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裳又斯斯艾艾地靠过来，“林屋，你想我了吗~”

回答他的只有林屋的背影和“滚。”

颂裳自然知道林屋的性格，闻言展颜一笑，死皮赖脸地跟了上来，“你师兄说你明天去赖府，没想到天赐啊，我们今天就遇上了！”

林屋不说话，朝着客栈走，颂裳看他前行的方向，“哎呀，你一个人还住什么客栈啊，干脆跟我回赖府得了，客栈也不干净……明……”

林屋打断他的话，“不，客栈有人等我。”他没再说什么，加快了回客栈的步伐。

身后的颂裳愣了一瞬，紧接着又跟了上去，“好哇林屋，你这么快就找新欢了？”

一路上行人纷纷侧目，有姑娘相中了林屋的脸，又迫于他一身的鲜血和脸上的冷意。

颂裳追着他，还拿出帕子，吐了些口水，去牵他的手，“你擦一擦啊，多脏啊这……”

日落后的时间仿佛过得分外快，不多时就黑了，林屋回到客栈时，林摮他们刚点好一桌的菜，萧外月跟阿九并排坐在桌前，安静地等着佳肴。

林屋站在客栈门口，盯着萧外月看，眼神执着，似乎还夹杂着一些隐忍。

颂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瞧见眼熟的林摮和季凡，他像招待客人一般走上前去，坐在季凡的对面，打算给二人的空茶盏里倒上茶水，“真是不打不相识，师兄，你……”

他茶壶刚握在手里，便看见对面的季凡欲言又止。

与此同时，阿九大叫，双手也拼命地推颂裳，“哎呀，你坐我身上了！”身边的萧外月也在颂裳坐下去的瞬间弹跳起来，站在了林摮的身后，又看到阿九，右手不知所措地伸向前去。

阿九站起来，瞪了一眼颂裳，绕去了萧外月身边。这个人不知是敌是友，阿九不想沾染他。

颂裳在季凡和林摮脸上看看，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于是他又看林屋，发现林屋盯着一片虚空出了神。

林摮咳嗽一声，“既然你都见到了林屋，也正好大家都在，要不……说说赖常明吧。”

店家开始上菜，颂裳眼巴巴地看着，垂涎欲滴。

林摮一抬手，“小二，送到楼上房间去。”

“好嘞！”小二托着食案转了个圈儿，就在颂裳面前把一只红烧肘子带走了。

萧外月跟阿九看了一眼，相视一笑也跟着上去，把杵在客栈门口的林屋当摆设。

季凡看着被食物诱走的阿九，一手托腮，一手在桌上点着，思考着说，“你们妖魔、鬼魂之类的，都会被人间道的食物吸引么？”

颂裳很生气，不想搭理他，冲着林摮，“你连一顿饭都不舍得请我吃，还想跟我打听赖常明的事？”

林摮冲林屋一点头，“你姘头在那，我请你吃饭不合适。”

颂裳气得牙痒痒，一张白玉般的脸都染上了颜色。

“你不说，我迟早也能调查出来，问你无非是快些罢了。而且，”林摮悠然地添上茶，看起来胜券在握，“林屋也是来调查这件事的，你要拦着林屋？”

颂裳一下泄了气，看了眼林屋的方向，哪知人早就不见了，连个为他出头的都没有。

“我说，那这顿饭你请吗？”

季凡瞧着他那张脸，真是可怜至极，妖魔化人，就这一个好处，可以自己控制长相，但一旦确定，不能更改。这豹妖还真是给自己捏了一张好脸。

林摮抬手，“小二，照刚才的再上一桌！”

颂裳本想问为何不到楼上去，或将楼上的撤下来，但想想还是算了，万一林摮一个不满意这一桌也别想吃了，权当他有钱没处花吧。

说起那个赖常明，颂裳就不喜欢，打心眼儿里讨厌他、恶心他。

“我来钦州……大概半年了吧，那个时候赖府正在招打杂的，我就去了。那个时候好像府上就不太安宁，管家招小厮只要身体好的就行，长相啊什么的，都不看的。”

赖府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按理说哪怕是招小厮，也要考虑涵养、学识、气质。林摮看着叉着腿、弓着腰，跟个猴子一样坐在板凳上的颂裳，除了脸，哪哪都不能看。

他的话半真半假，这句话应该是可信的。

林摮扫他一眼，不说话。

颂裳翘首以盼等着菜，“然后我就被分配到厨房烧火啦，你都不知道，这厨房啊是他们后来才新盖的，之前那个……”

林摮敲敲桌子，“说重点。”没工夫听你那受难记。

颂裳啧了一声，皱眉道：“我正说到重点呢！之前那个，听说是被赖常明带回府上的姑娘给烧了……”

“烧了？”林摮筷子伸向一块糕点，却被颂裳用手抓走。

颂裳点头，嘴里含糊道：“对，烧了。但是他带回府上的姑娘多了去了，谁烧的我也不知道，只不过听他们说，那姑娘也死了。”

“那这跟赖常明的死又有何关系？”林摮问。

“女鬼索命呗。”

说到这，林摮想起一事，“那赖府管家说赖常明死前，背后长了一张人脸，只有你和赖老爷子，还有一个死了的丫鬟看到了？”

颂裳思考了一阵儿，放下筷子，难得认真道：“说实话，我没看清，我当时看着药，赖松涛背对着我给他儿子擦后背，那丫鬟在一边扶着，突然大叫一声，然后摔在地上，脸上害怕的很，嘴里叫着看到鬼了，我看过去时就是一闪而过，我也不知道是眼花了还是真的。”

“那之前你说你看到了，后面又反嘴？”季凡问。

颂裳叹气，“我说师兄啊，你觉得那丫鬟是怎么死的？真的是被吓死的吗？我告诉你，赖松涛的二夫人，可是个狠角色。”

——

这家客栈所有的招牌菜林摮全都点了一遍，小二往二楼上菜时分外好奇，这一桌到底做给谁的？楼下的公子哥还有客人没来么？殊不知客人就坐在桌前等着。

尽管阿九不能完全尝到这些美食的味道，但仍被它吸引。

而一直跟他一起放飞的萧大哥倒像是没胃口一样，给一条小鱼分尸，筷子把鱼肉叉得稀巴烂，脸上也看着有些不开心。

虚实交织的鱼肉看得阿九都快没胃口，自他认识萧大哥以来，还从未见他有烦心的时候，或许是被他们每天佛骨、佛骨地叫着洗了脑，认为萧大哥天生宽宏，温润沁玉的性子即便变成鬼魂也不会消失。

他放下手上的肘子，趴在桌子上，轻轻地问：“萧大哥，你为什么不开心？”一双眼睛满是单纯的关心。

萧外月对阿九向来温柔，闻言淡淡道：“我没有不开心，你吃菜吧，多吃点。”

先前上菜时二楼还没有黑透，房间没有点灯，萧外月又背对着窗户坐，阿九看不清他的表情，一骨碌爬起来下楼，喊季凡上来点灯。

萧外月再抬眸时，有一个人影就站在门口。

那人就站在那，不进来，也不出去，就跟卡在他胸口处的雀阴魄一样，让人难受。

他被那人盯得如芒刺在背，终于是坐不住，站起来走向窗边。

萧外月往下看去，街两边开满了粉色的花，风吹过勃勃生机。

但可惜了，他闻不到这花的味道。

是了，他是一个连花香都嗅不到的鬼魂，连法术都只会凝水成冰符，哪里比得上人家能随意捏出檀木箭？

想到那人站在林屋身边，萧外月无端生出一阵自卑感，悄然不知身后的人已经站在了身侧。

林屋见萧外月看着花，这花虽然漂亮，但臭不可闻，行人都是匆匆路过，生怕停留片刻。

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让萧外月切身感受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唯独钦州城，他没有让他嗅到任何味道。

他手指一弹，点燃了桌上的烛火，暖色的光在萧外月背后亮起，在窗纸上打下一个柔柔的剪影。

萧外月不知道说什么，这会儿反倒是任凭对方站在身侧看他。

林屋也突然意识到，自相识以来，他第一次这样看他，亦或是说凝视他。

萧外月眼神朦胧，望向一处。

外面忽然起了雨，夏季的雨来的急，连线般砸在面前的窗台上，他又看向溅起的雨珠，想关窗，又意识到自己做不到，神情有些懊恼。

他微抬起下巴，看着远方如黛的青山，眼角面颊又化成一片柔情，配上白衣黑发，很像淡泊的山水画，明明他这样近，可林屋忽然觉得很远很远。

窗台上停了一只鸟雀，认真打理着被雨淋湿的羽毛，萧外月看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个笑，暖色的烛灯像是金光一样披满肩。

鸟雀蹦跶着向萧外月的方向来。

传说佛陀静心禅坐时，一片叶子突然落在他身上，佛陀心思细腻而敏感，悟出了“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大道。

此刻的萧外月看着那只凡尘世俗的鸟雀，内心是不是也聚成了一片天地？

“寂寞泉台，今夜呼君遍，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林屋脑子里蹦出这句诗，应不应景他不知道，只记得面前的桃花面。

他忽然一把拽住对方的手腕，鸟雀惊得飞向雨中，萧外月也意外地偏头看他。

水汽打湿了林屋的长睫，衬着他向来冷峻的脸有些湿润，空气中翻腾着难以言说的气氛，他嘴唇微动，似有难言之隐。

林屋目光沉沉，望进萧外月的瞳孔深处，他心里升起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强烈——不管心头血能否找到，不管他将来是否会离开他去投胎，他都要让萧外月好好修炼，至少幻化出实体。

因为这一刻，他只想抱住他。

“寂寞泉台，今夜呼君遍，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出自清黄仲则《点绛唇·细草空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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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