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沈卿云将随缇骑前往盛京之事与跟前的黄大力,方从文二人细细说明,语气平静:“此去京城,或有机遇,但更多是险途。两位留在辽州,远比随我入京安稳。”

黄大力愣了半晌,心底已生出退意。

他刚攒下些银钱,在辽州城置办了家业,连说亲的媒人都已踏进了门槛。

盛京虽好,到底是龙潭虎穴,哪及得上辽州安稳度日?

黄大力还在犹豫该如何开口,身旁的方从文已上前一步,郑重应道:“若无主子当日收留,便无方某今日。主子去哪儿,方某誓死相随。”

同僚这般干脆利落的表忠,更衬得自己的迟疑难以启齿。

黄大力正抓耳挠腮,沈卿云却已看透他的为难,温和道:“无妨。我会请青姨为你安排妥当去处,断不会亏待了你。”

眼前是条不归路,她本就不打算带多少人手,方从文愿追随入京,已是意外之喜。

缇骑留给她的时间所剩无几,分秒都耽搁不起。

待黄大力退下,她便取出胡太姑婆所留的明镜台京城产业册,交付方从文:“你不必与我同行。我会另派一队人护送你先行入京,这些产业,就劳烦你先行接管。”

“属下领命。”

方从文躬身接过。

离开晓风院时,方从文在门前略作迟疑,正遇胡野迎面而来,忙敛袖见礼:“见过二公子。”

胡野目光掠过他,直问院中人:“她眼下如何?”

“沈姑娘正打点行装,筹备入京事宜。”

方从文垂首应道:“属下也正要为她办几件事。”

“我知道了。”

胡野微微颔首,径自入院。

银杏依旧,叶影婆娑。他抬首时惊动一团橘色身影。

那猫儿自树梢跃下,灵巧地窜入暖阁去了。

胡野正要举步跟上,院外却骤然响起一片喧嚣。

步履铿锵,其间夹杂着尚未出鞘的刀鞘叩击玉带的清脆声响。

他骤然回首。

只见缇骑军的银甲在雪后暖阳下反射出大片刺目寒光,已列阵门前。

此时此刻,暖阁内室中,沈卿云与阿玉相对而坐。

“当日营州之事,唐二所图究竟为何?”

沈卿云语调平稳。既将阿玉拨至麾下,这些隐情她必须弄清。

“这桩事,与崔家有关系。”

阿玉默然片刻,终将玉兰与李玉茹的纠葛细细道来,末了轻声道:“李玉茹,本是我入明镜台之前的名字。”

沈卿云眸光微凝:“如此说来,那份罪证确有其事?”

“并非如此。”

阿玉摇头:“即便是有,也早已焚毁殆尽。不过是我故意放出的风声,意在引蛇出洞,倒是在营州城里,真钓出了两条大鱼。”

一条是唐二白。

另一条,大概就是唐九霄了。

沈卿云若有所思,垂眸沉吟,指尖轻叩案几。

恰在此时,屋门轻启,青篱悄步近前,低声急报:“姑娘,缇骑突然堵住院落,二公子正在门前与那统领对峙。”

“二哥是何时来的?”

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顿,沈卿云随即抬首问道。

“方才刚到,正撞上缇骑围院。”

青篱回道:“这般阵仗,未免太过。”

“是啊,那位幕后之人,想必是怕极了我临阵脱逃。”

沈卿云笑了一声,起身理了理衣袖:“走吧,总归是这一路,还需缇骑护我周全。”

院门外,崔衍眯眼打量着眼前这位身姿挺拔的年轻郎君。

对方虽未着戎装,但周身那股浴血沙场淬炼出的凛然气势,竟让他心下微微一凛。

没料到会在这辽州地界碰上这般硬茬。

虽说只是个后军兵马使,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崔衍向来惜命,自然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崔衍静立片刻,指节不着痕迹地按上腰间刀柄,声音沉了下来:“胡将军,本官奉的是皇命。你如今拦在此处,可知该当何罪?”

“未经主家允准便强闯私院,这便是巡抚司缇骑的规矩?”

胡野毫不畏惧,上前一步,寸步不让:“从辽州到盛京山高路远,总该容人打点行装。崔统领这般阵势,不知情的,还当是来押解重犯。”

崔衍唇角牵出一抹笑,回首瞥过身后那片银甲凛然的阵列,回过头时,神情里竟显出几分推心置腹的恳切:“胡将军所言极是。只是这趟差事时限紧迫,务必要在年节前返京,赶上正月初一的宫宴。”

他话音微顿,声调却愈发和缓:“何况这么多弟兄都盼着回乡团圆,眼下距年关只剩两个多月,确实一日都耽搁不起。”

话音尚未落地,只听齐刷刷一阵步履沉响!

十余名佩刀缇骑同时向前踏出半步,刀鞘相撞之声铿然。

胡野咬紧牙关,正要厉声斥责,肩头却被人轻轻按住。

他蓦然回首,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

“二哥何时来的?”

年轻女子素衣胜雪,亭立他身侧,清艳不可方物。

她不着痕迹地收回按在他肩头的手,转向崔衍从容一礼:“崔统领远道辛苦。耽搁这些时日,是民女失礼了。”

崔衍眼底掠过惊艳。

未曾料想,这苦寒边陲之地,竟藏着如这般经霜绝艳,宛若姑射仙子的美人。

他当即收敛了先前的锋芒,还礼时语气真切了几分:“沈姑娘多礼了。崔某守在此处,专为护送姑娘前往盛京。”

胡野岂会看不出这人态度骤变的缘由。

他浑身紧绷,正想开口,袖口却被沈卿云轻轻攥住。

“劳烦崔统领再容我一日。”

她回身指向院内箱笼,恳切道:“难得远行,还需收拾些细软。”

“姑娘既已允诺,崔某在此静候便是。”

崔衍温声应下,身后银甲缇骑却仍如铁桶般围立。

沈卿云目光掠过院外森严阵列,朝崔衍施礼告退。

转眸看向胡野时,已换上轻快语调:“二哥来得正好,帮我瞧瞧可还缺什么?头回去盛京,总怕遗漏了要紧物件。”

说话间,她极自然地牵住胡野紧握的拳,拉着他往暖阁内走去,仿佛只是寻常兄妹间的闲话。

门刚合上,胡野便急声道:“那崔衍居心叵测!我岂能让你独身随这等豺狼同行?”

沈卿云看向跟前面带焦急的年轻郎君,平静反问:“二哥怎就认定,我定是那手无缚鸡之力,任人摆布的弱质女流?”

“你既不通武艺,身边又无得力护卫,教我如何放心?”

胡野下意识地反驳:“跟着姓崔的那厮,只怕还未到盛京城,你便已身陷绝境。”

“二哥可还记得我曾说过,窥一斑而未见全貌。”

沈卿云没有与他争辩,只缓步走至案边,转了个话头:“前段时日,营州城张榜悬赏十万两白银,缉拿一蒙面女子,那女子连刺两名五品官员,更卷走粮市数十万石粟米。此事,想必你应当有所耳闻。”

这桩闹得满城风雨的案子,胡野即便戍守边关亦是耳熟能详。

“确有此事。”

他虽不解其意,却仍答道:“军中还特地下令,命将士巡查时留意形迹可疑之人……”

“那人是我。”

沈卿云执起案头茶壶,斟了盏温茶递至他面前:“手刃狗官的是我,被卷走那十万石粟米,也混在我亲自护送至镇远关的那批粮草之中。”

胡野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跟前那执着茶盏,柔弱无骨的纤细手指上。

这双手他曾见过施针救人,也曾在灯下执笔写就药方。

可他偏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正是这双手,在营州城掀起了那般惊涛骇浪。

一刹那的震惊过后,他居然很快就接受了这惊世骇俗的真相。

因他想起黄掌柜那血肉模糊的尸体。

那道细深精准,一击毙命的伤口。若非是他这般经历过沙场生死的人,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到其中的玄机。

当初他只当是情急之下的巧合,是她在慌乱中侥幸得手。

如今看来,恐怕并非偶然。

沈卿云静静注视着他神色的变化,从震惊到犹疑,最终陷入深思。

他定是记起了黄掌柜的死。

“二公子,我从来不是你想象中温良柔顺的模样。”

于是,沈卿云轻笑一声,语调疏离而嘲弄:“这般作态,不过是为求得庇护。而今坦诚相告,便是要你明白,我不再需要你的保护了。”

这话如利刃刺入胸膛。

胡野倏然记起此行的初衷,可对上她洞悉一切的目光,千言万语都梗在喉间,说不出半个字来。

“所以……”

他艰难开口,声音发涩:“你也会对崔衍故技重施?方才拦我,是怕我毁了你新的棋局?”

盯着她睫羽倏然垂落的阴影,胡野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眼前人。

沈卿云背过身去,将那盏他没有接过的茶轻轻搁在案上,借这个动作掩去了眼底泛上的潮意。

“崔统领出身更高,权势更盛,自是能护我周全入京。”

她声音平静无波:“何况你也看见了,他看我的眼神,与你当初并无二致。”

并无二致。

胡野踉跄着退后半步,只觉寒意自胸臆蔓延至四肢百骸。

藏在衣襟里那方小像突然灼烫起来,连带着心口也跟着阵阵抽痛。

“其实。”

他终是仓促转身,离开暖阁时,只余一声悠长的叹息。

没有质问,亦无怨怼。

“即便你不曾费心周旋,看在大哥的份上,我也定会护你周全。”

暖阁内余温未散,茶香尚存。

唯独那句承诺,沉沉坠入满室空寂里,再无人回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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