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林摮就着夜明珠的光翻看《风水秘术》。
季凡回神,恭敬道:“我在想,花满楼那妖,虽然有些用处。但毕竟也杀了人,尽管如今已经偿命,大人为什么之前一直留着她呢?”
天竺葵虽可以驱蚊虫,可臭不可言,即便有好处,但大部分人仍无法接受,况且还有那么多的替代品。
林摮头也不抬,“说的对,但收了她也自然会有其他的妖物入住勉州,还不如放一个好对付的,时刻盯住,至于杀人嘛……”
林摮合上书,靠近窗边,那雕窗上还嵌着假珠子,看起来颇为富贵。
今夜的月亮十分透亮,“藏香阁里的月中锁魄阵,每月十五晚上阵法最强,而那阵法饲养需以狐妖心头血,所困魂魄也必须是至恶至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算得上是为民除害,况且……”
季凡:“况且如何?”
林摮低下头,“况且前几日,我见那狐妖腰间竟有拇指粗的福灵之气,应当是她身边那个月姨,日夜为她祈祷,念力所达。受福灵荫蔽的妖物,不可擅除。”
原来如此,季凡又道:“那林屋杀了她,会有什么影响吗?”
林摮摇头,“倒也不会,只不过不会积累功德罢了。”
季凡了然,“我看那林屋也不像是需要积累功德的样子。”毕竟都有了将近一千年的功力。
他看着林摮的背影,“大人,这林屋既然跟你师出同门,恕我冒昧,不管是为人处世,还是法力修炼,好像更胜一筹的那个人是你,他只不过是捡了前人的便宜,为何、为何这林屋的名号却是传给了他?”若是给了你,这将近一千年的功力也是你的,名震天下的人也会是你。
林摮关了窗,“我跟你有同样的疑问,八十年前,林家子嗣凋落,我受姨父召唤,回勉州供奉一人,也是这时我才知道,那个闻名的林屋竟是我的师弟。教我法术、带我走上修炼之路的师父,竟然就是上一任林屋。”
他转身收了夜明珠,屋内的白灼之光瞬间变成了微弱烛火,“当初是姨父送我走的,说明他对林屋身份知根知底,林屋一脉单传,偏偏到了我这里,反倒成了师兄师弟,就好像……我是专门为那个‘林屋’准备的替身,我向姨父表达了自己的不公与不解,他说我并非什么替身,但也确实是因为他才破例收下我的。”这个他指的就是现任林屋了。
听到此处,季凡心中也有些愤懑,没想到自己崇敬的人在他人眼中竟是个附带品,“后来呢?”
“后来,姨父便走了,你也就随我留在了勉州。让我去皇宫带走你的人就是我师父,随后他让我带你试炼,没成想,去皇宫前竟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季凡点头,后面就是林老爷子寿终正寝,他随林摮在勉州供奉画中人,一供奉,就是八十余年。这些多年,他从不让自己称他为师父,是不是……也是害怕别离?
显然林摮同他想到了一处,“听我姨父的意思,当时,他们已供奉那画中人三百余年,可惜三百年间,林家从来出现一个有灵根的人,时事变迁,沧海桑田,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人究竟是谁?同我林家又有何渊源?林屋跟他又是什么关系?为何不能相见,哪怕只是一幅画?一切都没有答案,我百思不得其解,但又不得不遵循祖训,可没料到,那林屋自己还弄出个什么血海深仇来,但转念一想,他们当年,难道真的有血海深仇吗?所以才不复相见?”
季凡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懂,他看了眼桌上的罗经盘,“我听说,堪舆之术登峰造极之时,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前通盘古,后至万代,大人,你重捡林家堪舆、天算之术,是不是也想弄清当年发生了什么?”
林摮语气中满是遗憾,“有那么点意思吧,但我过于愚笨,实在看不懂。”
“大人何出此言?您拿到这罗经盘才不过三日,哪能一日千里呢,凡事都得循序渐进。”
林摮曾告诉他,修炼得循序渐进。
“你倒是会拿我的话来教训我……当时姨父说,再有个几十年光景,他便能顺利投胎,现在算算也有四百多年了,香火已断,也不知道那画中人顺利转世没有……”
林摮话音一转,“行了,扯远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今夜警惕些吧,恐有大事发生。”
季凡表情严肃,这一幕还真有些当年试炼的味道。
——
楼下后院。
林屋抚摸着马儿的鬃毛,周遭蚊虫环绕,混合着草料与粪便的味道包裹在林屋周围,马儿的尾巴左右拍打,驱赶那些不长眼的蚊虫,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不知道是在打量林屋,还是在环顾什么别的东西。
尽管它神态如常,但林屋仍从其中感受到源自畜生生灵独有的颤栗,是动物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本能的一种反应,林屋的手顺着马背往后轻拂,意在安抚,月色亮如水,林屋清晰地看到马儿瞳孔中的月亮在颤抖。
他又往马槽中添了一把料,随即抱臂斜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看着马儿吃草,月中一片乌云飘过,天地暗了一瞬。“怎么了这是?”分明是有妖物的样子,可为何如此安静?
林屋不解,他鲜少遇到这种情况。
无奈,左右看不出个什么,他旋即转身打算回房,屋里还有两个鬼等着他呢!
一缕风扬起林屋鬓边的发,他无意识跟随风去的方向回头一看,眼角暼到山顶上的塔红光一现,事出无常,林屋只想了一瞬,便提气施法,往那山上的塔去。
同时看到这一幕的还有在二楼‘巡逻’的季凡。他下意识想要禀告林摮,又想到这或许就是林摮给他的一次试炼,稍一思忖,也提着息鸣剑奔山而去。
整个馆驿只剩下两只鬼魂、一心研究风水的林摮,以及打盹儿的驿卒,还有后院几匹老马。
萧外月托着下巴,看着跳动的烛火,那白烛都快燃尽,可方才去喂马的人还未回来。
再看阿九,已然被保命符哄得云里雾里,一路上对林屋的怨念在此刻烟消云散,平常连林屋如厕都想打听一句的人而今对林屋的踪迹丝毫不关心。
萧外月十分无聊,终于烛芯也在此刻燃尽,满屋的光景被月华替代。
他撑在桌子上站起来的时候嘴里还在嘟囔着护身口诀,继而动作一顿,细细感受着什么。
跟噬魂囊一起放在他胸前的五帝钱,一直都以一个奇妙的姿势卡在他两肋之间,只要他动作一大,便能清晰地感受到硬物触感,然而现下这种感觉竟消失了。
萧外月低头看腰间的荷包,那荷包的光华也愈发暗淡。
他使劲摇摇躺在一边的阿九,“阿九你看!”
阿九顺着他的手指看向腰间,只见那腰间的荷包同勉州时一样,时明时暗,他从地上惊坐起,“这、林屋又去招惹谁啦?”
花满楼的经验告诉阿九,林屋所到之处必定不平,不是妖死就是鬼亡,让他帮忙找心头血……当真不是个好选择,照这样下去,心头血的影子都没有见到,他们倒是跟着驱魂师‘诛杀’了不少同类,传出去岂不是坏了他们的名声?倘若被其他的鬼魂知道了,他们还有何颜面做鬼?
阿九捂着胸口那道符咒,似乎那护身心法有如实质,许久万般不舍道:“萧大哥,不如我们跑吧?”
“阿九,我们去找他吧。”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两人皆是一愣。
阿九反应过来,着急道,“啊,又要去找他吗?不去了吧?很危险的。”上次去找他,花满楼就死了妖,这个地方林屋都已经说了风水不好,估计又寻着味儿去了,再跟上去又不知道要死谁?
萧外月指了指他的胸口,“他不是给了你隐藏气息的符咒吗?别人都看不到你的,不会有危险。”萧外月的眼睛炯炯有神,跟随林屋是他对这个世界的试探与了解。
阿九还是不放心,“那你呢?”
萧外月眼神十分坚定,“我有阎罗王给的护身口诀啊,而且我是佛骨,没事的。”他没说黑白无常留给他的摇人符纸。
阿九再三犹豫还是上了萧外月的当。
另一边的林摮不解,一直比对罗经盘与《风水秘术》上的图示,此景象分明是有宝物现世,可为何死门横插一笔?
林摮叹气,反正看不明白,不如跟着罗经盘去瞧瞧宝物现世的地方,说不准有些意外收获。开门便唤季凡,没成想人根本不在馆驿。
莫不成他已经发现了什么端倪?
天边泛起鱼肚白,而月亮还十分明亮,林摮不管他,跟着司南的指示往后山上去。就在他准备动身时,有一抹鬼魂气息飘了过来,待他仔细感受时又消失不见,但他也无意追踪,山野之地,司空见惯。
至此,四个不同目的的人往同一个方向去。
率先到达高塔的是林屋,越靠近,天色竟越暗,往上看那塔竟看不到顶,周遭似有黑气环绕,一股潮湿腐烂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那塔上还有模糊的两字,“罗刹”。林屋不解,谁会用恶鬼的名字来命名一座古塔?
看这塔的结构,呈方锥形,外表为红色,但许久无人维护,部分表皮已脱落,露出了里面的灰白。
环顾四周,林屋这才发现古塔竟屹立在悬崖边,背后深不见底,而前面是密林,但荒废至此的古塔面前,竟连一棵草都没有,密林里也是死寂一片,古怪的很。
以林屋的能力竟看不出什么来,只觉得这塔阴森至极,但他向来是个胆大包天的,势要一探究竟,他张手结印,“以我之名,召八方离火,焚烈焰之身,驱百鬼夜行,成!”一个硕大的金印附着在罗刹塔身上。
这金印是林屋的保命符,若他遇到性命危险,金印可自动触发,能锁住对方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内对方半点动弹不得,而这时间就是留给林屋逃命的——不要问为什么不用这一炷香的时间杀了对方,且不说林屋自己已经奄奄一息,若一炷香内未了结对方,待金印失效,对方的功力会得到双倍提升,时效也是一炷香。
林屋向来喜欢干这种“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还喜欢扭转各种阵法、口诀,想要将它们的威力最大化。
就像有一次,他带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回济蛊,听说这蛊“指哪打哪儿”,若想要他人内力,这蛊就能吸内力;若想要他人寿命,这蛊便能吸寿命,进而转化为主人所用,但因为他擅自改动口诀,想要玩个不一样的,虽在动物身上试成功了,但终究还是失败,还险些给林摮送去一百年法力,即便悬崖勒马,可这蛊还是被林摮夺了去。
眼下他结了这印,也不知道是帮自己,还是帮这塔中的东西。
罗刹塔塔门缓缓打开,里面黑的吓人,一股腐朽的气息从中传出来,林屋不假思索,仗着金印在身,提步走进去。
随后跟上来的季凡感知到有人快他一步,塔上有人结印的痕迹,不知是何印,他法术又不好,不敢擅动,仅是在外围戒备,而后他便看见塔上红光又一闪,里面传来阵阵怒吼,震得脚下的石块都在颤抖。
不再犹豫,季凡抽出息鸣剑,飞身上塔。
“萧大哥,你听见了吗?”阿九表情一片空白,一声又一声的怒吼从四面八方把他们包围起来。
萧外月一手拿着荷包,一手拢着衣袍,穿梭在荆棘丛生的密林里,“嗯,听见了。”
阿九张了张嘴,但见萧外月步伐不停,也只能跟上去,作为一个在世间流迫的鬼魂,他其实什么都怕。
这里显然是有一条石阶路的,但无人打理,早已被草丛覆盖,在馆驿时出发时他们也看见了这座塔,孤零零的,无灯火,无钟声,明显不正常。再看荷包的指引,基本能确定林屋就在这塔上。
萧外月回头看阿九,“你一定要跟紧我,免得有危险。”
阿九愁眉,走在这条作死的路上,跟着你就是危险啊!但也别无他法,只求林屋那道口诀真能起到作用。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