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燕窝粥里搁了足量的冰糖,入口甜腻。

沈卿云端着那只白瓷碗,在唐九霄寸步不离的注视下每一口都咽得艰难,却仍强迫自己将粥食尽数用完。

碗底刚空,侍女便适时呈上一盏汤药。

沈卿云接过药盏,垂眸轻嗅。

当归、阿胶、熟地黄……还有菟丝子。

皆是补血益气的药材,那最后一味,更是固本培元,调经促孕的要药。

唐九霄到底还是不肯放下那个念头。

她在侥幸什么呢?向来都是如此,他想要的东西,纵使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沈卿云吹了吹蒸腾的药雾,闭了闭眼,仰头将浓黑的药汁一饮而尽。

苦涩瞬间席卷舌根,她轻轻搁下那空盏,提议道:“这药的火候恰到好处,就是这方子,我觉着有些地方可稍作调整。”

“我自然信得过你的医术。”

唐九霄执起绢帕为她拭去唇边药渍:“不过医者向来不自医。你身上带伤,望闻切皆不便行事。那位郎中也是行医多年的老手,几道补气的方子,总归出不了差池。”

他岂会不知她的心思?

在药方里动些手脚,于她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

沈卿云才起的念头,已被他看得分明。

她眨了眨眼,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紧。

不仅她深知唐九霄的脾性,他也早已将自己每一分不甘,每一寸反骨都洞彻分明。

这阻拦看似体贴,实则是把她所有可能的反抗都掐灭在萌芽之中。

她终是敛起所有情绪,柔顺垂眸:“都依你。”

“我没你想的那般急不可耐。阿云,我们总归来日方长。”

唐九霄将一碟蜜渍梅子端到她面前:“你想要的东西,我自会一样一样捧到你眼前。”

沈卿云拈起梅子送入口中,酸甜滋味在唇齿间漫开,恰到好处地压下了喉间残余的药苦。

她朝他抬眸一笑,轻声细语:“包括……唐二白的命么?”

“当然。”

唐九霄的语气异常平淡,仿佛与她谈论的并非是血脉手足的性命:“不必忧心,不会叫你等太久。”

短短一语,背后隐藏的杀意却令沈卿云脊背发寒。

从先前那些密信里,她便隐约窥见唐九霄所图谋的,早已超出寻常权势之争的范畴。

譬如与唐家血脉相连的崔氏,他亦在暗中埋下杀机,毫不留情。

这一年里,除却营州城那次未曾照面的交锋,他就像彻底消失在了人前。

此刻细想,这漫长的沉寂比任何刀光剑影都更令人心悸。

他在那些不见天日的阴影里,究竟都谋划了些什么?

“对了,还有样东西,你瞧了大约会高兴一些。”

见她似是不虞,唐九霄自袖间取出一锦囊,轻放在她面前。

沈卿云指尖微顿,瞬息间便明白了其中为何物。

她急急取过锦囊打开。

几片金黄的银杏叶与一绺橘色猫毛静静躺在其中。

“只有这些么?”

她垂眸轻问,指尖抚过那些熟悉的信物。

“自然是只有这些。”

唐九霄早在将锦囊交给她前便已亲自查验过,低笑一声:“我还不至于用这等手段。”

“你既这般开口,我自是信你的。”

沈卿云面上浮出柔婉的笑意,眸光温润,仿佛真是彻底放下了心头芥蒂:“那接下来作何打算?可是要启程南下,回蜀州去了?”

“先去盛京城。”

唐九霄却是摇了摇头,探过身来,掌心覆住她的手:“还记得么?当初说好待龙泉山庄事毕,便带你去盛京过除夕。等年节过后,再往蜀州不迟。”

他嗓音温和,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约定。

沈卿云盯着跟前这熟悉的温柔神态。

若不是亲身经历过那些刻骨铭心的血仇,她几乎要以为过去这一年,不过是场漫长的噩梦。

而今诺言犹在耳畔,却已辨不清几分是真心,几分是罗网。

她心底是一片冰冷的讥诮,面上却适时垂下眼睫,轻声应道:“都听你的。”

虽则启程在即,但顾念她伤势未愈,终是在这处驿站多停留了两日。

待车马抵达燕州地界,已是半月之后。

依旧是令人咋舌的奢靡排场。紫檀木的雕花案几,鎏金漆画屏风上绘着工笔花鸟,珠玉串成的帘幕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泽。

望着眼前进进出出,布置一新的厢房,沈卿云不由叹息。

常人出行多是轻装简从,何曾见过这般讲究?

唐九霄并非时刻寸步不离。甫至燕州,他便将她安顿在客栈厢房,独自离去。

再归来时,沈卿云敏锐地嗅到他身上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她不动声色地掀开案上鎏金香炉拨了拨,令瑞脑香气更浓郁地弥漫开来,悄然掩盖了那令人不安的气息。

唐九霄似是倦极,歪倒身子便靠在她肩头。

仿佛刚从一场耗费心力的厮杀中脱身,沈卿云能清晰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正寸寸放松,冰冷的身躯正一点点升温。

烛火将两道相倚的身影投在屏风上,朦胧间,竟勾勒出几分寻常夫妻的温情假象。

可她指尖抚过他微乱的衣襟时,触到了稍许尚未干涸的黏腻。

“莫怕,不是我的血。”

唐九霄抬眸,瞥见她眼底忧色,竟低低笑出声来。

那张原本没有丝毫人气的面容渐渐染上暖意,凌厉的五官线条随之柔和下来。

发自心底的愉悦在他眉宇间漫开,化作止不住的笑意。

沈卿云蹙着眉,欲言又止地想说些什么,却见他忽然抬手,指节轻轻抵在她唇间,截断了未出口的问话。

她怔怔望着他,终究将疑惑咽了回去。

有些真相,不如不知。

唐九霄的指腹抚过她干涩的唇瓣,缓缓滑至下颌,轻轻托起。

他俯身靠近,气息交融的刹那,沈卿云不由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吻。

不带半分侵略,只有小心翼翼的触碰,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在她唇间辗转流连。

沈卿云脑中有刹那怔忡,方才慢慢回过神来,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烛芯突然迸裂,噼啪一声脆响。

她倏然一惊,下意识地向后避让,眼底掠过未及掩饰的慌乱。

这仓促中断的亲吻令唐九霄不悦地蹙眉,追过去抵住她的额,嗓音低沉得近乎呢喃:“阿云,我很想你。”

沈卿云语调疏淡:“你才离开了三日。”

“于我而言,却似三年那般漫长。”

他长睫低垂,竟在面上浮出几分委屈的意味:“你难道……就从未想起过我?”

沈卿云抬眼静静凝视着他,眸光里带着几分审视。

正当唐九霄面上失落神色愈加浓郁时,她轻叹一声,似是无奈又似是妥协,偏过头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唐九霄陡然僵住,所有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忽而捏住她的下巴猛地吻了回去,炽热的舌长驱直入,强势霸道地肆意掠夺着她的呼吸。

沈卿云下意识地攥紧他胸前的衣料推拒,试图挣脱这过于强势的索求。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牢牢固定在身后,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肢将人紧紧按进怀中。

他近乎不顾一切地加深这个吻,仿佛要将短短几日积攒的思念和不安尽数倾注其中,将她吞吃入腹。

直到怀中人开始微微发颤,他方才退开稍许,垂眸睨着她,慢条斯理地舔了舔唇。

沈卿云被反剪着手,在他掌心里被迫仰头与他对视,气息紊乱:“想过……饶了我吧。”

出乎意料,唐九霄竟真的顺势松了力道。

她急忙坐直身子,轻抚着胸口顺气。却见他忽然又凑近过来。

那张浓眉深目的脸很乖地搁在她肩头,像只收起利爪的大猫,用鼻尖讨好地轻轻蹭着她的颈侧。

鬼使神差地,沈卿云竟抬手抚上他的发顶,指尖穿过浓密卷发,轻轻揉了揉。

这一下,仿佛得了什么默许。

那颗埋在她颈间的脑袋变本加厉地蹭动,手掌也不安分地探入外衫,试图解开她衣带的结。

沈卿云深吸了口气,别过身子避开纠缠,伸手抵住他胸膛,不叫他继续靠上来。

“晦之!”

纠缠推拒间,这个久违的称呼让唐九霄骤然顿住。

他抬首望向那张犹带红晕的姣美面容,脑中浮现的却是昔年亲密时的情形。

青丝铺了满枕,眼尾染上动情的胭脂色,她在他身下轻喘着唤他表字的模样,宛若隔世。

神思几番恍惚,他呼吸陡然沉重,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欲念。

“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当真要将我困在身边,寸步不离?”

沈卿云直视着他的眼睛,嗓音发颤:“不许踏出房门,不许见外人,和你豢养的宠物没有分毫差别。”

唐九霄眸光渐沉:“阿云,你素来知我性情,何必在此刻说这些扫兴的话?”

她却恍若未闻,执意追问:“晦之,你可是决意要我的命?”

唐九霄眸中情绪几度翻涌。

顷刻间,他脑中浮现过种种过往。

他想起她冷若冰霜的疏离,想起她与旁人言笑晏晏的画面,更想起她讥诮着说无人会真心待他时的刻薄。

可纵使怒极恨极,他心底从未真正动过取她性命的念头。

“既然彼此放不下,这般相互折磨,你我不快。”

见他神色微动,沈卿云放轻声音:“我们都清楚对方的底线,何不各退一步?你容我些许喘息之机,我亦暂搁仇恨,安心留在你身边。”

她主动攥住他的手,语调恳切:“至少这段时日,让我们都过得舒心些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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