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短暂的天晴如昙花一现,次日清晨,灰蒙蒙的天空便再度飘起了雪。

待到车马备妥,整装待发时,放眼望去,天地间已是浑然一色的银白。

幸而积雪尚未结冰,车马仍可通行。

一行人不敢有片刻延误,马蹄与车轮碾过新雪,在漫天飞絮中匆匆前行。

“连老天都在助我们。”

阿玉轻轻掀起车帘,望了向前方崔衍一行人的身影,回身压低声音:“姑娘,再往前二十里,便是预设的伏击之地了。”

沈卿云揣着手炉,眼睫半垂,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今晨飞鸽传回的消息已然确认,她所指的那处地形,果然发现了对方暗中布置的痕迹。

既已洞悉先机,接下来,便是一场精心准备的率先反击。

车队在深雪中艰难前行,两侧松林披着厚重的雪冠,几乎要压到车顶。

咻——

一支响箭突如其来,撕裂雪幕,尖啸着钉入了崔衍马匹前的雪地中。

马匹受惊,扬蹄长嘶。

“保护大人!”

训练有素的缇骑瞬间拔刀,收缩阵型,将崔衍护在中心。

然而,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箭矢来处的密林,万万没料到,真正的杀机来自两侧。

几乎是响箭落地的同一刻,两侧坡上厚厚的积雪轰然炸开!

数十个身披白色伪装的身影如鬼魅般跃起,手中兵刃反射着雪地寒光,悄无声息地俯冲而下,瞬间将车队拦腰切断!

场面大乱。

这些山匪显然极擅雪地作战,动作迅猛且配合默契,专攻车队护卫薄弱之处。

霎时间,兵刃碰撞声响彻密林。

崔衍面色一沉,眼中锐光四射。

他虽惊不乱,长刀已然出鞘,刀光如匹练,瞬间格开两把劈来的砍刀,心底却是一惊。

昨晚的戏言竟一语成谶,这松林中当真埋伏着流寇!

与外面的喊杀震天相比,沈卿云的马车周遭却呈现出诡异的平静。

几名山匪嚎叫着扑来,却被车夫与护卫们不着痕迹地拦下。

车帘纹丝未动。

沈卿云依旧捧着暖炉,连姿势都未曾改变。

她甚至微微阖着眼,仿佛外界的厮杀都与她无关,只是在聆听一场不合时宜的风雪。

唯有远处传来凄厉惨叫时,她的眼睫才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姑娘。”

阿玉低声提醒。

沈卿云方才睁眼,透过车窗缝隙精准地捕捉到崔衍的身影。

他正被三名悍匪缠住,缇骑的阵型早已被冲得七零八落,显然这遭突如其来,针对性极强的袭击,打乱了他所有布置。

她静观片刻,终于开口,声音平稳,毫无波澜:“告诉外边的人,守住即可,不必反击,让咱们的崔大人,好好招待客人。”

“是。”

阿玉立即传令出去。

马车外战况愈发激烈,积雪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马车内炭火燃得正旺,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温暖如春。

战局将歇。

缇骑终究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初时的慌乱过后,便稳住了阵脚。

伪装的山匪渐感不敌,也不恋战,极有默契地依照事先规划,借着山林积雪的掩护从容撤去。

“大人?可要追击?”

一名缇骑校尉急声请示,脸上犹带愤恨。

崔衍抬手抹去溅到下颌的血渍,回头看向一片狼藉的雪地。

伤员倒卧呻吟,车辆损毁,物资散落,然而,另一侧的车队却是片叶不沾,没有分毫受损。

明晃晃的反击。

他眼底寒意凝聚,声音冷得刺骨:“穷寇莫追,先救治伤员,清点损失。”

强龙不压地头蛇。

己方战力折损,地形不利,若再贸然深入,只怕会落入更大的陷阱。

崔衍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怒火,迈步朝那辆完好无损的马车走去。

靴子踩在染血的积雪上,发出咯吱轻响。

他在车窗外三步远处站定,隔着那道垂落的车帘开口,问候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不知沈姑娘可还安好?”

车内,沈卿云的指尖在温热的炉壁上轻轻摩挲,传出的声音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微颤:“劳崔统领挂心,我无碍。方才外面……这些人是山匪吗?当真吓人,您可受伤了?”

“些许小伤,无妨。”

崔衍语气诚恳,略一停顿,话锋却直指核心:“匪患虽退,但车马损毁严重。行程紧迫,需借姑娘车马一用,还望行个方便。”

“那是自然,同路而行,理应相互照应。”

沈卿云似是为难:“只是……我们盈余的恐怕也不多。”

话音未落,崔衍已极快地接过话头,义正言辞道:“正因前路莫测,匪踪难辨,为保万全,接下来的行程,需仰仗姑娘麾下人手协同护卫。在抵达下一处驿站之前,在下与众缇骑,愿暂听姑娘调遣。”

说是协同,沈卿云又何尝不明白他背后的谋算。

后头隘口还有他们的人设伏,崔衍看似服软,实则是以退为进,欲要将她往更凶险的火坑里推。

这一来一回,听似谦和礼让,彼此却是心照不宣,各怀鬼胎。

待到崔衍离去时,阿玉这才长舒了口气,压低的声音里满是嫌恶:“冠冕堂皇!前头布好了陷阱等着咱们去送死,面上还要装得这般大义凛然!”

她越说越气,连呸两声:“这姓崔的果真是一脉相承的人面兽心!”

沈卿云轻轻按住她激动的手臂:“莫急,还不到时候。”

她知晓阿玉与崔家的血海深仇。

若非此刻杀了这身负皇命的缇骑统领等同于引火烧身,她怕是早已按捺不住。

“好在咱们的人先行一步,在前头接应。”

安抚中,阿玉渐渐冷静下来,回道:“且看他还有什么后招。”

休整片刻,车队再度拔营,碾过染血的积雪,缓缓没入前方更深的密林。

林海雪原,万籁俱寂,唯有枝头积雪偶尔坠落发出轻响。

这片皑皑白色,悄然掩盖了一只信鹰振翅远去的痕迹,也掩埋了所有暗处涌动的杀机。

数十里外,驿站厢房内。

“好大一出戏啊。”

看完密信,唐九霄不禁感慨:“虚实相间,连环相扣。不过分别一年,果真今非昔比。”

他抬眸,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下首始终沉默的男人身上:“你家主子这出以身作饵,将计就计,如此魄力,倒是连我都自愧不如。”

方从文依旧低垂着头,身形僵硬。

自他被“请”进这厢房,见到这位神秘人的真面目那刻起,他就明白,自己已从暗棋变成了明处的弃子。

唐九霄本也不需要任何回答。

他只慢条斯理地将密信凑近烛火,注视着火舌舔舐纸页,化作一小撮灰烬。

“可惜棋差一招。”

吹散灰烬,唐九霄唇边笑意渐深,带着残忍的玩味:“方先生,你说当她察觉自己被最信任的人出卖时,会作何反应?”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言灵应验。

车队最后负责断后的那队缇骑消失的一刹那,沈卿云的反应只有一个字。

退。

然而为时已晚。

信号焰火炸响的瞬间,训练有素的黑衣伏兵如鬼魅般自隘口四面涌出,迅速合拢包围。

“有叛徒!”

阿玉率先反应过来,惊怒交加:“明明先前递来的消息——”

沈卿云却比她更快冷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先别管叛徒!阿玉,你轻功最好,能不能带人脱身?”

“我能带您走!”

阿玉不假思索地回道,反手就要去拉她。

“你带青篱走。”

沈卿云拦下她,目光扫过不远处强自镇定的青篱:“她不会武,留下必死。我带另一队人吸引注意,你们去寻先前那批人汇合。我们分头突围,尚有一线生机。”

“可是主子……”

“没有可是!这是命令!”

沈卿云厉声打断,一把将阿玉推向青篱,自己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向马车前那匹受惊徘徊的马匹,利落地割断缰绳,翻身而上。

“抓住她!”

黑衣人中有人大喝,攻势瞬间向她集中。

马车边剩余的守卫顺势靠拢,替她挡住攻击。

“随我来!”

沈卿云伏低身子,猛地一夹马腹,骏马吃痛,发出一声长嘶,朝着缇骑撤离那方向,包围圈最薄弱那处,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刀锋破空的锐响几乎擦着她的耳际掠过。

一道道沉默的身影猛然挡在她身前,前仆后继,温热的鲜血不断溅上她的脸颊和衣襟,带着生命的最后热度。

待沈卿云终于侥幸甩开追兵,单骑闯入密林深处时,身侧早已空无一人。

唯有一片死寂。

她早已多处挂彩,左腿一道刀伤深可见骨,随着马背颠簸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透内衫,冰冷地黏在背上。攥着缰绳的手心湿滑,几度险些脱力松开。

不知何时,雪已停歇。

浩渺夜空中,唯有一轮残月散发着清冷微弱的光辉,勉强照亮前路。

刺骨的寒意涌上四肢百骸,冻得她牙关止不住地打颤。

沈卿云强逼着自己凝聚起最后一丝神志,借着那点惨淡月光,勉力操控着同样疲惫不堪的马匹,在林间艰难穿梭,寻找着可以暂避的藏身之所。

然而,藏身之所尚未寻见,追兵已至。

一道阴魂不散的马蹄声隔着一段距离,始终如影随形地缀在她身后,不疾不徐,带着窒息的压迫感。

她无计可施,只能强撑着早已透支的身体,在漆黑林间跌跌撞撞地奔逃。

直至身下坐骑发出哀鸣,前蹄一软,轰然倒地。

天旋地转间,她被狠狠甩入积雪中。

铺天盖地的寒意席卷而来,巨大的冲击力将她摔出一段距离,直至后背重重撞上粗糙的树干,震得五脏六腑几乎移位。

喉头一股腥热猛地涌上,止不住地溢出唇角。

那道催命的马蹄声陡然逼近,在不远处勒停。

沈卿云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却无济于事。

濒死之际,意识模糊间,最先涌上心头的竟不是恐惧,而是深彻骨髓的悲哀。

她想起先前那些前仆后继,用身体为她挡下刀锋的身影。

他们为她流尽了血,而自己,竟连他们姓甚名谁都未能记全。

但预想中的致命一击并未落下。

那道沉重的脚步声踏碎积雪,急促地奔至她身边。

来人动作利落,一双有力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头肩,避开她的伤处。

“卿云?沈卿云?”

熟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与颤抖,穿透她逐渐涣散的意识。

是胡野。

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卿云艰难地掀开眼皮,模糊视线里,映出胡野紧绷的下颌和写满焦灼的眉眼。

只见他甲胄染尘,风尘仆仆,显然是历经疾驰才赶至此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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