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林摮像被什么附体了一般往前踱了一步,正好踢在掉落的司南上,他真正清醒过来,眼神却还死死锁在萧外月身上,不肯转移半毫。

世界上不可能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孪生也不可能。

这几天,阿九给萧外月讲了很多人间道的事,主要是怎么区分危险,那就是:除了自己的同类,任何能看到他鬼魂形态的人,基本上都是来要他们命的。有些同类也是。

这是阿九从不断逃亡中总结出的铁律。

眼前这人与林屋气质过于相似,身上犹带着卫道人士的大义凛然,但又和林屋不同:林屋是张狂的,就差脑门上贴着‘我是驱魂师’几个字,桃木剑从不离手,虽然很多时候都被林屋隐匿起来了,腰间五帝钱、八宝铜镜、符咒挂满,无死角地彰显驱魂师的身份。而面前这人是内敛的,除了手上圆盘似的玩意儿以及直指咽喉的软剑,几乎没有别的东西可透露他的身份,但一种莫名的感觉让萧外月觉得,这人也是驱魂师。

于是在那人前进一步的同时他也后退了一步。

林摮识出了他鬼魂形态,从脚到眼严肃地巡视一遍,“你、你竟还没有轮回投胎吗?”他绝不可能认错,这就是那画上的人。

萧外月怔愣,听这语气,面前这人,似乎认识他?他欲询问些什么,而就在此时他们背后的罗刹塔又传来一声怒吼,仿佛地面被都撼动。

不管这人、这鬼魂究竟是怎么回事,现下都不是谈话的好机会,林摮收回软剑,凌空画下一个繁琐的咒文,淡紫色的光一闪,一个半透明、漾着水波的光圈罩住萧外月与阿九。

“你们待在这里,不要走动。”

不等萧外月回答,林摮埋首冲进罗刹塔。

萧外月腰间荷包的光华不再闪烁,意味着林屋就在这附近,看样子就在这塔里。

他有些担心。

但他也不应该担心,林屋毕竟那么厉害。

阿九心里一边害怕,一边好奇地打量罩住他们的光圈,这下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人说的是‘你们’。

这里只有他跟萧大哥,那人……看到他了?

满心害怕转换成一腔怨气,他就知道林屋在唬他!

罗刹塔内的黑蛟陡然顶破了四层,硕大的脑袋出现在林屋的面前,他一扭头正好对上幽幽燃烧的青色眼睛。黑蛟猛然用头向林屋撞来,拔山兮的力量他根本抵挡不住,混乱中他嵌在塔柱上的五帝钱掉了一枚。

黑蛟似乎十分暴躁,不断地用头攻击林屋,整个四层的地面已经破烂不堪,但不知为何这黑蛟似乎有顾虑一般,不敢蛮横地四处冲撞。

而季凡就坐在角落里,有心无力,方才他就想提气帮帮林屋,可胸中那股滞涩挥霍不掉,喘息都十分不畅,林屋说得对,他现在确实只能碍手碍脚。而且……

季凡看着一拳一拳往黑蛟头上挥的林屋,他似乎忘了自己是个有一千年法力的人,这黑蛟空有一身修为不会用,只有蛮力,也正以如此激发了林屋肉搏的好胜心。啧,季凡看着都肉疼。

就在黑蛟冲林屋张开大嘴时,林摮恰巧赶到,他只愣神半刻,就将法力注入到断水,黑蛟身上鳞片巨大且坚硬,一般的武器根本无法与之抗衡,林摮看准时机,一把将断水插入黑蛟鳞片缝隙中,黑蛟怒吼陡然升高,痛苦地扭着脖子缩到三层去,也带走了断水剑。

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远,林屋喘息着看了林摮一眼,手上的酥麻和痛觉一齐袭来,他捡起五帝钱,重新钉入塔柱中。

季凡声音虚弱,“大人?”

林摮上前,封住他几个穴位,渡了一点法力,“不要说话,我都知道。”

在这里遇到林屋着实有些意外,他心里记挂着楼下两只鬼……慢着,他们跟林屋……应当、应当是不认识的吧。

林屋调理内息,法力几个周转后,他基本上恢复了。

一旦黑蛟挣脱掉断水,势必又要攻上来。

林摮走过来,站在林屋身边,从上至下看着坐在地上的林屋,又看了看他钉在塔柱上的五帝钱,了然,这是一个散修为的简易阵法,对于一些内行人来说,简直是小儿科,但对付灵智未启的黑蛟绰绰有余。

尽管他们中间许多年不联系,近日见面也是针尖麦芒,但毕竟还有那么一丝丝师兄弟的默契,林摮再看林屋一眼,就毅然决然地从黑蛟冲撞的裂口中跳下三楼。

“等下……你”话未说完,下面已然传来林摮嫌弃的声音。

“你注意下,下面是个尸山。”林屋慢悠悠地补上后半句。

远处的季凡身体透支,已经在角落里昏睡过去。

林屋从地上爬起来,楼下黑蛟的怒吼又在翻滚,他闭上眼睛,念出心法,双手掐了个古老的诀,五帝钱一枚接一枚地亮起,光芒溢满整个四层。

楼下的萧外月与阿九也看到了。

“趁现在!”林摮的断水插在黑蛟面中,它竭力想吞掉站在它头上的这个人,但已然落入了林屋的阵法中。

只见林摮踩着断水,蜻蜓点水般撤出阵法,下一刻,五帝钱之间连起来的金线贯穿黑蛟,它越是挣扎,法力散的越快。

没多久,黑蛟怒吼转为哀嚎,进而逐渐消失不见,林屋看到它眼中仍有不甘。

他收回五帝钱,被架在空中的黑蛟尸体没了支撑,轰然砸向三层,扬起粉尘一片。

整座罗刹塔摇摇欲坠,顶上已有倒塌声传来。

顾不上其他,林摮揪起季凡的衣领,从四层一跃而下,林屋紧随其后,整座罗刹塔寸寸成灰,恰逢此时太阳冲破云层,万丈光芒袭来,均披在林屋身上,他站在化为齑粉的罗刹塔前,一眼就看到了护身法阵中的萧外月,萧外月也看着他。

林屋转开视线,从一片废墟中拾起一物,是他方才钉下五帝钱的塔柱,俨然是脊骨的样子。

原来如此,这罗刹塔的塔柱是黑蛟脊骨,黑蛟因为被抽了脊骨,根本无法行动,长期被禁锢在第三层,那些枯骨,应当也是来自各色各样的人,借宿的、寻宝的、卫道的,但无一幸免,均葬命黑蛟之口。

多年日月滋养下,这黑蛟居然走上了修炼之路,但却因脊骨在此,无法走出这罗刹塔,今天怕也是机缘巧合,这黑蛟大限已至,死于林屋之手。

林屋一甩它的脊骨,那脊骨在空气中猎猎作响,势如破竹,炼制之后应当是个好法器,林屋收做己用,恰巧这一幕被刚醒过来的季凡看到。

他猜想这脊骨可能就是林摮说的宝物。林摮看他醒来,“没事吧?”季凡摇摇头,示意无碍。

萧外月听到动静,也探头过来,正好与扭头的季凡视线碰到一起。

季凡本来没当回事,当他把视线放在林摮脸上不到两秒又扭了回去,虚弱的抬起手,手指抖得不成样子,“你、你……”这张脸,他甚至比林摮更熟悉,这八十多年来,他每天都去上香,有时跟着林摮,有时林摮忙时,他便一个人去,每次看到这张脸,他都会在脑海里想象四百年前的过往,描摹出不同的故事。

季凡法力比不上林摮、林屋,虽说阿九隐匿气息的法子只对鬼魂有用,但像季凡这种法力低的,也同样看不到,就连萧外月也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可偏偏就是这样模糊的轮廓,才愈发与那画中人重叠。

林屋将脊骨收了起来,听到季凡哽住的声音回头看,林摮不动声色地在他脖子上一掐,季凡又晕了过去。

林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留下一句嘲讽,“我说师哥,你府上的人一个个也忒差劲了吧。”

林摮不说话,放在之前,他一定反唇相讥,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萧外月的脸。

原来这是林屋的师哥,怪不得气质都那么像。

萧外月上前一步,冲林屋笑笑,这一幕也正好落在林摮眼里,看这样子,他们果然是一路的,“你们……认识?”

萧外月点点头,表情和善。

林摮看看林屋的表情,显然还不知道这就是那画中人,与他有‘血海深仇’的画中人。他再看一眼一身白衣的萧外月和他身边的阿九,难不成……这两个就是那天崔府外的鬼魂?

他得想个办法,绕过林屋,跟那人打听下来龙去脉。

这塔塌成了一片废墟,先前的一片死气烟消云散,笼罩在密林上的阴霾也已散开,远处传来几声鸟叫,这片地方很快就会变成春意盎然。

那个护身阵法林屋自然认得出,但放在在场有能力设下这阵法的,自然只有林摮。

林屋心中有种隐秘的不舒服,这是跟着他的两只小鬼……他抬手,掐碎了法阵。

这个场面尤为安静,除了躺在地上又晕过去的季凡以外,几人心思各异:

林屋:林摮来找季凡,两只鬼来找我,果然还是撞在一起了,他应当不知道那天有人闯入他石门了吧?

林摮:姨父曾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林屋见到画中人,现在何止是见到画中人,这直接是见到真人了……我要不……挡住他,能成吗?

萧外月:林屋法力这么高深么,如此大一条黑龙就这么被斩杀了?看林屋都没怎么用力的样子……

阿九看着死翘翘的黑蛟,老天爷啊,当初真是抱对了大腿……

阿九上前用手碰了碰黑蛟的爪子,它肌肉痉挛蜷缩了一下,吓得阿九大叫出声,萧外月也默默站到林屋身后,闻言冷漠道:“大惊小怪。”他将那脊骨握收了回去,见事情已了,朝萧外月使了个眼神,示意可以走了。

林摮见状,“等下,你们、你们去哪儿?”

林屋那句“我们去哪与你何干?”尚未出口,这边阿九已经急吼吼地替他回答了,“我们去钦州。”

林屋瞪了一眼阿九,但后者脸皮变厚、胆子变大,对林屋虚张声势的威胁已经开始有所免疫,虽然心底还是有些怕,但毕竟前面有个萧外月,站远一点一些忤逆的话还是敢说出口的。

林摮虽不知为何他们的目的地相同,但这显然是个机会。

林屋又要走,萧外月自然跟在他身后,林摮忙道:“等一下,我们去处一样,这路上,不如、不如结伴同行吧?”

若不是因为萧外月,林摮打死都不想多看林屋一眼。

林屋用一种错愕、震惊混合着不能理解的,仿佛不认识林摮般的眼神看他,这厮……真没吃错药吧?

林摮也觉得好没有道理,但咬咬牙腆着脸忍了,面上满是坦然。

阿九却是开心,“好啊!”这样一来,一路上就有两个、不对,三个驱魂师跟他们结伴同行了,他再也不用躲避其他驱魂师的追杀,也不用怕其他恶鬼了。

林屋丢下一句有病,转身先走了。

林摮心中藏着事,居然没发现林屋对那石门后的画中人不感兴趣了。

萧外月离开前一直看着林摮,后者眼神虽有意闪躲,但明显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偷看他,回想方才见他第一面的表情,还有他说的那句话,显然是认识自己的,难不成……这两人,是四百年前他的故人吗?

那他们跟林屋又是什么关系呢?

一个可怖的想法在萧外月脑海中形成了。

四百年前,他们都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但他做了非常对不起林屋的事情,被林屋杀死,而且林屋失了忆,忘了自己的长相,而方才那两人也只敢偷偷祭拜他,甚至以为他应该已经转世投胎去了……

但是看他们两人的样子,又不像是知情人,可林屋对他们的态度很是恶劣,莫不是他们是站在我方阵营的?

……

萧外月自导自演,脑子里上演大戏,浑然不知自己穿过了林屋的身体,茫然地往前走着。

阿九拽了下他,把他从那场大戏中拽了出来。

萧外月回魂,转身面向林屋,对方眼神明显带着探索,“你在想什么?”

萧外月抬头,“心头血,在想心头血,我们去钦州,真的能找到吗?还有,我们为什么去钦州找?”

林屋绕过他往前走,“我查了你的祖籍,就在钦州。”

萧外月与阿九都是一脸空白,只是知道他的姓名而已,就能查到他的祖籍吗?还是在四百年前?

但这段时间他们可谓是形影不离,林屋又是什么时候去查的呢?

但对方显然不再多言。

路过馆驿,这里又来了几波客人,驿卒绘声绘色地描摹天亮前那座古塔轰然倒塌的事情,见到林屋进来,若不是苦于林屋生人勿进的脸色,想必也要拉过去一同听教听教的。

林屋结了账,牵出后院的马,黑蛟一除,此地再无妖物,连马儿的脸色都好了不少,欢腾很多,亲昵地在林屋手上蹭蹭。

林屋牵着马,看样子是要往前走。

阿九看看后方,问:“我们不等他们吗?”

林屋头也不回,“我什么时候说跟他们一路了?”

阿九噎住,又满眼哀求地看向萧外月。萧外月也想跟他们同行,那两人明显知道一些往事,但似乎并不想让林屋知道,同样,他也不想让林屋知道,搞不好知道后的第一秒就拿桃木剑削了他。

但他也没有什么理由和立场央求林屋等他们,说不定还会让林屋起疑,至少他们的目的地是一样的,这路上总归有机会遇上,但萧外月没想到,他们来的这么快。

这边林屋刚走,林摮就赶忙催醒了季凡。

醒来的前三秒季凡还是懵的,但林摮等不及,一点都等不及。

拉着他就往山下走,但钻入密林的那一刻,林摮恍惚察觉到什么,回头打量这片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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