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林屋一行三人终于出了城,城外是一片郊区,加上昨夜刚下过大雨,黄土一片泥泞,也没有什么人烟,远处的山林如墨,雨水的冲刷下树叶绿的透亮,传来一股十分清新的味道。

可惜萧外月他们闻不到,林屋的术法在刚出城的时候失效了。

林屋不知从哪儿弄了一匹马,慢悠悠地走着,衣摆边缘上纤尘不染,反观萧外月与阿九,尽管鬼魂没有实体,但走的每一步都带走了泥土的虚体,饶是把衣摆提起来也无济于事。

“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的。”阿九愤愤不平。

说什么马能感受到阴气,即便给他们弄来一匹,他们也骑不了,阿九不信,偷偷摸摸地靠近马屁股,那马果然受了惊吓,带着背上的林屋一连跑了好几里,距离远得连萧外月腰间的荷包都无法感应到了。

说到这,萧外月为再也闻不到茉莉花香感到一阵遗憾。

“他说的也没错,事实确实如此。”萧外月提着衣服顺着马蹄印走。

阿九“哼”了一声,“我们两个确实没什么术法,但他是天下第一的驱魂师欸,就、就没有什么术法把我们直接送去钦州吗?”

明明一瞬间就能做成的事,非要靠两条腿儿来走,这不是钝刀剌肉嘛?

“我看啊,他就没诚心帮你找心头血,遛着你玩儿呢!”萧外月不知道,阿九在人间道逗留这么久却是知道的,要从勉州到钦州,中间得经过扬州、朔州两个州呢!按照这个速度,半年……看能不能走到钦州去。

萧外月拍拍他,“反正也无事,就当是看看人间道的风光吧。”

阿九的脸色仍是不怎么好看,气鼓鼓的。

萧外月继续安慰:“这么想,若是我立刻就找到了心头血,定是直接去投胎的,那时岂不是又只有你一个人了?”

阿九沉默了下,“那样也好,萧大哥,你早点投胎,也好。”这孤魂野鬼的滋味,不尝也罢。

萧外月原地顿了下,阿九提着衣摆默默往前走。

萧外月看着那个瘦小的背影,到时候求求无常大哥们,应当是……可以带上他的吧?

索性鬼魂不会累,阿九后面也没有在怨天载道。

很快到了夜间,这路上也有馆驿,虽环境、服务等比不过勉州内,但几人也都不是矫情的,萧外月提议既然都不需要休息,不如日夜兼程,早些到钦州才对。

林屋不说话,屋内烛火摇曳,他拿出桃木剑轻轻擦拭,右手指着纸窗,那纸窗未合拢,萧外月看着马厩里的马儿正欢快地吃着草,屋后一座塔与馆驿遥遥相望。

萧外月哑口无言。

馆驿简陋,但来往的行人诸多,驿卒看林屋只有一个人,便安排了只供一人的房间,尽管林屋表示愿意加钱换个大点的,但无奈房间紧张。

林屋扫了眼二楼紧闭的上房,不再说什么,仍付了钱,嘱咐驿卒给马喂上等的草料。

他能理解驿卒的做法,朝廷将这些馆驿给了商贾人士经营,商贾人士又包给一些想挣些小钱的平民,尽管有朝廷的保障,但层层剥削下来他们挣不到几个钱。馆驿多分布在人迹较少但又十分重要的官道上,平常鲜少人来,一般都是朝廷官兵歇脚,驿卒要将好房间留给那些人,挣笔大钱,反正有朝廷报销。

打眼一扫林屋的装扮,就知道是个没钱的主,这年头的道士走哪儿哪儿倒霉,说不准一句风水不好,还反倒以看风水为由讹你一笔钱。是以大部分情况下,一些小本买卖的客栈、饭馆等,都不情愿接待卫道的人。

林屋擦剑的手突然顿住,屏息凝神,一脸严肃,萧外月与阿九互看一眼,没有说话。

半晌,又重新开始擦剑,还抽空画了一道符隐入横梁中。

萧外月看到那个圆形的记号,“这是……干什么用的?”他也不知道谁会回答这个问题。

阿九摇摇头,他一个鬼魂,问别的还行,问这驱魂师的东西……他不太想去了解天敌的东西。尽管阿一告诉他,要‘知己知彼’,这样以后万一遇到了还知道往哪跑,但阿九始终抱着‘遇见驱魂师必死无疑’的心,拒绝学习他们的东西。

只不过现在嘛……他悄悄看了一眼林屋,觉得学习下也未尝不可。

“此地风水不好。”林屋将桃木剑收了起来,又分别在萧外月与阿九脸上看看。

萧外月眨眨眼,用食指指着自己,“风水不好……是因为我吗?还有他。”又指了下阿九。

阿九看看萧外月,又看看林屋,赶忙拉下萧外月的手,急声道:“不是,他在说这里有别的东西,我们是‘自己人’。”阿九的手指在三人中间画了个圈儿。

萧外月点点头,重复了一遍“自己人”,语气似乎有点开心。

林屋手一抬,一道金光没入阿九的胸膛,阿九大惊,这才刚说完自己人呢!

当下就听林屋道:“这是一道能隐藏你气息的符咒,至于你嘛……”林屋从下到上扫了一眼萧外月,“没事儿就把阎王爷给你的护身口诀多念几遍吧。”然后放下床幔,躺着不动了。

阿九心情大起大落,拉着萧外月轻声走到一旁,现在他可不想打扰林屋,在自己身上左右摸摸,忐忑道:“萧大哥,刚才那个符咒,真的能隐藏气息吗?”

萧外月看看,老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阿九也不指望他回答,只不过图个人问问罢了。

“你说,他怎么不给我那个符咒啊?”萧外月不解,阎罗的护身口诀不知道能用几次,不应该留在最关键的时候吗?

阿九双手捧着胸口,思索道:“我也不知道,但你身上有他的雀阴魄,若是遇到危险的话,他肯定会保护你的。”

萧外月方才那句‘自己人’的开心被冲淡了点,他不懂人心,也不知道什么人情世故,只是一只来这世间不足十日的鬼魂,但他邪恶地觉得,林屋不给他隐藏气息的符咒,说不准就是想让自己引那所谓的‘别的东西’出来,让他一探究竟。

此刻他再看床幔里那个侧躺着、背对他们的剪影,有一点失落和微妙的讨厌。

馆驿外。

季凡驱车停下,此时夜幕完全降临,馆驿周遭草木疯长,无人打理,加上路两边都是密林,久而久之便生出阴寒之意,林中鸦雀乱叫,山上野猴颇多,树丛窸窣作响,更是笼罩一层恐怖气息。

季凡皱皱眉,他知道馆驿向来荒凉,但几年、不是,几十年不见,怎么到这种地步了?

马车一顿,惊醒了车里的林摮。

说是出来散散心,去赖府的路上游玩一番,但出门的瞬间便缩进马车里,美其名路不好。

“怎么了?”林摮嗓音还带着刚醒的嘶哑,一手掀开车帘,外面大黑。

“法师,到馆驿了,可是……”季凡欲言又止。

“出门在外,就唤我大人吧,可是什么?”林摮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蹬了下半麻的腿。

“可是大人,这里环境不好,你……”话未说完便被林摮打断,“你当初跟着我游历的时候什么没经历过,怎么,这几十年隐居你倒是比我先得富贵病了?”

“不是,我是……大人,你昨日才加固了阵法,损耗严重。”季凡担心这里嘈杂,林摮休息不好。

多久没有过过那种打打杀杀的日子了?自从承林老爷子遗志,回勉州制心供奉画中人,林摮晨昏定省,日子过得井然有序,算下来……也有八十多年了。幸亏在外斩妖除魔时未用真名,几乎没有什么仇家,他复又捡起了林家堪舆之术,拿崔府和那个倒霉师弟试炼,大大小小约莫创了上百种阵法,林屋苦不堪言。

林摮掏出罗经盘,中间慈石制成的司南摇摆不定,“嗯?”林摮皱眉,深感自己学艺不精。

季凡适时问,“怎么了?大人。”

林摮环视一周,“这里不仅环境不好,风水也不好。”

季凡摸了把缠在腰间的息鸣剑,表情瞬间严肃,“有妖气吗?”

说来惭愧,季凡虽是驱魂师,但天生灵根不好,对妖气、魔气之类的感知几乎为零,法力修炼的也不怎么样,但他近身搏斗非一般人能比的,就连林屋都在他手里吃了几次亏。

林摮摇头,罗经盘置于胸腹之间,左右走了两步,司南震颤不已,“唉,算了,我着实是看不懂。”收了罗经盘后他更认真地打量了馆驿。

“纵观此地山水,坐南朝北,上方夜透灵光,丛林茂密,无高山、无河流,且今夜月明星稀,寂寥无声……所谓高塔近旁,祸走萧墙,这种天象……不是有大妖现身,就是有宝物问世。”

季凡听得云里雾里,只明白后两句,“那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林摮再摇头,“不知道,没有妖气,但现在也不像有宝物的样子。”说话间他手上紫光一闪,放出了识海,十里无恙。

与此同时,萧外月当真在房间里赌气般一遍遍念护身口诀。

算了,看样子自己可能真的不是堪舆这块料,林家数百年的立根基业恐怕要在他手里毁于一旦,林摮想。

“你今夜便多留心吧,也算是,对你的试炼。”林摮看着他,夜色中,他眼里有些笑意,还有些过去的感慨。

季凡一愣,上一次频繁地听到这两个字还是八十多年前,林摮抓着他的脖子,把他扔到腰粗的蜈蚣精面前,自那以后,他听到这两个字腿就打颤。

“好。”季凡腰间息鸣剑无风自动,剑穗飘扬,这并不是一个好迹象。

驿卒手撑在桌子上打盹儿,已逾夜半,没想到还有人来。

驿卒揉着眼睛,就着微弱的烛火看向来人,季凡提着剑跟在林摮身后,夜色沉沉,驿卒看不清长相,只觉得高大威猛,但那腰间别着的罗经盘倒是一眼就认出,刚提起的兴致陡然被消灭,“哟,客官,今夜可没房了,只有两间下房,您二位……将就将就?”

虽然季凡法力不好,但看着馆驿僻静的模样,他断定里面活物不会超过四个,这驿卒当真会狗眼看人。

他欲上去争辩,林摮抬手拦下,“无碍,你看这个够不够?”林摮掏出一粒夜明珠,散发着莹莹绿光,盖过了面前的烛火。

驿卒眼也冒出了绿光,今夜显然不会再来人了,“够!够!爷您上面请!”驿卒手迎着二楼的上房。

季凡虽不平,但仍随着林摮上了二楼,在林摮之前进门打量一圈又退了出来,才言,“这驿卒也太贪心了,给他真是浪费了。”

这几百年来林府日益壮大,家底厚实,林摮向来挥金如土。

“这民生多艰,有灵之物生存都颇为费力,遑论平常人。”林摮转头看他,“你是贵胄子弟,不知道生民之苦,实属正常。”

季凡低下头,“这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大人,现在天下祥和,繁华的很呢,这驿卒分明就是贪婪,哪里是多艰。”

林摮笑笑不说话,补充道:“还有,下次无需做到这种地步,我又不是老弱病残废,平常待人即可,明白吗?”他指方才替他进屋查看的事。

季凡还有话想说,但也只是点头应下。

他推开隔壁房门的瞬间楼下房间有一人出来,转去后院看马儿。

若是林摮的尸煞在此,凭借它灵敏的嗅觉,定能辨出这就是每次都让它百般抓狂的林屋。

林摮知道季凡今夜定然不会休息,况且修炼之人皆会辟谷——不吃不喝不睡。

左右无事,又唤了季凡进来,同他研究堪舆之术,季凡哪懂这个,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林摮摆弄罢了。

看着如今一心钻研的林摮法师,季凡心中也颇为感慨。

还记得他遇到林摮时,他的国家尚未覆灭,他是所有皇子中唯一有灵根的,也自然饱受排挤,而他的容貌也停在十九岁,再无任何变化。直到他唯一的亲弟弟也老死后,国家也改朝换代。

林摮是上一任国师,皇帝丧仪结束后,林摮便带走了他,他们站在朱红色宫门前,林摮让他最后再看一眼,此后山长水远,再也不会见到如今模样。

而今几近百年,朱红色的门愈发模糊,而林摮还如同当时。

他怕的要死,连活的牲畜都没见过的人,最终在林摮的训练下,可以独立斩杀大妖,可惜灵根有限,他注定无法修习更高深的法术。

初见时,他以为林摮是传说中的神仙,指引他进入仙门,也始终对他抱着一丝敬畏之心,直到今天也同样如此。而相处后才知,林摮跟他一样,也只是一个开了灵根的凡人,一路摸爬滚打,成为了一代驱魂师,拜入林屋名下,还有一个便宜师弟,也叫林屋,即是门派,也是人名,只不过他们从未见过,也只是近一个月,那林屋莫名骚扰上来了。

具体的事情他不知道,只是林摮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久而久之也就知道了,他这半个师父,其实是个色厉内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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