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九十八章

元睿还有要事,在此待了两日便先回云阳了,元曦倒是不急,她这两日从先前的消沉中恢复过来,索性专心研究起江夏的事来。

对于这么大一个潜在对手,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深入了解的机会。

纪止也并不防着她,所有地方都任她随意出入。

越是了解便越是惊叹,元曦早前便有拉拢这个强有力的盟友的念头,如今更是强烈。

只是到底要如何说服纪止,她还在头疼。

毕竟如果纪止想要的就是皇位,自己也没有更大的利益可许出去了。

元曦这几日一直在思考此事,这日一早她刚喝完药,准备出门去城中走走。

这几个月一直在床上躺着,骨头都快躺软了,好不容易能下床,又被纪止找了一堆事缠着。

来了这么久,都还不曾逛过江夏呢。

刚换好衣裳,还未出门,便听细辛来报。

“殿下,暮去姑姑和朝来姑姑在府外求见。”

先前苦寻毫无下落,她们怎么会这个时候来江夏王府?

元曦理顺腰间的环佩,道:“请二位姑姑进来。”

虽然她早先便猜测暮去朝来的失踪是故意为之,就是为了暗中去做些别的事,但也没料到她们一进门就直接跪在了地上磕头请罪。

元曦微微抬手,竹苓和细辛便上前将二人扶起。

“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先起来再说。”

暮去朝来便顺势站了起来,在元曦的示意下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她们二人如今也不过三十五六的年纪,离开皇宫后只穿着寻常的布衣,但毕竟在宫中做了多年的掌事姑姑,瞧着比普通大户人家的夫人还气派许多。

“你们今日既然来见我,想必是有话要说的,不妨直说罢。”

“公主对于许多前事,或许都有疑问,事到如今,奴婢二人不愿再瞒着您,总该对您有个交代。”

“姑姑指的是母妃的死?还是我几次三番被元玟派人刺杀?亦或是父皇与我的密谈被泄露?”

二人对视一眼,不由得苦笑。

原来不需要她们说,公主也已经查到这么多了。

“公主聪慧,这些事,的确都有娘娘的意思在里头,除此之外,您还想知道些什么也一并问了罢。”

元曦仍是一身白色的素衣,发间簪着朵白花,这浑身的白刺痛了暮去的眼,她甚至不敢抬头直视元曦。

见她眼神接触到自己衣裳后的躲闪,元曦如何能不明白。

她极轻地冷笑了一声:“说来真是可笑,我从前喜爱艳丽的衣裳,但从前年开始,就很少再穿那些张扬的颜色了。母妃、父皇、如今又是姑母,亲人一个个离我而去,这丧服怎么也脱不下来。二位就同我说说,母妃到底做了些什么安排,你们又都做了些什么事罢,我想听你们亲口说。”

竹苓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元曦余光瞧见便问道:“何事?”

竹苓便答道:“纪世子在门口,问您可准备好了。”

“去告诉纪止,我今日有些事,改日再请他同游。”

“是。”

打发了人,元曦的目光重新回到暮去朝来身上:“二位姑姑可以先想想,慢慢说,我今日有很多时间可以听。”

室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袅袅的香气从雕花缠枝的鎏金熏炉中缓缓向外逸散。

也不知纪止是从何处得知她最喜好月侵衣的,从她醒来那日起,房内燃的便一直是此香。

“先帝与主子的事,您应该都已经知道了,这么多年来主子苦心筹谋,让杜钧年一样样失去他所在乎的东西,唯有杜皇后和太子,要越过先帝的眼对付他们实在不易,先帝即便偏宠于主子,但从未有过废后的意思,再等下去,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于是主子决定兵行险招,冬日要感染风寒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以杜皇后的性子,只要挑拨几句,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趁机下手。”

“母妃早就算准了她一定会入套,所以她明知那药有毒还是喝了下去,就为了给皇后递上刀子,好让她再无翻身之力。那我呢?为了复仇可以用命来设局,我对她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暮去辩解道:“主子在宫里熬了二十年,她太苦了,她已经撑不下去了。”暮去朝来颜色故,旁人眼中一等一的富贵之地,于她们也不过是数着日子一日一日地熬罢了。

“所以我是最不重要的,可以被放弃的那一个,对她来说只是个趁手的工具对么?”

朝来双手捂着脸,眼泪止不住地从指缝中流出,最后终于坐不住软软滑倒在地。

暮去扶住她,试图用力将人拉起来,可双手却忽然失了气力,也随之跌坐在地。

她面容愁苦,出神地望着地砖。

她劝过的、劝过的啊。

可是主子心里的恨太深、怨太沉了,她活在旧梦里,从未走出来。

“就算不是因为那碗下了毒的药,她也撑不了太久的。这些年的殚精竭虑,早就拖垮了她的身子,杜氏什么出身?先帝发妻、宰相爱女、太子生母,一个无权无势身后无家族倚仗的妃子,要怎么和她斗?只凭着帝王宠爱难道就能躲过宫里的明枪暗箭么?”暮去说完这句,忍不住哽咽了一下。

“那父皇说要立我为皇太女的事,也是你们故意泄露给元玟的?”元曦平静发问。

暮去点了头;“太子得知此事,必然会对您下手,残害姊妹、收买御前近侍窥探帝心,落在先帝眼里都是明晃晃的罪证。”

好算计啊,当日她和父皇的那番对话,到底传入了几人之耳?

父皇又可知自己周围,安插满了他人的耳目呢?

元曦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好像活在他们的布局里,她以为杜钧年的死就代表着前尘旧事的彻底了解,可如今回头一看,这场局远比她想的还深还远。

父皇和母妃,谁才是真正的布局者,谁又走入了谁的局呢?

元曦忍不住问道:“元玟花了大价钱买来高手杀我,若那一日我当真死在了刺客的剑下又该如何?”

暮去斩钉截铁地回道:“他绝不会得手,当日就算纪世子没有出现,我们也暗中派了人手,绝不会伤害您的性命。”

元曦冷笑:“不会伤及性命?就是只要留一口气就行?”

暮去沉默。

“这也是母妃的交代?”

“殿下不该怀疑娘娘对您的情分,你们才是这世上最亲之人啊,为了报仇,娘娘牺牲了自己的一辈子,您既然是她的女儿,为她做些事也是应当的。”

“所以我一直都是她棋盘上的一子,哪怕她死了,这盘棋还在继续。可你们当真觉得,父皇对此一无所知吗?”

她脑海中的思绪忽然被连了起来:“元玟当时为什么会突然对二皇兄下手,背后是不是也有你们的算计?”

暮去只道:“元玟自己心思歹毒,就算没有我们,他迟早也会这么做,他是南疆之祸背后的得利之人,他也该死。”

所以她们暗中挑动威宁侯府,与元玟对上,就是想要两相消磨给他找事儿,好借威宁侯府的手除掉元玟,结果没想到元玟会率先对端王下手。

元曦忽然想起一件早被忘在脑后的小事,几年前她同纪止在盛京重逢,那时偶然得知流晏私拦了纪止给她的信,可现在想想,流晏对她与纪止相交,纵然有过劝阻,但他真的胆大到不顾她的命令私自行事?还令青一几人封口?

可如果此事背后,是母妃的授意呢?能越过她使得动流晏的,也就只有母妃了。

母妃怕她因为有了心上人,就不会再乖乖为她复仇,所以阻止她和纪止联系,这才是流晏死活不愿说出的真相罢。

还有前隋——

“元玟与前隋搭上关系,不会也有你们的手笔吧?端王死在晋州,威宁侯府由此与太子翻脸,我本以为是在我将此事告知贤妃之后,可威宁侯府针对太子的举动显然不是显然是早已得知,那又是谁将消息透漏给他们的?”

朝来抬袖一抹脸,随即摇头道:“不,此事与我们无关,想要坐山观虎斗的岂止我们,元玟树敌太多不得人心,有人会趁机挑事不足为奇,只可惜先帝到了那种地步竟还要护着他!”

“那之后的事呢!”

“连杀了亲弟弟这种事都不足以撼动他的太子之位,我们也只剩下最后一步棋可走。”

“逼他谋反?”

“我们只是将先帝暗中调查元玟和端王之死的关系这件事透漏给了他,他果然坐不住,起了谋反的心思。只是威宁侯府——”

元曦瞧见了她唇边的冷意,猛地发问:“威宁侯准备的毒药是假的,可父皇还是死了,我起先怀疑是元玟不信任威宁侯父子所以动了手脚,可若真是如此,他登基后必然会立即处置威宁侯府。威宁侯既然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足以证明不是元玟,所以真正在威宁侯之后动手脚的,是你们?”

这话虽是问句,但她几乎已经能肯定了。

朝来怨恨道:“主子不知道,可我们知道了,先帝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我们怎么能放过这个真正的仇人?”

暮去本就做好了坦陈一切的准备,自然也不会再瞒。

“威宁侯一开始给元玟的秘药是双份,这分量足以致死,后来威宁侯暗中在煎药时去掉了一份秘药,而我们不过是把他去掉的分量又加了回去。本来是想着您能及时回京,元玟背上造反之名自然无法继位,先帝一死您便可按照您的心意扶持延平郡王登基,可不料先帝竟然醒了,并且依然坚持传位太子,还为他遮掩。”

元曦只觉得心中一片空洞荒芜。

这就是所有人心心念念的皇位,坐在那个位置上,身边是人是鬼都看不清,子女、妻妾、臣子,一个个面上恭敬有加,背地里却谋图着将人拉下来,恨不得撕成碎片抢夺更多的利益。

元曦有些冷漠地讥讽一笑,自己不也是么?

可身在这个位置,又怎能不争?她不仅要争,还一定要争赢,做够了别人的刀,她要自己做执刀之人。

面前的暮去长长叹了口气,平静道:“事到如今,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您也都知道了,我们手上沾染了不少鲜血,您别怪主子,所有的怨恨,都冲着我二人来罢。”

元曦听出了这话中的决绝之意,猛地转头:“怎么,母妃还吩咐了你们死在我面前谢罪不成?”

二人痛苦地闭上眼,重重俯身拜了下去:“不敢脏了殿下的眼,只是我们出来得太久了,想回南疆看看,也代主子回去看看。只此一愿,殿下若是愿意成全,此去最多半个月,半个月后,暮去朝来任您处置。”

处置?怎么处置?她们是南疆幸存的旧人,是母妃最信任的人,比她这个女儿还要亲近许多,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人。

元曦久久的看着她们跪伏在地上仍然颤抖的脊背,看着二人消瘦的肩,和暮去鬓边一缕灰白。

她无人可怨,也无人可恨,毕竟从六岁那年被送出宫开始,她就已经明白,身为一枚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棋子的命运。

“你们纵然有错,也不过是按照母妃的吩咐行事,可先帝是我的生父,端王是我的兄长,我不会杀你们,也不想再见你们。”

“谢翎大祭司的墓,就在南疆的落幽谷中,你们既然想回南疆,就去替母妃为大祭司守墓罢。”

二人顿时泪如雨下,缓缓道:“是。”

****

暮去朝来走了,元曦一时也没了出门的心思,在屋中枯坐了许久。

直到天色一点点暗下去,才推门出来,打算在园中走走。

刚一出院子,就见一人倚靠着院墙的藤萝下,抱臂而立。

元曦停住脚步,他闻声抬头看来。

二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四目相对。

元曦瞧见他转身时略微僵硬的动作,心念一动,问:“你在这儿等了很久了?”

纪止挑了挑左眉,笑道:“谁让我太想见你?”

“若我今日不出院子呢?”

“那我就只好在院外长吁短叹了,‘落日斜,秋风冷。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纪止说着,抬步走近,又低声道:“等候不知会不会出现的意中人,原来也别有滋味。”

注:暮去朝来颜色故。 ——出自白居易《琵琶行》

落日斜,秋风冷。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 ——出自吕岩《梧桐影·落日斜》

纪世子新人设:等待老婆出现的大狗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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