灯,就这么难?”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墙角的白色人影一动不动,肩膀绷起,头颈微倾,被睡衣罩住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倔强。
“等你什么时候能给自己添香加炭了,再跟我说这句话也不迟。”艾哲没好气地提起香炉,攥住银链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
她还没将小香炉重重放回桌面,墙角却忽然涌来一股格外晃眼的白色光流,气势汹汹地注入炉中。
转眼间,那朵白焰像被浇了油般猛地扑上来,似乎要将他的不满从镂空炉盖下挤出来。
即便当艾哲回到床前,独自立在桌上的香炉也仍是火光猛曳,如同笼中兽那样不依不饶。
她实在心烦,索性用被子把脑袋整个裹了起来。
来到王宫的第四天,艾哲坐在餐桌前,猜测今早的炖豆子会是什么颜色。
可侍女端上的却不是豆子,连面包都没有。
铜制托盘里,只躺着一封信。
“是陛下的意思。”侍女跪地俯首,双手将托盘举到头顶。
“又搞什么花样?”艾哲抄起拆信刀,利落地划开象征王权的黑色火漆。
前半夜装睡,后半夜被气得没有睡着,她现在又困又饿,根本没心思看信。
但这封来自国王的手谕,令她不由一振。
普雷德这样固执的人,居然愿意提前结束她的七日斋戒!
她终于不用每天早晚对着斋饭做心理工作了。
侍女又恭敬道:“陛下特将赐福仪式提前到今日午后,希望您能早些到达会场做准备。”
正要放下信函的艾哲猛地反应过来,“可是上次送来的仪式礼服烧坏了。不到三天,宫廷裁缝怎么来得及赶制一件新的?”
“陛下说了,您可以穿着神殿的这件礼服前来。”另一名侍女抱着叠好的宝蓝衣裙走上前来,“已经为您洗涤晾干,就像新的一样。”
艾哲开始觉得有点意思了。
“那我今早能吃肉了吗?”她摸着快要凹下去的肚子,满心乐观道。
“这……”侍女们把脑袋埋得更低,“陛下嘱咐过,您在仪式前,除了水,什么都不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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