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 100 章

萧楼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扶着桌探出半个身子,很是急切,略显浑浊的眼神此刻却看起来分外明亮,语气中难掩激动,“若是你能救我夫人,萧府上下,有求必应。”

断水却看向了林弄海,“不过这人救不救,我只听他的。”

于是大家目光又都聚集在了林弄海身上。

林弄海倍感压力,一条命就握在他手上,但他必须向萧外月解释清楚蛊虫续命的危害。

“景熙,你想好,蛊虫入体,你娘她就不再是寻常人,很多事情,都要跳脱生死之外看待。”

他当然也可以给萧母算上一卦,测算凡人寿元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命绝与不绝,均在他一念之间。

萧外月看向了他爹,到底也是个孩子,是遵循天理伦常、万物轮回的本质,还是扭转阴阳、强行续命?

被蛊虫支配的萧母,还是他的母亲吗?

萧楼沉默良久,声音喑哑,“她的命,应由她自己决定,有办法让她醒来吗?”

林弄海点点头,“这我倒可以。”

萧楼虽在宦海沉浮,但毕竟儿子深入江湖,他也背后偷偷调查过林弄海,知道此人一身正义,又能力超群。

林弄海施了针,众人都围在床边,等了片刻,萧母悠悠转醒。

萧外月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娘,握住她干瘪枯瘦的手。

萧母看了一圈儿,眼神停留在萧楼身上,萧外月离得很近,他知道那种东西叫留恋。

继而又看向萧外月,牵起嘴角笑了下,“真是的,景熙,今天你才刚回来,娘就变成这个样子……”

萧外月频频摇头,“是我不孝顺,是我不该跑那么远,娘,我以后都不去那么远的地方了,好不好?”

萧母闭了闭眼睛,精神很不好,“这又不是你的错,自责干什么?”

林弄海和断水默契地出去了,将空间留给他们一家人。

萧外月心乱如麻,不知从何说起。

慌乱中看到了林屋的眼神,他靠在窗边,眼睛却一直看向这里,透过窗纱的光将他的半张脸照得很白,他居高而下地看着萧外月,目光轻柔,朝他点点头。

萧外月坐直身子,又看了萧楼一眼,得到对方的肯定后,将想法尽数告诉了萧母。

萧母虽常年待在萧府,除了必要的宴会,几乎不怎么出门,但她饱读诗书,纵览古今,知道这世间有数不尽的,她不曾知道的轶事。

她许久都未说话。

——

林弄海与断水一同站在屋檐下。

这是进入冬日来的第一个艳阳天。

断水闭着眼睛感受阳光的温度,一张鹅蛋脸光滑白洁,“你信不信,我觉得她,会选择从容死去。”

林弄海盯着院子里一洼水潭,闻言扭头看她。

“她身上没有那种,迫切地、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的味道,像是甘愿接受命运所有的馈赠,包括死亡。”

林弄海还是没有说话,虽然他与萧母接触不多,除了温柔外,他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她,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觉得断水这次好像没有说错。

未等他做出什么回应,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他的好友萧外月走了出来,脸色黯然,给出了显而易见的答案。

没有人再问结局,林弄海拍了拍萧外月的肩膀,很多话无需再说出口。

艳阳天下,萧外月一个人坐了很久很久。

翌日清晨,萧母兴致勃勃地在厨房做糖糕,好似昨天那生死抉择只是她平淡生活中的插曲之一,萧楼竟也罕见地在厨房忙活,没人提及昨天的事。

“娘?你怎么还亲自下厨了?”萧外月走到厨房门口,身后跟着林屋。

“你之前不是在信里说,想吃糖糕吗?正好今天我也想吃了,叫小屋也进来,我们几个今天一起做顿饭。”

厨房内油烟热气笼罩在一起,大家都看不清彼此脸上的情绪。

萧外月坐在灶口,火光映红了他的脸,身边是林屋在劈柴。

他手起刀落,毫不含糊,木头整整齐齐摞着,萧外月感觉他比府上的练家子还要专业。

林屋手握着弯刀,手背因用力而青筋暴起,微微向上挽了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

昨天,萧母拒绝了他们种蛊虫的想法,在那一刻他清晰意识到,不久后的将来他就会失去他的母亲。

可他没办法哀求,他的母亲是那么坚韧、决绝的女子,他没有任何理由留下她,为他而活吗?不,自嫁给萧楼开始,这个女人就在为所有人而活,唯独没有为自己。

他常在她面前许下诺言,却从来没有兑现过,以前总觉得时间很长,原来也是屈指可数。

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回忆了很多事,直到夕阳西下。

夜幕降临,温度骤降,双腿开始麻木,眼前发黑,冷气顺着毛孔刺进骨子里,他自暴自弃地想,要是就这样……那也挺好的。

后面他就晕倒了,但他感觉到有人把他抱了起来,他靠在那个人的胸膛,昏昏沉沉,那人将他放在床上,细心地擦了他的手

脚,盖好被子,又停留了许久才离开。

撕拉一声,木柴被划成两段,拽回了萧外月的记忆。

他顺着那双手看向林屋的脸,短短半年,他就褪去了孩子的稚气,他没办法从那种脸上找到小屋初见的半点模样。

这萧府中,除了他,怕是没人能这么轻松地抱起他。林屋一个眼神扫过来,萧外月急忙转头盯着灶里的火。

“景熙?景熙,你看着点火啊,全糊了。”萧母笑着责骂道。

“娘,我就爱吃糊的,那些都是我的。”

几人就挤在厨房里,或坐或站,一边吃糖糕,一边喝粥,一向严肃的萧楼也露出些笑意。

这一幕的温情陪伴了萧外月很多很多年。

半月后,萧母去世。

硕大的萧府开始变得死寂,萧楼也逐渐半隐退,不再过问朝堂的事,大部分时间都在佛堂待着。

唯一的好处是,他终于不再逼着萧外月相亲成婚了。

萧楼大抵也意识到,与其盼望他早日成家,不如盼望他能找个真心相待的人。

萧管家在萧府四十余年,从萧楼羽翼渐丰,到他成婚生子,再到萧外月长大成人,他见证了萧府的发展。如今,他这一把老骨头仍要扛住萧府,这也是萧夫人临终的愿望。

她这一生,都在为两个男人操劳。

萧母离世,萧外月像是被抽取了所有的魂魄,整日酗酒,谁劝都没用,萧楼也不管他,林屋干脆带他搬出了这个伤心地,住进了当初相遇时的竹林小屋。

在这里住了大约十来天,萧外月终于不再整日浑浑噩噩,又开始了发呆,有时盯着面前的小溪,有时坐在屋顶上看着远方。林屋站在屋外仰头看他,斗转星移,这人全然没有当时的神采奕奕。

现已进入深冬,寒风凛冽,呼吸都带着轻微的刺痛。

萧外月对周围的变化毫不关心,像个布娃娃一样任凭林屋摆弄:穿上厚厚的狐裘,怀里是烫手的汤婆子,会给他束发,强行拉着他去踩雪。

唯有林屋做好饭时,萧外月会很主动地等着吃。

林屋的厨艺都是萧母教的。

期间林弄海也来过几次,但萧外月就像是个没开口的蚌,他不知从何处下手,安慰人他属实不会,总感觉每次都在揭开对方的伤疤,后面干脆不来了,但是酒管够。

而且……他总感觉那个林屋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每当他靠近萧外月时,林屋就像是被人侵犯了私人领地一样。

明明被人强占了屋、地的人是他啊。

冬天彻底结束,万物开始复苏,一日早晨,萧外月被鸟叫声吵醒。

他从竹床上爬起来,林屋已经起床,他从窗外看到林屋正在练功。

恍惚间又回到了那天:他刚刚把林屋带回萧府,林屋睡在他的窗下,他们隔着窗对望。

“喂,我们回去吧?”

林屋刚打完一套萧家拳,他回头看,那人斜倚在门上,满脸笑意地看着他。

“好。”

萧楼的精神也好了很多,他如今已彻底功成身退,竟然也开始了养花遛鸟,每日跟萧管家下下棋、斗斗嘴,日子也就这么过去。

爷俩分别疗伤,谁都没有搭理谁。

这是萧母去世后,他们第一次聚在一起吃饭,萧楼简单询问了萧外月的近况,对方也一一回答了。

当时刚从塞外回来的黑猴子又恢复到了从前,看着好像还胖了些,萧楼望了眼林屋,这小孩当真不错。

父子间没有太多寒暄的东西,萧外月去佛堂拜了拜,陪萧母说了会儿话,摇着扇子准备去林府。

林屋跟在他身后,提起来的心直到这刻才算彻底放下。

“你为什么不喜欢林弄海?”萧外月突然发问。

林屋一怔,这是很长时间以来,他跟他说的第二句话。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转过身看着他,短短几个月,萧外月已经要略微抬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心中感叹长得也太快了,“我说,你为什么不喜欢林弄海?”

林屋垂眉,嗓音沉沉,“没有不喜欢他。只是你当时……意志消沉,我怕他刺激你。”

“是么,那你在竹屋,为什么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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