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笑吟吟地开口:“你敢杀我吗,星郇?”
“当初你留我一命,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因为早就猜到仙后回不来了吧。你不信邪般千方百计地尝试能不能用那一丝一丝支离破碎的灵识拼凑出一个完好无损的仙后,却还不是痴心妄想?”
我故意拉长了音,看着他因为久久提刀而微微颤抖的手,继续开口:“你早就发现了吧,你带走的妖丹,不过是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而已,不是吗?”
那一日妖丹被取,我却出乎意料没有变成废人,身体里似乎还存留着某种奇怪的介质,且愈来愈强烈,这莫名的质恰好与我的妖气相容,甚至让我的妖气不再单纯,而是有些接近于星郇抽离妖丹所使用的气息。
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跑去请教妖界最有学识的老妖怪。
他伸出五掌覆于我的额头,闭眼催动自身妖力感受,半晌,面色一变,忙慌跑去藏书阁翻阅古籍。
最后他面色凝重地问我:“公主可知,天界之仙后?”
我眼皮一跳,那人离开时的画面又涌入脑海,却仍旧不动声色回答:“不甚了解。”
他便解释:“生于天界灵树之中,掌控天界灵念大权,有着仅次于天帝的地位,是最终要许配给仙君之首的命定之女。”
“这本是历代传统,但在五百年前的某一天,仙后突然被害,众人赶到之际,屋内只剩下她正在四散的灵识。”
我纳闷地问:“这与我何干?”
老者紧盯着我,沉闷开口:“灵识飘往三界各处,而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已经完全与你相融,几乎无法分离。”
“接下来,你将渐渐获取她的所有记忆,所有灵念,甚至灵根孕育的灵丹。”
他的最后一句话仿佛平地惊雷。
“公主,你会成为她,成为仙后。”
5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星郇嘲讽道:“怎么,算好了今天妖界大会,这里守卫稀疏,准备硬闯出去了?”
他抿着嘴,却不妨碍我继续阴阳怪气:“装得很像呢,卫昀仙君,我都要被你那文文弱弱的逼真演技骗过去了呀。”
“你也是真的能忍,百年的时间,说待就待呢。”我挑起眉说,“我可不信你会安安分分只被关在这儿,来,说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星郇的手一动不动,出声时有些费力:“你身上的……是不是仙后。”
再怎么有心理准备,我还是被最后几个字定格住,怔愣开口:“你怎么知道······”
随即,一道灵光闪过脑海。
我想起来了。
星郇的灵瞳。
三百年前他装作妖神在我身边时,似乎总能看透我的一切,妖力,妖气,妖法,甚至妖丹的位置都摸得一清二楚,只不过我当时实在是蠢极了,被轻飘飘一句“异于常人之眼”给糊弄过去而几近遗忘。现在想来哪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眼睛,根本就是不需要灵根与灵念便可使用的,仙君与生俱来的灵瞳。
可是,看出来又怎样?他不会知道百年之内,我即将与那位仙后相互融合,再渐渐获取她的所有记忆,他总不能是希望让我亲口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吧。
但为什么时机正好却没有立刻动手杀了我?
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一霎那好像被人拿刀剜了一口心头肉。
我突然就懂了。
人死了,灵识会再次四散,需要重新收集,他从不会让多余的事情发生。
他把我当成了容器。
多么讽刺啊,星郇数载中没有寻死,没有想逃跑,没有说怨恨,一声不吭被我折磨得死去活来,不是因为夺取妖丹的愧疚感,更不是为了寻求我的原谅,他只是为了确定,在我身上的那个,被他忽略遗漏的那个,是仙后的关键灵识。
从始至终,他都不是为了我留下。
我觉得手脚冰凉,发现自己是个实打实的丑角儿,一直以来自顾自地唱着独角戏,自以为是,自我感动,还痴心妄想对方能够明白心意,简直可笑至极。
但这些情绪却一丝一毫没有在我脸上表现,我仍旧笑靥如花,存了心要让他不快:“你晓得吗,因为你的失职而留下的那一抹灵识,再过不久我就要成为仙后了。”
“!”
分秒之内他眸色一闪,开口而言:“你听什么人······”
说实话,我很满意他这个表情,但仍毫不犹豫打断了他。
“很可笑是不是?最厌恶,最反感的妖界公主,即将完全顶替你的命定之女,这怎么可以忍受呢?”我正对着刀尖,不紧不慢地向前走了一步。
星郇毕竟不是一般人,此刻已然恢复了常态,他凝眉将刀往后收了一些,恰好碰不着我的体肤。
我嘴角更加肆意张扬,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怎么,不敢杀我?还想留一条活口来研究怎么样让你那仙后回来?那是准备把我剥皮,还是凌迟?汲取灵念,还是抽离灵识?哎,要不要让你以牙还牙一下,心里高兴高兴?”
他丝毫不理会我的挑衅,将手中的刀柄握的更紧,说出的话沉稳有力:“当年仙后灵识长存于你身,若不取出妖丹,两相极端在体内反冲,结果只有一死。眼下事情尚未完全查明,我无法同你明说,但你必须同我回天界,那才是最安全的。”
“最安全?”我仿佛听到什么惊天大笑话,伸出食指指着自己胸膛正中心,狠狠地戳了戳,“你把我的妖丹取走,我靠着仙后灵识好不容易保住了妖气,接下去呢,你要把灵识也取走,让我成为真正的废人,然后扔到人间自生自灭,是不是?你想得美啊星郇,你怎么不把自己的灵丹送给我呢?”
我冷笑一声,声音微颤却盖不住内心的痛楚:“我虽断了你千年修为,但只要灵丹在,你仍旧可以回到天界,然后从头修炼,再次登上顶峰,但我呢,我又要拿什么救自己呢?”
我在心底自嘲了一句:你对他还是心软了,为什么不把事情做绝呢?为什么不把灵丹也毁了呢?以逸待劳,永绝后患不好吗?
另一个声音给了答案:毁了灵丹,他这辈子就都毁了。
星郇面不改色继续开口:“你冷静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说要把你身上的灵识都取走……”
“你放屁!”我直接抬手握住了刀尖,那把刀是他专属的佩刀,我从未把它从他身边拿走,想来这也大抵是刀锋仍旧锋利的原因。
星郇冷漠的面色变幻一瞬,我疼得浑然不觉,背叛贯彻的思绪已然听不进去任何言语,鲜血一点一滴从掌心流下来,狠狠地对他说:“你不让我死,我偏要死,死在你面前,死在你刀下,让你眼睁睁看着‘仙后’被你亲手害死,让你永远也查不了她被害的真相!”
妖界地牢妖气缭绕,有着最深重的罪孽与怨念,没有一个人或神能在此修行,更别说被我散尽灵力的星郇,他被我困在这上百年,尽管灵丹仍在体内,却半点灵念都无法召唤,强撑着的仅仅是长久以来暗地磨练的身体素质。
我的法力透过刀刃传递到刀柄,传递到他的手上,下一秒,他不受控制地持刀向前,神色变幻失声道:
“停手!”
脖颈渗出血液的一瞬间,我整个人被一股巨力摔了出去,砸到墙上,我从喉间咳出一口血来,却没有力气抹掉,费力地抬眼看去,星郇的身边赶来了好些个援军,其中一个周身缭绕雾气者,正是把我震翻的罪魁祸首。
哦,想起来了。
今日虽是妖界大会,但正好仙界休憩,百年一撞。
我笑得荒唐,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我还在想,怎么等了这么久、到今天,突然、动手……呵呵,你、拖时间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
我见他命令人封住了我的穴道,止住了血,也止住了我任何动作,除了眨眼,连唾沫都不能往他脸上吐一口。
我眼睁睁看他背光缓步而来,好像回到生辰夜他在月影下取走妖丹的瞬间,我条件反射一颤,紧闭上双眼。
疼痛并未降临,我只感受到他拿着一条布帛,轻轻擦拭我嘴角的血,抹干净了,又接着擦去我颈间的痕迹。
我僵了身子,感受到他最后拿着那条布为我包扎手上的伤口。
我很想嘲讽他:“装模作样。”
也很想叫他:“别碰我。”
但我说不出口,也许是因为点穴受制于人,也许是因为根本不想着挣扎。
我忽而感觉很累,可能是方才的一击着实打出了内伤,也可能是心里的疲劳终究渗透了全身。
我闭着眼想,他会对我做什么?扔进乞丐堆?扔进猪圈里?还是断我一只手?瞎我一只眼?那么恨我还要留我一命,很不爽吧,很愤怒吧,很……
我还没有想好自己悲惨的未来,突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打横抱起,温暖而又温柔。刹那,熟悉而又清冷的味道遍布了周身,我浑身一僵,想要攒紧手冷静下来,却动弹不得而无能为力,想要看看尽在咫尺的面容是何样的表情,却强忍着没有睁开双眸。
因为我知道,只要自己一睁眼,泪就会涌出来。
会被他看见我的丑态,会被他嘲笑我的狼狈。
我装作没有力气张开眼睛,睫毛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星郇不知道,这份气息,我念了很久,这个拥抱,我等了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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