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弋睡得不好。
沈弋自认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尤其在感到被冒犯时出奇的好。宋乘月昨晚那场似乎并无恶意的点评,像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尖,搅得她后半夜都没能安睡。
她顶着眼下淡淡的青痕,站在自家1801的门口。隔壁1802那扇昨夜还紧闭的门,此刻正大大咧咧地敞开着。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在整理东西,偶尔还有纸箱拖动的声音。一股混杂着灰尘和新家具气味的空气从门内飘散出来。
沈弋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因为缺觉而滋生的烦躁和隐约有些不妙的预感交织。
虽然有些不悦,她依旧轻轻地关上门,整理好心情,转身走向电梯。
弋境花店开在江边一隅,精巧可爱。
店内光线柔和,陈列雅致,一应摆放都是出自沈弋之手。音量恰到好处的舒缓音乐流动在空气中,单是走进店里,就令人身心愉悦。
复古木质货架和白色铁艺花架上,错落有致地陈列着当季的鲜花,各种叫不出名字但姿态优雅的叶材点缀其间。每一盆绿植都叶片油亮,显然得到了精心的照料。
置身其中,昨夜残留的那点郁气悄然驱散了一些。
她脱下外套,换上一条素色的亚麻围裙,开始了雷打不动的开店流程:
先是养护花木。她拿起喷壶,为需要保湿的叶材和鲜花喷上细密的水雾;给几盆喜水的绿植浇上定量的清水;修剪掉一两片微微发蔫的叶子或花瓣,动作轻柔而精准。
接着,她将昨天打烊后收起的“今日推荐”小花束重新摆放出来——那是一束用淡紫色小菊、白色翠珠和尤加利叶搭配的清新花束。
她抱臂环视一圈,又调整了几盆绿植的位置,才终于感到满意。
布置完毕,她走到窗边,将“营业中”的木质牌子轻轻翻转过来,挂在门外。晨光透过玻璃,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刚做完这些,店门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一个穿着干净白衬衫、深蓝色牛仔裤,背着帆布包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
她气质沉静,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是赵心仪,附近大学设计系的学生,也是“弋静”的周末兼职花艺助理。会选择在这里兼职,则完全时因为她沈弋插画的忠实粉丝。
“老板,早。” 赵心仪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她目光扫过店内,带着欣赏,“今天的花状态真好,尤其是那束小菊配翠珠,配色太舒服了。”
“早,心仪。” 沈弋点点头,从保温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便当盒,“给你带了早餐,手作饭团和三明治。”
“哇!谢谢沈弋姐!”
赵心仪眼睛亮了一下,接过便当盒,脸上露出真诚的笑意。她深知沈弋对食物和生活的讲究,这份早餐绝对是心意之作。
赵心仪手脚麻利地开始帮忙。
整理花材桶、清洁工作台、准备包装纸和丝带。她做事很有条理,话不多,但观察力极强。她很快注意到沈弋眼下淡淡的痕迹和不似平时柔和的嘴角。
“老板,昨晚没休息好吗?” 赵心仪一边给一束预定好的花束系上丝带,一边状似随意地问。
沈弋正在给一盆琴叶榕擦拭叶片,闻言动作微顿,“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店内暂时没有客人,两人话也不多,似乎只有植物们的呼吸会发出声音。
沈弋看着赵心仪熟练地处理花材,又想起昨天夏燃关于直播的建议。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心仪,你觉得……花店做直播怎么样?”
赵心仪立刻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明显的兴趣和光亮:“直播?我觉得很好啊!”
“老板,你的插花过程和画画过程本身就很有观赏性,而且我们店里的氛围这么好,直播出去肯定能吸引很多人!现在很多人就喜欢看这种安静治愈的内容。”
她语气肯定,带着对偶像能力的天然信任,“我可以帮忙!架设备、看弹幕、或者做幕后策划都行!老板你只需要专注做你的事情就好。”
赵心仪的积极和笃定,像一股温和但有力的暖流,冲淡了沈弋心中对直播的抗拒和莫名的心理压力。她想起夏燃昨天也说过类似的话——沉浸式,专注手艺本身。
也许……真的可以试试?
在“弋境”这个她一手打造的、令她感到安全与舒适的堡垒里,做自己喜欢的事?
心意一旦确定,她便立即着手准备。
她拿出手机,开始认真研究起基础的直播设备。需要什么样的摄像头才能清晰展现细节?什么样的麦克风能清晰收录环境音而不失真?灯光如何布置才能不破坏花店原有的温馨氛围?她一边思考,一边在备忘录里列出需要添置的物品清单。
整个上午在有条不紊的工作中度过。接待了几位熟客,包了几束花礼,指导赵心仪完成了一个简单的花篮订单。
在花材的芬芳中忙碌,沈弋感到一种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平静。她喜欢这种掌控感,喜欢在秩序和美中创造价值。昨天因宋乘月而产生的那些不悦和烦躁,抛在了忙碌而充实的时光之后。
傍晚,沈弋锁好店门,夕阳热情的余韵映在睫毛上,她感觉充实而又疲惫。此刻她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公寓,享受独处。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跳到“18”时,“叮”的一声,门缓缓打开。
沈弋的脚步顿在电梯门口。
眼前的景象让她微微一怔。
电梯轿厢里,几乎被大大小小的纸箱、收纳箱和几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袋塞满了。原本宽敞的空间此刻显得逼仄拥挤。
令人意外的是,这些堆积如山的物件虽然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却并非杂乱无章地随意堆放。它们被巧妙地沿着电梯壁码放,在中间硬是空出了一小片足够一人站立的空间,显然是特意为其他住户预留的。
在这七零八碎的包裹中,一个人影几乎被埋在了最里面。那人背对着门口,正费力地想将一个看起来格外沉重、装着疑似电子设备的硬壳箱子往里挪一点,好让门口的空间更大些。
她穿着宽松的灰色连帽卫衣,帽子罩在头上,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因为用力而微微眯起的眼睛和一小段光洁的额头。
沈弋看着那预留出的站立空间,沉默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进去。电梯门在她身后合拢。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纸箱摩擦的窸窣声。
“去几楼?” 沈弋按下18楼的按钮,目光落在不断上升的数字上,语气平淡无波地问。
那个被包裹淹没的人影似乎终于把箱子挪到了满意位置,闻言转过头,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带着点搬运后的微喘和闷闷的鼻音:“18楼,谢谢。”
18楼?
沈弋握着帆布包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她垂着眼,没有去看对方,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电梯内陷入一片沉默。只有运行时的轻微嗡鸣。
沈弋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混合着灰尘、新织物和一点点汗意的味道。以及,那被口罩遮掩了大半、却依旧透着一丝熟悉感的、充满活力的气息。
她的目光落在对方卫衣帽子边缘露出的几缕深棕色卷发上,又迅速移开。
她的新邻居?
沈弋的唇线抿得更紧了些。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身体更往电梯角落靠了靠,目光牢牢锁定在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上,仿佛那是此刻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
她擅长谨慎和沉默。
电梯平稳上升,狭小的空间里,两个女人,一个被包裹淹没,一个紧贴角落,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近乎窒息的安静。
电梯门在18楼缓缓滑开。沈弋没有丝毫停留,立刻侧身走了出去,为身后那个被行李淹没的身影尽可能多地腾出空间。
她站在电梯门外,本想径直走向1801,但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扫向电梯内。
那个纤细的身影正以一种近乎“突围”的姿态,艰难地试图从一堆箱子和帆布袋中间“跳”出来。
她怀里还抱着那个看起来格外沉重的硬壳箱子,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和吃力。卫衣帽子在挣扎中滑落大半,露出更多深棕色的卷发。即使隔着口罩,也能感受到她搬运重物的喘息。
沈弋的脚步顿住了。
良好的教养让她对眼前的画面生出不忍,让她鬼使神差地开了口。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带着点的疏离:
“需要帮忙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个正在和箱子“搏斗”的身影猛地一僵,随即欣喜地抬起头,口罩上方那双明亮的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儿,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感激:
“真的吗?!太感谢了!你真是太好……”
“心”字卡在了喉咙里。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18楼的走廊里凝固了一秒。
宋乘月那双弯弯的笑眼,在看清电梯门外站着的女人时,如同被按下了慢放键,一点点、一点点地睁大。
眼前的女人,身姿挺拔,穿着剪裁利落的米色风衣,气质清冷得像初冬早晨凝结的薄霜。那张脸……那张脸!
这张脸实在美丽!线条流畅,眉眼立体,鼻子也很挺翘……
可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自带让人难以忽视的“闲人勿扰”的气场,甚至让宋乘月的肩膀不禁抖落了一下。
是昨天的代付姐!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