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低着头眼珠乱转，腿也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林屋撑着桌子慢慢俯身，遮住了身后的烛光，一大片阴影倾泻在萧外月面前。看在阿九眼里活像个黑衣煞神。

萧外月淡定道：“林摮说、说心头血可能不在钦州。”

“不在钦州？他……”林屋顿了下，直起身，那股压迫也随之撤了，他表情有些不服，不过跟林摮沾边的事他总是不服。

只说了半句林屋就停下了，他也想到自己在人间道并不如林摮吃得开，这种查来查去的东西施展不开，他也的确只是简单了解了下四百年前的几个萧姓大族，但到底跟萧外月有没有关系，尚待佐证。

若是生死簿上有他的名字，他大可一刀劈开阴阳界，从生死簿上查找痕迹，但无奈，萧外月就是只孤魂。

“那他有说去哪找吗？”

萧外月：“没有，他也不清楚，索性还是先在钦州找找看。”

林屋不再说话，勉强是信了，两只鬼都长吁了一口气。

萧外月想起一事，“对了，你的荷包放在林摮那里。”观星赛上林屋用来占座的荷包。林屋淡淡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翌日一早，他们离开了镇甸，直奔扬州，待到傍晚，换了水路，从古运河直接漂进扬州。

萧外月与阿九站在码头，林屋与林摮分别站在两边，季凡招呼船夫。

华灯初上，河岸边逐渐热闹起来。

流水潺潺，商女隔江犹唱，盏盏河灯顺流而下，浮起一层一层的灯花，古运河远处与天边连成一线。

季凡招呼来一条船，付了五个人的船钱，船夫不知为何，但也开心地收下。自上船后，林屋站在船头，林摮站在船尾，总之不站在一处。

萧外月：“这里好像地狱道的三途河，交不起渡船钱的话，也会被踹进河里吗？”

林摮笑：“不会，交不起不上船就是了。”

萧外月蹲下来看一个个从船体身边路过的河灯，“这个就是河灯吧？不是说中元节放的？”

林摮：“嗯，但平时也可以放，比如生辰、姻缘，都可以用来祈福。”萧外月从水里捞出一个，递给兴致勃勃的阿九，阿九当即双手合十，不知许了个什么愿望。

船夫听到了他的话，当他在跟身边的随从言语，“公子是外地来的吧？”

林摮点头，温和道：“是的，我们从勉州来。”

船家看了林摮一眼，“你是勉州来的？那你肯定知道花满楼吧？”

林摮没想到花满楼在向来以繁华著称的扬州都如此有名，“嗯，略有耳闻。”

船家哈哈大笑几声，“像公子这么俊秀的人，估计很讨花满楼的姑娘喜欢吧？”

林摮并不擅长这种调侃，支支吾吾地推诿着。

船家划着桨，“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可能去见一见……”

看来花满楼一夜倾塌的事情还没有传到扬州来。

季凡伸手捞了一个花灯上来，上面有字条，祝人百年好合。

他小声对身边的萧外月说到：“这上面已经承载了别人的愿望，等靠了岸换新的，前辈。”

阿九睁开眼，那我方才许的愿白许了？

紧接着便听到船家道：“害！这都是你们外地人来才玩的玩意儿，我们本地人放河灯的少。你看那河岸两边古楼的长明灯，都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点呢！我们平常都看不到的。”

林摮望向两边的楼，只见流光溢彩，华灯连成了片，空气中各种味道夹杂，“那为何现在都点上了？”

船家神秘一笑，满脸喜悦：“我们扬州来了新官了！刚一上任，就说是把这古运河两边的灯都给点上，这样来扬州游玩的人也多些，我们跟着也多挣些，而且官家还给这些点灯的人减免了赋税呢！”

林摮点点头，这新官上任，点的第一把火还可以，比他记忆里……几十年前的扬州要热闹许多。

林摮头也不回，往后掷出一物，“你的东西。”

站在船头的林屋微微一侧头，在耳边接住，赫然是昨晚遗落在观星赛上的荷包，他嫌弃的拍了拍，真想顺手扔进古运河里，但是……算了。

若不是自家祖宗请求他归还，林摮才不想碰呢，他也看到了萧外月腰间的荷包，自然明白二者的牵绊，也劝说萧外月换一个新的，反正也不香了，但或许是因为这是他进入人间道收到的第一个……姑且称之为礼物吧，他并不想更换。

阿九站在船尾，看着岸两边的景致一点点往前走，表情严肃，迎风而立，“扬州……有妖。”

林摮眉毛一挑，这小鬼还能看出些什么，“为何这么说？”

阿九却猛然弯下腰，悄声冲着萧外月：“那个林屋不管走哪儿都有妖！”

花满楼是，就连过路的镇甸也是，扬州估计逃不过。

林屋听力何其好，不知施了个什么小法术，像是有石头砸在阿九头上，发出一声闷响，阿九疼得叫出了声，而船夫却是神色如常。

萧外月拍了一下阿九的肩膀，“说了你不要招惹他。”阿九闭眼，又一次忍气吞声。

船即将驶到对岸，季凡已经隔空跟卖河灯的人聊价钱了。

那卖河灯的是个玉面书生，言笑晏晏，一排卖河灯的唯有他只剩下寥寥几个，这身皮相应当是为他吸引了不少客官。

季凡掏钱买下了最后几个，在上岸的台阶处摆了一排，书生向几人行礼，背着箱笼转身离去。

没有人注意到，书生没有影子。

萧外月与阿九蹲在一处，认真地挑选起来。

后上岸的林屋与林摮无声地对望一眼，阿九猜得不错，扬州确有古怪。

林摮摸着下巴，抬眼看向四周，叫卖声不绝于耳，河岸两边的灯照亮了半边天，他现在虽未看出什么，但凭借他多年驱魂师的经验，这张繁华热闹的皮下，应当隐藏着鲜为人知的秘密。

林屋也在河岸周围转，看样子也没瞧出个一二三。

哼，一千年法力不过如此……

萧外月与阿九还有季凡浑然不觉，还在挑着漂亮河灯。

林摮与林屋当然对这些没兴趣，萧外月挑了两个，季凡也挑了一个，剩下的都被阿九得了去。

萧外月许了两个愿望，一是找到心头血、二是周围人平安，拜托季凡放了河灯；季凡希望林摮早日寻得称骨钱，也点燃了一盏灯。

至于阿九……阿九央着季凡点了五盏灯，至于许了什么愿望，阿九却摇摇头，神秘一笑，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夜色已深，眼下还是先找个客栈住店。

林摮一边走一边看古运河上来往的船只，他发现一件事情，运河上皆是船渡进来，却未见有船渡出去。

运河之上，哪怕是夜半也应当是人来人往的。

压下心底的疑虑，林摮挑了间最大最繁华的客栈，堪称是接踵摩肩。

这楼名叫有间客栈，阿九数了数，共有九层，活像话本上的九层妖塔。

季凡从大堂众人面前挤到柜台要了三间下房，若不是他手快，下房都没有了。

阿九在人间道摸索出的第二条铁律：人多的地方，要么是最危险，要么是最安全。

但现在不管是安全还是危险，他都无需提心吊胆了。

季凡看着坐在一边桌上吃花生的萧外月与阿九，犹豫不决地开口，“大人，要不我们换一间吧。这里人太多了，而且都是下房。”鱼龙混杂，况且他们还带着两只鬼魂。

林摮却与林屋异口同声，“不换。”

萧外月不明所以，但也摇头表示不换，他喜欢看人间烟火与热闹。

三间房，但他们有五个人。

林摮当机立断：阿九跟季凡一间、林屋一人一间、萧外月跟自己一间。

除了林摮本人，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的理由很简单：萧外月可是自家祖宗，又跟林屋之间存在很多往事，尽管当下没事，但依着萧外月心软的性子，搞不好被林屋套了话；而单独让两只鬼魂一间他并不放心。如此一看，这安排甚是合理。

季凡倒是无所谓，他都听大人的。

不等其余人发表意见，林摮转身拿着店家给的门卷走到大型辘轳面前，一脸坦然，“走啊！都站着干嘛？”

林屋站在阴影里，除了方才说了一句不换，始终未说话，也未动身。但林摮能感觉到他的眼神扫视着他和萧外月，或许……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猜到了一些事情。

林屋当然猜到了一些事情，从萧外月告诉他心头血的事后，他就觉得二人之间肯定还隐瞒了些东西。

他这个师兄虽然良善，但也不是做好事不求回报的性子，凭什么无缘无故帮他找心头血？难道说……

林屋神色不变，“小鬼，你把我的雀阴魄给林摮了？！”同时动身向萧外月的方向走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萧外月猛抬头，阿九跟季凡已经起身走向林摮，好像没听见他声音。

“传音入耳，在心里回答我就是，你把我的雀阴魄给林摮了？”林屋再重复。

萧外月急忙摇头，同时在心里回答，“没有没有，在我这里。”还用一只手捂上了胸口。

林屋看起来脸色好了些，这问题来的突然，萧外月不禁问：“怎么了？”

林屋却是不再回答他，转身朝辘轳走去，萧外月听到林屋的声音炸在脑海，“你要是胆敢把我的雀阴魄给林摮……”林屋没再说话，萧外月感觉心脏砰的一声，脑子里响起一片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