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乐。”程立忽然郑重唤他名字。
裴乐欲起身的动作顿住。
程立道:“等到十五岁,你会和我解除婚约吗。”
他问得直白,没有给裴乐任何回避的空间。
裴乐抿了抿唇:“不知道。”
他心里真的不知道。
起初他想着一定要解除婚约,但后来发觉是自己对程立有偏见,程立其实是很好的汉子。
但这并不代表他一定会和程立成亲。
“以后的日子还有那么长呢,万一你变了,和现在不一样了怎么办。”裴乐微抬下巴,恢复从容,“我去吃点心了,明日再来学算盘。”
说罢,他拉开门出去。
一直走出裴家大门,他才停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
热的,还好他走的快,否则就要被程立看见他脸红了。
“乐哥儿。”顾水水远远看见他,小跑过来,“我正要找你,你是要出门吗。”
裴乐脸上的热度退下去,摇头:“就是出来走走,你找我什么事?”
“我打算去府城了。”
裴乐惊讶:“府城?”
“嗯,我想去府城学一门手艺。”
学手艺的想法他早就有了,但家里不赞同,村里也没有其他哥儿去学手艺。
可如今不同了,如今裴乐在镇上摆摊赚钱,他心里又热起来,这回无论家里怎么阻止都不行,他一定要去学。
在家闹了许久,父母终于同意了。
“我有个远房姑姑在府城当绣娘,她没有孩子,愿意让我去投奔她。”
顾水水继续说:“明天我就要走了,所以过来找你,跟你说一声。”
听对方说完,裴乐心里有点难受。
顾水水是他最好的朋友,现如今对方要去府城,二人以后恐怕很难见面了。
不过学手艺是好事,他说不出挽留的话:“去府城挺好的,不论学什么,希望你早点学成。”
“估计会先跟着我姑姑学刺绣。”顾水水笑说,“我还挺喜欢绣东西的。”
“自己喜欢就更好了,你绣东西本来就好看,学了之后一定会更好。”裴乐说着,语气仍是不自觉地低落了下去。
顾水水从袖子里拿出一根蓝色发带和一个新的钱袋,递给裴乐:“我以后估计只有过年才会回来,这两样东西送给你,是我绣了好几天的。”
发带上绣着细长的花草,钱袋上面则绣了一个大大的金元宝,元宝下面还绣着裴乐的名字。
可见是用心的。
裴乐接过礼物,鼻子微酸:“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他转身跑回自己房间,将发带和钱袋在桌上放好,然后打开抽屉,拿了两样东西,又跑着出来。
“你一直想要的木头小马,还有二钱银子。”裴乐小声抱怨,“你这么晚才告诉我,我都没有时间准备,只能给你钱了。”
顾水水只接了做工精致的小马:“小马就够了,我娘给了我钱。”
“府城的东西肯定很贵,你收下吧,不然我也不好意思收你的东西。”
最终顾水水还是将银子收下了,两人沿着村里的大道边走边说,直到月亮挂在天空,才各自回家。
*
次日上午
裴乐跟着程立学算盘,他忍不住说了顾水水去府城的事。
“以后我们只有过年才能见面了。”
“不一定,若我能考上廪生,进公学念书,你便能同我一起前往府城居住,继续同他做好友。”
裴乐看了小书生一眼,“我又不一定和你成亲,哪有跟着你念书的道理。”
“即便不同我成亲,我们也有兄弟朋友之情,为何不能跟我走?”
不晓得为什么,听见程立这样说,裴乐心里更难过了。
他眼皮微垂:“府城的东西太贵了,租房子更贵。”
“若只有你一人,我养得起。”程立认真道,“我如今抄书的工钱涨了,抄一卷可得二百文,待到考中廪生后,能做的活儿只会更多,工钱也会再涨。”
“谁要你养,若真去府城,我自己会挣钱。”裴乐心情突然好了一点,“不说这个了,继续教我算盘吧。”
休沐日只有一天,程立教了他如何看算盘,如何加减,给他留了珠心算的口诀,要求他在下个休沐日前熟记背会。
“一去九进一,二去八进一……”裴乐心里默背着,走进了辛巷。
辛巷是一条极宽的巷子,两边全是摆摊卖菜的,他来这里主要为探听菜价。
每样菜都问过,各买了一点,裴乐擓着篮子往外走。
他才走了没几步,就听见有人喊“救命”。
“救救我!我不认识他们!”
裴乐下意识往声源方向看去,只见一名穿着家丁服饰的瘦汉子被几个同样家丁服饰的汉子拽着。
仔细一看,瘦汉子左手腕背中心有一枚鲜红的痣,原来是哥儿。
几个汉子扯着哥儿的胳膊,有一个甚至箍住他的腰,似乎要将他往什么地方带。
哥儿拼命挣扎,用牙咬用脚踹,可他一个瘦弱哥儿,哪可能敌得过五个汉子的力气?
他们就在大街上拉扯,一个汉子捂住了哥儿的嘴,行人来来往往,有些人驻足观看,却没有人敢上前。
一方面因为汉子人多,另一方面因为一名汉子说:“他是我们家老爷的妾,身上有疯病,老爷让我们带他回去治病。”
听见是家事,还是个妾,就没有人多管闲事了。
裴乐见那哥儿眼眶泛红,痛苦挣扎不似作假,他眸色微动。
他假装不在意拐弯继续走,待走到那群人身边时,突然扬起篮子往那些汉子身上砸去。
汉子们吃痛,下意识松手,那哥儿机灵也有几分力气,立即挣脱。
“快跑!”裴乐喊了一声。
随后他扔掉篮子,自己先朝热闹的地方跑去,那哥儿紧紧跟着他。
几名汉子反应过来,追着他们。
年轻汉子毕竟能跑,眼见着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近,裴乐循着记忆,往有捕快巡逻的地方跑。
但那地方太远,还没有跑到,几名家丁就要追上他们了。
“刑曹大人!”裴乐看见了一道官服背影,试着大喊了一声。
穿着官服的章信转头,就看见裴乐和另一名衣衫凌乱的哥儿往他这边跑,身后还有几名汉子追赶。
他停下来,旋即带着捕快朝几人走去,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几人为何要追赶这两名哥儿。”
他毕竟是官,一声喝,几名家丁就停了下来。
“大人!”见到似乎有救,郭伶毫不犹豫跪下道,“求您救救我,我是祥云县郭友财同原配夫郎庄和的儿子,二十年前郭友财杀害我阿爹庄和,霸占庄家财产,如今还想要杀了我,求大人做主!”
这番说词在心里演练过百遍,怕没机会说出去,因此郭伶吐词清晰且说得极快,所有人没有来得及开口,便听完了这一段。
裴乐知道这哥儿肯定不是个疯子,可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太过震惊,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章信到底是掌管刑事的官员,案件见多了,眸色只有轻微波澜:“你所说可是真的,子告父,你可有证据?”
“我有证据。”郭伶坚定道。
若非他发现了证据,郭友财也不至于要杀他。
听说有证据,且是一桩骇人听闻的杀夫郎夺财案,问明白裴乐是怎么牵扯进去的后,章信便让裴乐回家,将其余人皆带回衙门。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裴乐折回去,发现自己的篮子果然没了,地上的菜也全没了,不晓得被谁捡走了。
损失了财物,但若是那哥儿说的是真,他便有功德一件,值得了。
想到这里,小哥儿脸上浮现出几分阳光笑意,转身往回走。
“小哥儿?”忽有一名老妇的声音。
裴乐扭头,只见头发半白的老妇朝他招手:“你的篮子在我这里。”
裴乐眼睛更亮了,脚步轻快地去拿了篮子,朝老妇人道谢。
篮子没有损失,至于菜,裴乐捡着自己家里没有的,柳瑶想吃的菜买了几斤,然后便回家了。
回家后说了事情经过,家里果然没有责怪他,但要他下次谨慎,以自己的安危为重。
若遇见这种事,自己不冒险,直接去找捕快更好。
裴乐一一应下,拿了周夫郎给他的二两银子。
这二两银子是用来买菜和定做板车的。
收菜卖菜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自然家里得出本钱,不能叫他一个人亏。
板车早就定做好了,裴乐当天傍晚就在村里收了菜,次日一早便拿去卖。
如今天气寒冷,菜放一晚还是和新鲜的一样。
等以后天热了,就早上收菜早上卖。
卖菜所需要的摊位比卖饮子大得多,不太好找,裴乐前一天看好了位置,可没想到来了之后却发现有人。
这回不是郭江派人恶心他,而是纯粹的巧合。
裴乐和裴厚二人只好另外找位置。
两人牵着牛车走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找到合心意的位置,正打算随便找个巷子口停下,却恰巧遇见了一名捕快。
这捕快昨天才见过裴乐,知道刑曹喊出了裴乐的名字,元宵节那天也帮过裴乐。
他揣摩,可能是这二人之间有什么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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