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止看着她,几年不见她脸上稚气已褪,或许是朝堂历练让她看起来成熟不少,倒还是一样的固执。
他扯着唇角冷冷一笑,看上去有几分动气:“这话是如何说起?江夏是大魏属地,自是一心向着大魏,虽然我知道京中有些传言,陛下也早有疑虑,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我纪家可担不起。我父王一生挚爱我母亲,自我母亲仙去,一年中大半时候都在我母亲生前旧居陪伴,哪里有什么心力来做这等大事。”
元曦也温柔笑笑,仿佛方才质问之言并非出自她口,又为纪止斟了酒递过去:“允洲哥哥莫恼,我也就是随口一问,王爷向来贤名在外,爱民如子,必然不会轻易掀起战乱致使山河动荡、百姓失所。不管怎么说,账本一事算我承了你的情,必然会查得清清楚楚,给朝臣和百姓一个交代。”
“哦?如今太子监国此事只怕没这么容易。”
元曦腹诽道,那你还不是把账本扔进公主府了?
“自不会经过太子,我会将证据直接交给父皇,由父皇来处置。”
“既然如此,我少不得再为你出份力。”纪止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布包,元曦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大小官员的罪证。
“这是?”
“都是杜党的人,光看这些,也知道朝廷如今是个什么样子。”提起这个纪止就有些抑制不住胸内蠢蠢欲动的杀意。
——怎么就这么巧?
不等她问纪止就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阿曦,我可以帮你。”
元曦一时没反应过来,帮?怎么帮?斗丞相还是扶明瑜啊?她还没来得及许之重利呢?昨夜考虑的美人计也还没用呢!
纪止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话音一转道:“但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二。”
她看看手中的证据,心潮激动:“您说?”
“听说定国公府的萧海晏自从在皇觉寺见到寺中清修的公主后,多年来一直情根深种,鞍前马后甚是殷勤,与公主约为好友。前些日子还出京从军,放言说待到功成名就便回来求娶长公主,阿曦可有听闻?”
元曦:“……”
想起萧海晏那封信,元曦突然觉得头更疼了。纪止见她不说话,也不知都脑补了些什么,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勾勾盯着她,看起来非要她给出个解释不可了。
“大丈夫有雄心抱负,想要建功立业,这是好事、好事。”
“好事?阿曦,我这个人向来行事无忌,对于不长眼的人,我的剑可不会管他是公侯还是将军,为了他的性命着想,你还是离他远一点的好。”
元曦:就有些心慌——
她试探着问道:“那你刚才说的帮我?”
“你的愿望,我自然会尽力为你达成。”
她听完简直抓狂,这人说话能不能说清楚啊,他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你觉得我的愿望是什么?”
纪止一脸高深莫测,几乎要将她脸上瞧出朵花儿来。元曦顶不住,只能转开微微发红的脸,扶额在心里暗暗的骂。
“不管是什么,我都愿为你达成。倒是有一事想问问阿曦,为何这大半年来一直了无音讯,我送的信都石沉海底,派抚越进京皇觉寺也没留下只言片语?”
她一脸诧异:“怎会?明明是你突然断了联系,我的人一直守在皇觉寺,根本没见过抚越。”
两人都意识到其中出了问题,纪止冷着脸把抚越叫了进来,元曦也把竹苓细辛叫了进来。
纪止先问了抚越,抚越道:“回主子,属下真的将皇觉寺翻了个遍,什么也没找到。”
竹苓和细辛没想到会说起这事,藏着此事几个月,一直胆战心惊,终于事发,更是慌得不行,不等元曦开口,就跪下一股脑全交代了。
元曦讶异不解又有些尴尬,还未些及说什么,就听见旁边纪止不停冷笑,一声接着一声:“来路不明?登徒子?别有用心?”
她给竹苓使眼色,想问她为什么全说出来了,也不委婉一些。
竹苓一脸无辜,谁想到纪世子这么会抓重点?
元曦打断了纪止,赔笑道:“此事确实不妥,你消消气,我一定好好约束属下,好好教训他们。”
“殿下应当知道,御下不可心慈,当罚则罚,以免有人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她一时为难起来,若是别人倒还好说,流晏与她一同长大,亦师亦兄,授她武功为她训练青衣卫,大大小小的事都能处理妥当从无错处,私扣信件消息可大可小,全看她怎么定论。
“流晏的确做得太过了些,暂撤他统领一职,云阳的长公主府需要人打理,让流晏即刻赴云阳,将功补过。”
竹苓细辛闻言都有些急,想开口求情,却见纪世子脸色实在不佳,没敢多说,把话憋了回去。
殿下或许真信了几分流晏是为她安全着想,但是她们这些人看得明白,他分明是不满殿下对纪世子的另眼相待。
再说下去只怕纪世子察觉有异,更不会放过流晏了。
这么一打岔过后,纪止知她心急,便缓缓道:“我若所料不错,你正打算对杜氏下手?”
“知我者,允洲也,你可有什么建议?”元曦暗暗吐了口气,一边问着,一边给竹苓使眼色,竹苓会意,立刻吩咐人又上了些瓜果点心,才拉着另外几人退下。
抚越此前并未听说过流晏此人,出了门忙追上竹苓细辛想打听一二。
“那个流晏是什么人啊,还敢做你们长公主的主?你们还那么听他的话?”
竹苓正苦恼如何告诉流晏此事不会被他的怒火波及,一听这话立刻将凑头过来的抚越推开:“少胡乱打听,姑奶奶我烦着呢。”
抚越不依不饶,又去问细辛。细辛犹豫了一下,说:“殿下身边有一支暗卫,由流晏统领掌管,我们的功夫都是统领教的,殿下也随统领习过武,故而对统领多有敬重。”
竹苓听着这话总觉得怪怪的,一时又说不出有什么问题,直到抚越一脸恍然大悟:“明白了,原来是长公主的师傅,怪不得怪不得,那想必这位统领武功高强,老成持重了?”
“不错,统领年长我们许多,平日里又极为严肃,此番行事也只是担心殿下安危,绝无冒犯世子之意。”
抚越脑海中出现了一位满面沧桑的中年汉子,忙道:“年长好,年长好,既是师长担忧世子必然也能理解。”
竹苓看着细辛面不改色地糊弄着抚越,忙背过身去免得憋笑被看见。待到她三言二语把人忽悠走,才止不住靠着细辛的肩小声笑个不停。
“你怎么想的,还年长许多?也就抚越那个傻子,说什么他都信。”
细辛也忍不住笑笑:“这还不是为了纪世子好,他要是听说统领是个年轻俊秀的青年,还不得气结于胸,杀去云阳?”
“年轻俊秀?要我说那就是个死棺材脸,笑也不会怒也不会,怪不得殿下不喜欢他。”
细辛虚搡了她一下:“别胡说八道,当局者迷,统领又素来内敛,殿下根本就没看出来他的心思。”
何况能像如今这样默默守着殿下,只怕已经是统领离她最近的方式了。
舫内二人商议定后,纪止又说起太子娶妃一事来。
“太子没选自家表妹,反而选了礼部尚书之女,看来他也不是那么容得下杜钧年。”
“也好,杜相算不得完完全全的奸佞小人,却是实打实的权臣,为相多年,朝中多党羽,如今世家和清流加起来,才能勉强达成平和局面,一旦杜寒烟入东宫成为太子妃,局面立时就会被打破,未来的皇后,不能出自杜氏。礼部尚书向来在文官中很有影响力,又与文远侯是兄弟,文远侯是父皇最信重的臣子,太子此时求娶周家女,显然是为了拉拢文官,博得父皇好感。”
纪止问道:“你考虑得这么远,当真要看着太子登基?你选中的可是延平郡王,太子本就在身份上占了正统,他若登基你也就成谋反了。”
“我不愿又有何用,父皇不会废太子的,太子再不成器也是他寄予厚望的长子,偏宠我也不过是为了制衡提醒太子,卧榻之侧尚有他人,权作警示罢了,我不会放弃,但也得做好太子顺利登基的准备,以免生乱。”
“所以那日在文远侯府你才会借机对杜寒烟发难,你当时所说都是说给杜钧年听的吧。”
元曦点头:“不错,杜钧年明白了我的意思,才会把杜寒烟送出京。”
纪止皱着眉,提起杜钧年时显然带着厌恶:“他倒是舍得,下一任皇后若是出自杜家,至少能让杜家延续数十年之盛。”
“你对杜钧年似乎有些仇视?”
“仇视说不上,不过朝堂今日黑暗,可都跟他分不开,我只是有些看不惯这等沽名钓誉之辈。”
元曦没再问什么,似是认可了这个说法,转而问道:“你此来盛京,似乎待得太久了些?”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赶我走?放心,很快了,我留在京城太久,陛下只怕要越发怀疑我图谋不轨了。”
确实很值得怀疑。
虽然方才纪止答应会帮她,也再三表示江夏绝无反意,但元曦也不敢轻信。
就算纪止没有这个想法,江夏王未必没有,否则那么多兵马总不会是练来看大门的。
江夏兵强马壮、富有良田,又毗邻云阳,能得江夏支持粮草就有了保障。
“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阿曦就不会舍不得我吗?”
“舍不得,盛京风光正好,允洲哥哥不妨多住一些时日,住进公主府也无妨。”
纪止嘴角抽了抽:“不必了,我可不想江夏满大街流传他们的世子因为调戏长公主而一去不回被乱棍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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