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九十七章

自那日之后,往常如同长在元曦身旁的纪止竟然一反常态的接连三日不见人影。

元曦心中转过片刻这个念头,便很快不见。

也罢,总归是有自己的事要忙的。

她知道自己如今的状态有些差,什么都不想管,只觉得心倦。

母妃、皇后、杜相、二皇兄、父皇、姜欢、姑母——

短短两年,就死了这么多人。

亲人、仇人、朋友……

下一个又是谁呢?

她手上不曾沾染他们的血,但又好像被血浸满了。

她不畏惧杀人,也不畏惧死亡,但姑母的死好像有一记警钟敲在了她的心头。

在她昏迷的那段日子里,不断梦见死去的那些人就站在她面前。

他们质问着她:为什么她还活着?为什么她不肯安安分分?为什么她要搅出这么多事来?

她哑口无言,第一次动摇了。

她真的还要继续这条路么?元玟本来就是父皇亲自选定的太子,是从小就被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大儒的教导,朝臣的期许,父皇的培养。

或许他只是被压得太狠了,如今大权在握,若是再没了她作对,皇位稳固,元玟说不定也能做个好皇帝?

凭什么一切都要尽如她愿呢?

就因为她觉得元玟不合适,她想让元睿来坐这个位置,就要再掀起动乱,致使战火不断、民生离乱?

她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对是错呢?

她甚至好像从来都没有问过明瑜,皇位真的是他想要的么?还是因为她想让他去争他才去争的呢?

明瑜甚至因为她失去了母亲。

从她醒来到现在,她都一直不敢见明瑜,就是因为愧疚。

还有害怕,她怕会在明瑜的眼里看到对她的怨怼。

她实在是个懦弱的人。

元曦缓缓闭眼,眼尾有晶莹一闪而过。

忽然上方有阴影笼罩过来,元曦闭着眼道:“药先放那儿罢,我等会儿再喝。”

“那可否赏脸吃些糕点呢?”

元曦这才睁眼看去,几日不见的纪止正站在她身侧,弯腰看着她,还晃了晃手上拎着的纸包。

“我刚去买的水晶桂花糕,新鲜出炉的,还热着,吃一口好不好?”

元曦张口便要拒绝,但纪止离得太近,她的话就莫名没能说出口,最终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见此纪止才从她上方挪开,在一旁坐下。

不等元曦动手,已经三两下解开了麻绳,捻起一块递到了她嘴边。

元曦本想拉开距离再拒绝的,却再度被这递到面前的糕点堵了回去。

她无力争辩,只好抬手准备接过。

纪止却避开了她的手,又往前递了递,有风吹过,卷起他的衣袖,如云似雾划过元曦身侧的手。

她手指蜷了蜷,没忍心拒绝,张口吃了。

嘴里嚼着这块,目光却盯着纪止的手,生怕他又来,所幸纪止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将她从方才的沉思中唤醒便罢。

待她吃完一块,又及时送上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糕点吃完确实有些腻,需要喝茶解一解,她便也接过了茶。

待她喝完,纪止才心满意足开口道:“既然吃了我的东西喝了我的茶就先别急着撵人,我有事想请阿曦帮忙。”

不待元曦拒绝他就接着道:“到了收成的时候了,今年雨水少百姓收成不好,我得亲自召见司农的官员,出城去附近村庄看看,可今日恰逢又是军中每旬的议事之日,待我从城外回来或许得明日了,军务不可延,故而我想请阿曦替我见见他们。”

“军务乃机密要事,我怎好插手?江夏王府总不缺这几个幕僚吧。”

“虽不缺幕僚,但你也说了军务是机密要事,他们哪敢擅自做主?”

“我一个外人更不合适,世子另请高明罢。”

“阿曦怎么是外人,没什么你不能听的,正好近来军中似有不稳,交给别人我不放心,阿曦若是愿意帮忙必然能顺利解决。”

元曦依旧摇头:“我今日有些累,不想见人。”

“不必见人,我替你抬个屏风来隔开。”

“我不想说话。”

“用写的也行。”

元曦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纪止脸上却笑意盈盈,元曦一怔。

为着他眼中的包容与温柔。

于是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纪止无辜回视:“我只是想请阿曦帮些小忙罢了,毕竟我最近实在是脱不开身。”说着便极其自然地往她身旁一坐,诉起苦来:“我父王说走就走,偌大一个江夏全丢给了我,政务民生军营处处都要过问,实在是分身乏术,我又不比阿曦聪颖过人,还请阿曦救我这一次。”

元曦沉默了许久,纪止也不催,静静等着,最终她还是点了头。

她对纪止的真正用意心知肚明,所以一开始并不觉得纪止当真会将什么重要的机密泄露给她,最多不过是找些无伤大雅的小事让她分心罢了,谁知这厮倒好像真有忙不完的事似的,说让她代理军务就完全放手交给她,不出三天,整个江夏的兵力部署她就全知晓得一清二楚。

饶是早有猜测元曦也忍不住为此心惊,江夏有屯兵十五万,且俱是精兵,武器装备粮草填满了仓库,让元曦都看得眼红。

怪不得它会是天子的心腹大患,哪个皇帝能容忍这么多不听令于自己的军队?

不管怎么说,纪止的这个法子还真成了,元曦被军务牵扯着,一时都忘了前几日的伤春悲秋。

元睿来时都在门口等了两个时辰才见到人。

经此一事元睿的性子也比从前沉静了不少,比如他竟然老老实实从大门走进来,而不是翻墙翻窗。

元曦开口让他坐下,眼神却仍放在手中的书上。

元睿乖乖坐了片刻便开口问起元曦的伤势,他上次来时阿姐还昏迷着,如今虽然醒了,但看着还是气色不佳。

见元曦一直忙着,他忍不住心中骂起纪止来:就算是为了不让阿姐沉浸在伤心里,也不能丢给她这么多事吧,阿姐伤还没好,万一累出什么事来可怎么办?

“我没事,都躺了几个月了哪里还有那么虚弱。云阳那边怎么样?”

“阿姐放心,有我和陆先生在,一切都妥,阿姐看人的目光可真准,陆先生实在是个全才,庶务便罢了,在军事上竟然也饶有见地,我们大魏少有骑兵,但陆先生对骑兵仿佛很是熟悉,他们的作战方式以及生活习惯他都了如指掌。”元睿对此有些疑惑,这显然不是一句博览群书就能解释的。

元曦拧了拧眉,她当初也派人调查过陆瞻,但并没有查出来什么可疑之处。

“陆先生曾游历多年,故交从王侯贵子到街头小民,知道一些外人不知道的事也不足为奇。”

元睿便点点头,阿姐既然这么说了,那就必然不会有问题,何况就这几个月的交往来看,陆先生不像什么别有用心的人。

“阿姐,先前你昏迷着不易挪动,这才留在江夏,既然你已经能下地行走了,要不明日就同我一起回云阳吧,我给你找辆大马车,再多铺几层软垫,保管不会让你伤口裂开。”

元曦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明瑜,对不起。”

元睿一怔,面上的爽朗笑意渐渐收起,他起身几步走近,蹲在了元曦面前。

从他进来到现在,元曦一直没有看过他,但他这般作态,竟像幼时趴在她膝头撒娇一般,元曦眼眶忍不住一酸,她飞快背过身去,咬住了嘴里的软肉,免得在明瑜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阿姐,我收到信那日,独自在房里哭了一整晚,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浑浑噩噩地,成日躲在房里喝酒,以为这样就能逃避,最后还是屏嘉硬闯入我房中将我骂醒的。战场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很清楚,母亲只是做了她觉得对的选择,就算换做是我,她一样会如此,就算我身处她当时的情景,我也会这么做,我相信你也是。”

他将元曦搁在桌上微微颤抖的手紧紧握住,缓缓道:“母亲不是告诉你不要自责么?我们是至亲,至亲就是可以为对方豁出性命去的。我只会庆幸幸好还有你活着,会心疼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唯独不会怪你。我们真正的仇人在盛京,若是你我之间再起芥蒂,只会让小人得意。”

“阿姐,无论是我还是母亲,我们都不后悔,这条路不是你逼我的,是我自己选的。你一直以来都挡在我前面,但你看,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比你还高出一个头,我不再是只需要姐姐保护的稚子了,我也可以保护你。”

元曦终于回头看向了他。

和从前一样漂亮的脸,数年沙场风霜下来,轮廓更坚硬也更成熟了,现在绝不会再有人说他女气,只剩下逼人的英气。

而他的眼里,想象中的埋怨和疏远都没有出现,望着她的目光如从前一般。

“明瑜,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在朝堂上出头,也不会和元玟相争,这一路死了好多好多的人,或许我真的做错了,我要是愿意退让,是不是就不会再有人因为我而死了?我身边已经没剩几个亲人了,我再也不想经历失去重要的人的痛苦了。”

“可真正重要的人,又怎么会被生死隔开?想要保护身边的人,就只有站得更高手握更多的权力,否则就只能任人鱼肉,这是当初你教过我的,正是因为身边的亲人所剩无几,我们才要去争,否则怎么对得起他们的牺牲?何况事到如今,我们和元玟早就不是能相安无事的关系了,不死不休,若连你也放弃了,我索性明日就回盛京赴死算了。”

“胡说什么!”元曦忙拦他。

元睿这才一笑:“阿姐既然舍不得我死,就要好好为我保重自己的身子,早日养好了,我们一起杀回盛京。这是你答应过我的,可不能反悔。”

“好。”这些日子身边人的担心她不是不知,颓废了这么久,若是再不振作,她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姑母死了,她更该好好保护明瑜才是。

“你今日跟我说的这些,是你自己所想,还是纪止教的?”

这问题来得太突然,元睿眼中果然闪过片刻心虚。

元曦淡淡道:“他可真是费尽苦心。”这话听不出喜怒,元睿辩解道:“的确是他告诉我阿姐你心情不好的,但方才的话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我怎么可能按他说的做?”

事实是,纪止派人将他半请半绑过来的,听说元曦有事,他也就没反抗乖乖来了。

见了纪止之后才知道阿姐如今的状态极差,情绪消沉,有时甚至一整日都说不了一句话。

纪止说阿姐对他心有愧疚,所以让他来跟她好好谈一谈。

原话是:“劝不回来阿曦,你也就不用走了。”

元睿实在是很听不惯他这副口气,说得好像没有他的威胁他就会扔下阿姐不管似的。

他又看了看元曦的神色,见她总算不像先前那样沉郁,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知道阿姐对什么最感兴趣,索性同她说起云阳的事了,恨不得把这几个月的大小事宜全汇报一遍,二人一直说到夜幕降临,元睿又陪着元曦吃了饭,才依依不舍地往客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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