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施了个简单的传音符咒,将季凡唤了过来。
阿九在其他几人面前有些肆意,但还不敢在林摮面前放肆,他总觉得这人深藏不露,若是发起脾气来,怕是比林屋还吓人,惹了林屋找萧外月就是了,惹了林摮……他一时还不知道去找谁,恐怕要去找死。
于是季凡和林摮详谈传送阵细节,阿九则去找被他冷落了半天的萧大哥,走到门口正好遇到过来的林屋。
檐下风铃微动,叮当作响,银光粼粼,光斑打在林屋黑色的衣袍上,更衬得他神清气爽,他随手把玩着一个月白色荷包,眸光一转,正落在阿九头上。
顿时冷风一凌,阿九打个冷颤,快走几步抢在林屋前面穿过萧外月的房门,又被冷气喷了一脸。
阿九睁大眼睛,呆滞地看着整个房间。
外面林屋也推开了门,与阿九一前一后地站在门里门外。
只见满屋子都贴满了凝水成冰符,冻得渗人,愣神间萧外月又画好了一张,屋内寒气又重了几分。
阿九大喜,跑了过去,手指穿过黄裱纸,上面无朱砂,他并不惧怕,“萧大哥!你炼成了!”
萧大哥是他见到的第一个,修炼法术成功了的鬼魂。
鬼魂保命尚成问题,何谈修行?萧大哥会画符,便是迈出了第一步。
太好了,他真想把这个消息告诉阿一到阿十三。
萧外月也很开心,不枉他从昨晚画到现在,“这算炼成什么,只是一个符篆罢了。”
符篆并不需要耗费多少法力,林屋教他的修炼口诀他也领悟了一二,练得七七八八,再加上先前林屋传了一些法力给他,画符绰绰有余,但是要想驱动高阶符咒,像传送阵那种,远远不行。
这修炼之路,遥遥无期。
案几上的黄裱纸已经用完,阿九从小包袱里又掏出一些续上,林屋在房间里随意地转转,两指夹着一张纸看着,看样子对这个半路杀出的徒弟还算满意。
转身就看到阿九的动作,皱眉轻斥,“别画了!”
语气比这屋子还要冷,阿九不在意,仍往萧外月的方向偷偷送。
林屋又冲萧外月道:“要动身出城了。”
萧外月抬头,放下手中的笔,“去钦州?”
林屋:“嗯,传送阵在这施展不开,得去城外。”
萧外月盖上珍珠母粉的盒子,“你们收拾妥当之后,我跟阿九随时都能出发。”
反正他们也只是鬼魂,鲜少能在世间留下东西,也就谈不上收拾什么行李,真真是两袖清风。
阿九用手指临摹着符咒走势,林屋一挥手,整个房间的凝水成冰符化为虚无,一阵雾气散去,阿九吓了一跳,抬眼恶狠狠地看着林屋。
林屋才不搭理他,他只是‘顺便’来递消息的,“午时二刻阵法启动,现在必须出城。”
林屋已经走到了门口,又想到了什么,脚步顿顿,转身看着案几上虚实交错的黄裱纸和珍珠母粉,停了一瞬,又折了回来,胡乱地将还能用的东西塞进包袱里,转身时他手中荷包的吊穗划出好看的弧线。
阿九愣了愣,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萧外月倒是理所应当的样子,给阿九递了个眼神,示意跟上去。
——
外面日头正盛,阴气最虚,阿九精神不济,恹恹地跟在萧外月身后。
有间客栈与渡口有段距离,他们需走过去,青天白日,反倒成了扬州最寂静的时候。
季凡还在和林摮讨论传送阵的细节,林屋自是不必参与,一会儿负责法力输送就行了,萧外月与阿九落在队伍最后方。
萧外月回头看了眼高耸入云的九层有间客栈,扬州甚是繁华,可是梦魇一事平白扰了这风景。
阿九看出他心中所想,“萧大哥,等我们从钦州回来,好好在扬州玩一圈儿!”
萧外月笑笑,没回话,世事易变,还是不要轻易许诺的好。
渡口隐约可见,林摮卷起传送阵图纸,虽然林屋的能力不容怀疑,但毕竟还要多方配合,况且这次还有两只鬼魂,他心里实在有些没把握。
他错后几步,看了下萧外月和阿九,又并在林屋身边,“你有几成把握?”
林屋看着大运河上的船只,“十成。”
林摮无言,“……你倒是自信。”
林屋看他一眼,“这传送阵乃是冥冥机缘所得,我在大荒山历练的时候误入了一个上古法阵,那法阵包罗万象,可以随意捏造一方世界,我在里面尝试设下 传送阵,运气不错,一次成功。”
林摮抬了抬手上的图纸,不知道说什么,是该说他师弟运气好,还是实力好?
上古法阵遗留千年,甚至是万年,发现十分不易,但若是能窥得其中奥义,对修炼自然百无一害。可是上古法阵势必滋生恶兽守护,他却只字未提,而且还在其中运转了传送阵,阵中阵对施术人的要求极高,看样子他对他这个师弟的实力还是管中窥豹。
只不过……
“你得了师父近千年的法力,可以说是天下无敌了,还是需要去历练么……”
阿九跑到前面去,指着一只花船,跟季凡说着什么,看样子想坐这只船。
林屋:“纸上得来终觉浅,那毕竟是师父的东西,要想真正为我所用……”
林屋停下了,没再说什么。
林屋步伐放慢,后面的萧外月跟了上来,却是直冲着阿九,一身白衣从林屋身边飘过,林屋的眼睛也跟了上去。
林摮摸了把腰间的断水,“日后若有空,我们打一场。”
林屋停了半瞬,又继续往前走,“你应该知道,你打不过我的。”
神明无惧,驱魂者矣。不是白说的。
林摮当然知道自己打不过他,拜入‘林屋’门下,他几乎从未修习过林屋的功法,年少的志气早已在师傅将下一代掌门人交给林屋时灰飞烟灭,以至于他负气出走,连师傅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我要切磋的,是师父。”
林摮绕过林屋,往花船上走去。
那些自以为不被师傅重视从而滋生的怨念,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被抹去。
花船不愧是花船,里外都嵌满了花,像是姹紫嫣红的春天。
萧外月忽然想到崔府偷画的那一晚,后院的花园跟这景象一样,花团锦簇。
船夫是个年轻的男人,十分殷勤,连萧外月都看出他是个生手——忘川河畔新上任的阴司渡船公也对小鬼们毕恭毕敬,后来发现天地浩大,他们也只此一面之缘,是好是坏从无人计较,经年累月、枯燥乏味的工作让忘川河的渡船公们都养成了一样的坏脾气。
季凡健谈,跟人热络地聊着,变成了扬州城众生中的一人。
他问道:“我们前几日进城时,也遇到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船家,今日……好像是没看到他。”季凡左右张望,估摸着那个船家一般都在夜里行船。
船家疑惑地看了几眼季凡,“跟我差不多的船家?客官确定?我们这河上一般都是老船夫了,年轻的都去外面打拼了。”
季凡点头,“当时虽然夜色昏暗,但确实是个年轻人。”
船家更惊讶了,“怎么可能?这扬州城大运河的渡船公里,就我和王二野两个年轻的,但王二野半月前就没了,客官看错了吧?”
季凡惊讶,“没了?怎么……没的。”
船家唏嘘,“具体的不知道,就听他媳妇儿说,半月前睡着了突然不醒了,也没病没灾的,大夫也瞧不出个好歹,水也不喝,饭也不吃,就这么吊了半个月,人没了。”
船家苦笑一声,“这段儿就我跟他两个小的,现在就剩我一个了。”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明白这是那梦魇下的受害者。
只要贪念没有尽头,梦魇就能一直滋养着人,尽管精血受损,但起码人不会死,除非贪欲已经满足,梦魇才会找别人。
他贪念的顶峰,竟只是求一个好官。
季凡几不可闻地缓了口气,“那可能确实是我看错了。”
船夫划着桨,“唉,最近也不知道咋了,好像说是城东那边也出现了这种怪事……大家都怕死了,怀疑染了什么怪病。”
季凡安慰:“没事,以后不会发生了。”
“但愿吧!哎,客官你们到了,一钱银子。”
季凡掏荷包的手顿了下,“这么便宜?”
那天大人可是掏了一小颗夜明珠付船钱。
船夫赔笑,“这运河上就是这么个价钱。”
季凡掏出一两银子,“不用找了。”
渡船公想收但不敢收,“这样不好,客官,我们这有差役查呢,发现了不好。”
“无事,你就收下吧,若你愿意,帮我给那船家准备一份奠仪,再写一副挽联。”
渡船公抬头,眼里盛满感激,不停的行礼,“客官真是大善人,我替王二野谢谢了!”
季凡心里千头万绪,若是,若是他们早来几天,怕是悲剧也少些。
萧外月从满船的干花走出来,对季凡道:“哎,你问问他,这些钱够不够再买船上几朵花啊?”
他看了一圈儿,各种各样的花都有。
季凡如实问了,船家道:“这花也不值钱,本来就是用来吸引游灯会上游人们乘船的,野外到处都是,客官若是喜欢,全折去都行。”
萧外月摆摆手,“我只要两朵就够了。”他绕去船头,指了指一朵白花和一朵浅红色的花,“就这两个,帮我摘了吧。”
白花是茉莉花,是他的现在。
浅红色的花是文殊兰,像极了彼岸花,是他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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