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东风鸣羯鼓,髑髅起作摇头舞。”林屋看着那片化为灰烬的兵甲虫道。
林摮张了张嘴,悄然叹气,这文不应景的诗彻底坐牢了他师弟是个文盲的事实。
人家用来形容战争的惨烈,志士已死,只剩下满地髑髅无奈地摇头,他却用来形容‘飞蛾扑火’。
但他也并不打算解释什么,他这大老粗的师弟好不容易掉句文袋,他不想拆台,也不想去做些无畏地纠缠。
林摮:“事已至此,多想也没用,季凡跟阿九还在有间客栈等着呢。”意思是我们该回去了。
——
林摮手抚在狐狸的皮毛上,眼睛却落在林屋的弓上,而持弓人在偷偷打量着路边十分好奇的萧外月。
梦魇既除,扬州城恢复如初,城中人深处梦境浑然不知,黄粱大梦一场,只有他们是知情人。
扬州果然繁华,三月虽去,但仍不抵热闹非凡。
萧外月被勾来了兴趣,浑然忘却石洞中的不快,沉浸在街边的玩物中。
他走的慢,身后的两人也慢。
林摮怀中的狐狸像是熟睡一般,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你那弓,不是凡品吧?”
林屋闻身,举起弓来放在眼前打量,“轩辕弓。”
林摮微微抬头,眼中划过一丝诧异,还带着点点艳羡。
他这个师弟,除了那柄桃木剑外,配的倒都是好东西。
传说轩辕弓乃轩辕黄帝所铸,材料源自燕牛之角,泰山南乌号之柘,荆麋之弭,河鱼之胶,轩辕帝用这张弓,三箭射死蚩尤,造就了上古文明的巅峰。和所有的上古神兵利器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知所踪。
竟没想到,这等神弓也被林屋寻到,林摮有些酸,现在想着那混元珠真是不该给他。死皮赖脸一些,也能跟他们一同上路了。
林屋收起轩辕弓,偏头看了眼林摮,不知从何处开口,索性直接道:“听那黑烟的意思,你在梦魇中见到了师父?”本意是问,原来你的贪欲和那一千年的功力有关?
出乎意料的是,林摮表情淡淡的,无所谓道:“嗯,回到了拜师那天。”
“你不必介怀什么,倘若我始终觊觎师父的功力,此刻我就不会站在这里,而是沉入梦魇了。”
他在告诉林屋,此事已揭过,不必再谈。
林屋背着手快步上前,“我介怀什么……师父不离手的断水可是给了你。”
林摮一愣,看着师弟的背影,他有混元珠,有上古轩辕弓,还有师父一千年的功力,指不定还藏着什么好东西,居然还惦记着他的断水剑?
我要是用断水换他的轩辕弓……不知道他换不换?
林摮摇摇头,想什么呢,这可是师父传授给他的!
走走停停,恍然已回到了有间客栈。
季凡和阿九正在一楼角落里坐着,见到他们十分欣喜,阿九直接穿过人群跑了过来,围着萧外月上下看看,“萧大哥!你没事吧?担心死我了!”
萧外月勾起嘴角笑笑,“嗯,大家都没事。”
季凡表情也终于放松,虽然他没感受到什么妖气,但毕竟没见到人,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他视线落到了林摮怀里的狐狸上,目露疑色。
林摮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季凡与阿九均是唏嘘。
林摮:“我记得有间客栈后面有片竹林,将它葬在那里吧。”
——
萧外月触碰不到实体,只能看着林摮和季凡忙活,而林屋必然不会沾手的,顶多事后贴张‘好好投胎’符。
狐狸幼小,连埋葬它的土丘都没有多高。
萧外月上前,忽有一阵风吹过,林间落叶簌簌落下,土丘上一片青绿。
他嘴唇翕动,林屋静静听了一阵,发现他不知何时竟学会了大悲咒。
林屋靠在一根粗大的竹子上,看着阳光切过绿色的竹叶,洒在林间,他微闭上眼睛,明与暗纵横交错着,他内心一片平静。
有佛骨亲自超度,看样子连‘好好投胎’符都不用贴了。
季凡传音入耳,悄悄告诉林摮,“大人,你们没回来的时候,我又收到了钦州的信。”
林摮皱眉:“又来催我们的吗?”
季凡:“赖常明死了。”
林摮惊得猛然回头,没忍住出了声,“什么?!”
恰巧这边大悲咒堪堪念完,一时间萧外月、阿九,就连闭着眼睛的林屋都转头看着他。
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们是一路人,迟早会知道。
林摮组织语言,“我此行去钦州,是因为赖府闹鬼一事,碰巧路上遇到了你们。”
“我以为只是简单邪祟坏事,派了几个驱魂师过去,没想到石沉大海,今天传信说赖府大公子死了,事情可能有些棘手,恐怕我们得传送过去。”
赖府大公子赖常明今年应该二十有七,他未出生时林家祖上就推算过他命格,一生虽无大成,但也一帆风顺,怎会猝死于此?
推演命格有悖天理,林府也只能浅尝辄止,但从未出过差错,这是出现了因果外的东西吗?
但不管是什么,赖府此时都处于旋涡中心,那赖常明可是赖府老爷子的心肝,此时怕是肝肠寸断。
但眼前的问题又来了,传送阵是一个极其耗费法力的阵法,没有林屋的帮忙,林摮根本完不成。
林屋……会帮他完成传送法阵吗?
林摮委实张不开口。
他偷偷看了眼林屋的表情,即便听他讲完也是淡淡的,目光始终落在萧外月身上,而萧外月正在听季凡讲林府和赖府的渊源。
看来要想说动林屋出手帮忙,还是要从萧外月身上入手。
他们回到有间客栈修整,林屋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从有间客栈后面的竹林出来后就不见踪影。
季凡虽然能力不够,但也坐在一边潜心吐纳,希望能在绘阵时略尽绵薄之力。
萧外月和阿九便凑在一起研习先前林屋教给他的符文,朱砂上的纯阳之气他不太敢碰,仍蘸墨在桌子上描绘,墨迹蜿蜒,笔势有力,萧外月的丹青功底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察觉林摮靠近,阿九眨眨眼,“季大哥在干什么呢?”
林摮:“练功,要绘传送法阵。”
阿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而低头蘸墨临摹萧外月的走势乱画。
萧外月停下,“我听他说传送法阵很难,你们也没用过几次,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哪里是几次?林摮一共就只用过一次,用完之后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法力全无,跟一个普通凡人并无二异,其余几次都是旁观他人用的。
林摮如实说了:很难,需要林屋帮忙。
萧外月却低头沉默了。他也明白,这俩师兄弟的关系不太好,林摮找他当说客的。
林摮多少能看出点他的心思。
林屋留下的黄裱纸还胡乱地散在一旁,就在前不久这人三箭齐发,尽数没入他身体。
之前的幻境始终在林摮脑海中挥之不去,再加上林府的调查和他自己的一些猜测,四百年前他们关系必然匪浅,很有可能……就是他不愿意承认的那种,甚至是连萧外月苦苦寻找的心头血都可能跟林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拜师时他还在负气,根本不想了解那个所谓师弟的半点消息,若是他当时好奇半点……
唉,原来过去某一时刻真的决定了未来。
这时再说已毫无意义,“当时林屋……确实是万不得已,而且他肯定以你性命安全为重,你被那狐狸挟持时,林屋他,很紧张。”
萧外月点点头,“你不用多说,我明白的。只是那箭来得突然,我一时有些无法接受。”
但这话说的也奇怪,林屋并非从未对他刀剑相向过,初见时林屋的桃木剑就对准了他,除了害怕,他没有其他感觉。而这次,他、他是怎么了?
愣神时又听到林摮道:“你的心头血,应该就在勉州。”
萧外月心里嘀咕,合着这一趟来钦州真的是白来了……他自我安慰:“没事,慢慢找吧,它毕竟都丢失几百年了,哪能这么轻易就出现?不过你放心,我会说服林屋帮你画阵的,我们一起去钦州,先处理完赖府的事,再去找心头血也不迟。”
林摮安心,有他一句话,至少林屋不会坐视不理的。
萧外月重新低头画符,笔锋走势已隐隐有了些林屋的味道。
林摮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他吧,“我的人查到一些消息,你祖上其实就在勉州,同我家祖上有些渊源,”
“你名外月,字景熙。”
萧外月一怔,“我叫……萧景熙?”
林摮点头,“但更多的事情确实查不到了,时间过于久远,而且当年,似乎有人刻意磨灭了痕迹。”
萧外月还是那句话,慢慢来吧,若是让他现在直面四百年前自己死亡的真相,真是对他当鬼的二次打击,未免有些惊悚。
林摮再拜托他,莫忘了让林屋助他画阵,最迟明天早上他们必须去到钦州,然后便离开了。
林摮一走,萧外月也全无继续画符的心思。
景熙、景熙……
当年,是在什么样的心境下取了这个名字呢?
——
萧外月再见到林屋时,已经是夜半时分了,林屋手上提着两个小包袱,还有一个白瓷兰花的小酒坛。
“昨夜东风鸣羯鼓,髑髅起作摇头舞。”
引自(元)王冕《劲草行·中原地古多劲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第 32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