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外月总觉得不该，想想还是该说实话，抬头便看见林屋突然从地上坐起来，眉宇中都是困惑，“我好像见过……”

两人便看着他又将那揉成一团的画像铺展开，细细地看。

萧外月心提了起来，这是发现什么破绽了，“怎么了？”

林屋沉浸在画像观摩中，跟着回答了，“这笔锋走势……我好像见过……”

萧外月心要吐出来了。

良久，林屋手一拂，把画丢在一边，看样子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继而又躺了下去。

外面天光已经大亮，两只燕子衔泥飞了进来，盘桓几圈后又飞了出去。

破庙外来往的行人越来越多，萧外月看了一阵儿，决定先不说此事，唉，只不过前路漫漫，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

林屋说休息一会儿就一会儿，阿九还在眉飞色舞地跟萧外月形容见到的那只尸煞，林屋坐起来伸个懒腰，“走吧！”语气中还是刚睡醒的慵懒。

阿九瞬间禁言，满脸不高兴。但是看在这人答应帮萧大哥找心头血的份上，勉强接受他一路同行。

萧外月问林屋，“我们救阿九时看到的那个……”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是什么啊？”

林屋起身拍拍黏在身上的草屑，“尸煞。”他动作顿了一瞬，看了一眼阿九，“他一直呆在阎罗殿也就算了，你在人间道这么久，连尸煞都没见过？”

阿九撇撇嘴，没有辩驳。

虽然这一趟没有收获，但好歹也算是解了林屋对那石门后画像的好奇，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也就大发慈悲地解释起来，“所谓尸煞，是人虽死了，但怨气未消，接触阳气后起尸，有人以心头血为引，与之订立契约，此后性命相连，此消彼亡。”

心头血，又是心头血，看来这尘世间的心头血可是起了大作用。

一人两鬼不约而同地都想到了萧外月的心头血。

林屋擦了擦桃木剑，“我承诺过你，会帮你寻得心头血，但我那雀阴魄……就凭你们两个，能保管好吗？”

阿九这才意识到雀阴魄还在他手里，飞快塞给了萧外月，“萧大哥！这个你拿好，可千万别给他，一定要让他帮你找到心头血。”说着还戒备地看了林屋一眼。

林屋嗤笑，“要是你们弄丢了……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萧外月看着那噬魂囊上的精美图案，这里面，装的是一个驱魂者的一魄。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捧着那噬魂囊递到了林屋面前，“你把它拿回去吧。”

不止阿九，林屋也愣住了。

萧外月解释，“我那心头血，连有没有都是两说，若找到，是缘分，若找不到，也是应当的。但这雀阴魄却是实打实存在的，我跟阿九没有法力也没有灵力，倘若日后真遇到危急时刻，我们没有能力护你这一魄周全，再说……”再说我骗了你，哪还好意思用你的魂魄威胁你呢？

阿九面上很是着急，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林屋手指摸过噬魂囊，“再说什么？”

但萧外月摇摇头，却是不说了。

林屋抱着剑大步跨出了门，“你拿着吧，反正这一路上都是一起的，我倒要看看，这天下还有谁能跨过我拿到你手上那一魄，尽管来试试。”

阿九看着他的背影，高兴得在原地蹦了一下，“萧大哥，你听见了吗？”

萧外月点头，脸上不是很开心，“听见了。”这一路上他都要心怀愧疚了。

阿九没注意他的神情，语气中都带着愉悦，“太好了，有了他的帮助，你肯定能很快找到心头血，而且……而且这一路上都有他的庇佑，哇……”

最怕驱魂师的鬼魂，得到了驱魂师的庇佑，而且堪称是天下第一的驱魂师，如此一来，他们就无需惧怕其他的驱魂师，甚至也不用再害怕那些有法术的鬼魂了。

林屋在阿九眼里瞬间变成了香饽饽。

他牵着萧外月的手，“走啦走啦，萧大哥，快跟上他！”

萧外月看着面前的一人一鬼，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

正值早市，这里十分热闹，比他初到人间道时还要繁华，萧外月被一条街的景色迷得离不开眼。

林屋买了两个肉包，看了一眼两只小鬼，没当回事儿，反正他们会跟上来。

阿九径直拿了一个肉包，还端了一笼小笼包递给萧外月，萧外月看了看毫不知情的店家，微微鞠了一躬，学着林屋的样子，在桌子上放下了一枚五帝钱。

一只紫色的蝴蝶从阿九面前飞过，落在一边的枝头上，阿九跳起来摸它，“这蝴蝶是如此的美丽，这柳树是如此的绿，这天是这么的蓝……这人间道……太美好了吧！”阿九捂着胸口，一脸感慨，接连吃了几口肉包。

而这时的萧外月盯着卖货郎架子上的荷包入了迷。

那荷包是月白色，上面绣着一朵莲花，有十个褶子，每一道褶子上都缀着密密的珍珠，下面吊着一株金线编织的花，再下面是两颗透明的珠子连接着天蓝色的流苏。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阿九也站到了他身边，萧外月偏头问，“这是什么？”

阿九说：“这是荷包，里面可以放你的五帝钱，还有这种，这是香囊，他们说可香了，但我们闻不到。”阿九指着另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对萧外月道。

鬼魂除了可以嗅到食物和危险的味道外，其他味道都闻不到。

萧外月凑上去闻了闻，“好香啊！这是什么味道？”他还是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

阿九不信，也凑上去嗅了嗅，“什么味道都没有啊！”但他一扭头就看到林屋走了过来，指尖犹自冒着金光——他施了术法，开了萧外月的嗅觉。

“这是茉莉花。”林屋道。

阿九不满意，蚊子般呢喃：“我也想闻闻……”

林屋不耐烦地又掐了一个诀，阿九不停地耸动着鼻子，“这也太好闻了吧！”卖货郎看见林屋，“哟，客官喜欢茉莉花，您看看，这个，红的、白的、蓝的、黄的……都是茉莉花囊，现在还是早春呐，茉莉花可不常见，买一个回去送给小娘子吧，定会开心的很……”

“……”如果这卖货郎不加后面一句，他兴许会买一个的。

萧外月也在听卖货郎介绍，闻言从茉莉花香中抬起头，问林屋，“小娘子是谁？他也喜欢茉莉花吗？”萧外月弯着腰，侧着抬头问林屋，早春的阳光十分温暖，打在他眉目分明的脸上，衬得他的眼睛分外明亮。

林屋扭过头去，“不买，没有什么小娘子。”

卖货郎“啊”了一下，没想到长得如此英俊的男人居然跟他一样娶不到媳妇儿，心里有了些安慰，他拿起了那个萧外月一眼就看上的月白色、但是是装着茉莉花的香囊，不是空荷包，“只要三文钱，卖你一个，平常都是五文钱的。”

这卖货郎虽然没说，但林屋知道，这是在‘可怜’他没有小娘子，便宜他两文钱。

林屋没有动作，萧外月却从怀里掏出了那晚捡的五帝钱，方才买包子付了一个，还剩四个，他数了三个恭敬地递到林屋面前，把最后一个贴身跟噬魂囊放在了一起，又无声地抬眼看着林屋。

现下虽然接触不多，但林屋显然受不了他这个表情，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站好了，什么样子……”萧外月闻言站直身体，左手上仍放这三枚五帝钱。卖货郎本来倚在架子上，闻言也站直了身体。

林屋转身，从怀里掏钱，萧外月手上的五帝钱同时不见了。

“走了。”

卖货郎数了数手上的铜板，“哎！客官您给多了！这够买三个了！”林屋朝后面摆了摆手，示意不要了。

阿□□着那些人的样子将香囊系在了萧外月的腰带上，萧外月左右看了看，甚是满意。

是林屋的错觉吗。。。怎么感觉他系了这香囊，显得腰更瘦了。

林屋不买下香囊也是可以的，萧外月同样可以带走虚体的香囊，但若是距离隔的远了，虚体就会自行消散。

那枚散发着茉莉花香的香囊正乖乖地躺在林屋的怀里，承担着不让萧外月腰间香囊消散的重要使命。

萧外月又慢慢地凑到一朵喇叭状的紫花面前，嗅了嗅，没有任何味道，林屋……这么快就撤走了术法吗？

阿九戳戳他，“你得多闻闻，这个花的味道很淡。”阿九摘了一朵在手上摇着，闻言萧外月又努力地嗅了嗅，果然有股淡淡的幽香。

这里已经远离繁华的早市，林屋站在河边，看着碧绿的河水，腰背笔直，卖花的姑娘悄悄看他。隔岸就是人间烟火，“术法能维持到明天中午。”他掸了掸衣袍，目光望向那两个流连忘返的小鬼，又道：“我在枫驿客栈等你们，明日一早，大堂没见着人的话，就别怪我不去找那心头血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阿九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笑嘻嘻道：“萧大哥，我看这个林屋好像没有传闻中那么吓人嘛，不是说今天去找心头血？现在又变成明天了。”

萧外月手上还扶着那朵牵牛花，也笑了下，“可见，谣言带来的偏见影响之深，那你以后可记得在他面前不要针锋相对，他毕竟还是个驱魂师，他要是真正动怒，你还不是任他搓圆捏扁。”

阿九表情讪讪，“知道了。”转身又追着糖葫芦去了。

萧外月望着林屋离开的地方，虽然驱魂师的法子在自己身上无效，靠近自己的鬼魂也能受到一定的庇佑，但像林屋这种级别的驱魂师，要想拿捏他肯定是易如反掌，但为何放了他一命，还跟他做下那无厘头的承诺，萧外月一时还摸不准他的心思。

是因为他的佛骨吗？可尽管他是佛骨，受到一定的庇佑，但终究是游荡在外的孤魂，虽然是在阎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放出来的，但总归违背了人间道阴阳协调，驱魂师诛杀他，不会减少自身的功德。

难道……帮他找到心头血，送他轮回转世，这样积累的功德比诛杀他的功德更多？否则……没道理啊！

萧外月点点头，自己说服了自己。

但终究在画的事情骗了他，他都已经‘血海深仇’那么惨了，他还骗他……这让他心里始终不安，尤其是林屋现在明显放松了对他们的态度，这让他更是不能原谅自己，怀里的雀阴魄也显得分外沉重。

“哇，原来、原来糖葫芦是这个味道啊！我之前吃的只有甜的！”原来糖葫芦是甜中带着酸的。

阿九同第一次见到萧外月一样，将糖葫芦递到了他的面前，“萧大哥你快尝尝！这跟我之前吃的都不一样，糖葫芦可太好吃了！”萧外月倒是第一次吃，不知道有什么区别。

但方才的小笼包还剩下的有，他拿出一个尝尝，果然跟先前吃的味道不一样，看来没有嗅觉连味觉也会受到影响。

他抬头看看广袤的天地，人死后就会变成鬼魂，片刻不得停留人世间，不管先前多么风光，在这一瞬间化成乌有，黑白无常会将他们带过地府，经由阎罗与少司命的审判后，进入轮回，再世为人，或其他。

这样一看，除阎罗殿里那短暂的、等待审判的时光，这天地之大，竟没有鬼魂的容身之处。

也是，鬼魂，只是人过渡为人的一个过程，遑论生存呢？作为万物不眷的存在，世人讨论最多的，是如何诛杀，而不是庇佑。

这样一想，萧外月心中感慨万千，还没等他伤春悲秋，从前方折返的阿九拉着他的手快速往前跑，“萧大哥快走！有个地方有好多漂亮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