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阎罗殿里只有生与死,哪有情与爱。

今日是花满楼选花魁的日子,一片莺歌燕舞,脂粉香气飘了半条街。

对于萧外月来说,嗅觉的强大冲击远超过视觉,在一干人眼珠子贴到姑娘们身上时,萧外月别树一帜,逮着空气拼命的闻,闻一点是一点,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他并不懂得太多美丑,只觉得眼前的人都是好看的。

但阿九不一样,美、丑、善、恶,他已经“身经百战”,像面前的姑娘就是美的,身边的萧外月是善的,先前的林屋是又丑又恶。

阿九拉着萧外月穿过层层人群,站在了那群姑娘们的脚下。

“我喜欢这个姑娘,她可太美了!”阿九伸手,指着其中一人。

萧外月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那姑娘怀抱琵琶,肤若凝脂,乌云秀发,杏脸桃腮,一双桃花眼满含情愫,随着舞姿淡淡一瞥,眉梢眼角皆是风情,台下的人无不为之倾倒,当真是海棠醉日。

她肩膀上的披帛被风扬起,似有若无地穿过萧外月的魂魄,这让他很不舒服。

污言秽语传出好远,萧外月喜欢看人间的热闹,但却不喜欢这种地方,看了看周围,大多都是膀大腰圆的汉子,阿九站在里面跟个小孩子一样,不对,就是小孩子。

“阿九,我们走吧,林屋还在枫驿客栈等我们呐!”

阿九还算是听话,许是林屋二字让他还不敢忤逆。

待远离那片喧闹后,二人一边往前走,一边听到阿九感慨:“她可真是好看啊,如若我还活着的话,倾家荡产也想娶她。”说这话的时候他满脸憧憬。

黄泉路上无老少,萧外月在阎罗殿也见过不少跟阿九这般大的鬼魂渡河,显然未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于是他语重心长,“阿九,你还没有到可以娶人的年纪,你看看方才那一群人,哪个不比你年长?”

阿九不满,“阿一跟我说过,我这个年纪应当有十四五了,而且我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可以娶妻了。”

萧外月问,“他是如何知道你是富贵人家孩子的?”

阿九一摊手,“衣裳啊,他说我这是好料子,是富贵人家才穿得起的。”

萧外月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衣裳,墨蓝色衣服上绣着白云,虽有些地方已经磨损,但仍能看出面料丝滑,对比这满大街的粗布麻衣,确实是富贵人家。

他对阿九的身世又产生了好奇,“那你为什么会在人间道飘零呢?”按理说富贵人家的孩子应当是风光大葬的,即便是横死,家里人也会上香火,而只要有香火,程序正当,黑白无常断然没有不勾魂的道理,那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流散人间道的。

难道说是失踪了?家里人还抱着没死的期待?

阿九摇摇头,表情失落,拿着糖葫芦的手都垂了下来,“不知道,我没有记忆,也没有名字。”

是啊,不是每个鬼都像萧外月一样幸运,四百年无需漂泊,能承生前名字,在死神阎罗护身口诀的庇护下来这人间道;跟黑白无常处成了兄弟;而在人间道的第一天就遇到了最强大的驱魂师,并得到他一个承诺……

萧外月暗自下定决心,倘若以后有机会,要送阿九顺利去投胎。

身后花满楼方向传来一声巨响,路人纷纷侧头,吆喝声不止,花魁选出来了。

只见方才阿九瞧上的女子站在一圆台上,机巧之术缓缓升起那圆台,她仍抱着琵琶,蜜桃若隐若现,杨柳腰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披帛随风飘起,缠绕在她玲珑的身段上。

巨响源自她的头顶,伴随那声巨响,一个硕大的球体打开,桃花花瓣簌簌落下,落英缤纷,她宛如花仙子一般傲立其中,眼中是睥睨万物的风华绝代。

阿九笑着大叫,“萧大哥!我的眼光不错吧!”一眼就相中了花魁。

萧外月本来在看漫天的花瓣,粉红的花瓣犹带着清香,听阿九这么说他也看向那花魁,这一眼,让他瞳孔骤然一缩。

隔着重重人海,那花魁直直地看向了他的眼底,视线在人群中碰撞,一抹笑意转瞬即逝,继而又淡淡地看向圆台下的众人。

尽管只有这一眼,但萧外月十分确定她看到了自己,不知道这花魁是驱魂师还是什么,但肯定不是人。

萧外月压着心下的疑虑,拉着阿九匆匆去了枫驿客栈。

枫驿客栈。

林屋刚叫了一桌酒席,尚未动筷,门口两个煞神跨门而入。

他们倒是眼神好,一眼就看到了他,不等他邀请,二人径自入座。

食物的味道不同于花香,尽管萧外月与阿九从不需果腹,但满桌的香气仍能让他们食指大动。

阿九睁着一双眼睛看着萧外月,萧外月看着林屋,这个男人不开始,他们也不好意思上手。

直到林屋夹了一粒花生米,二人也急呼呼地将手伸向盯了很久的鸡腿。

林屋放下筷子,呷了一口蔷薇露,食指在杯沿滑了下,皱眉问,“你们方才去了何处?”

阿九在啃鸡腿,含糊道:“我们去看了漂亮姑娘。”

林屋瞧了萧外月一眼,没想到,一个在地狱道漂泊四百年的鬼魂,竟还没忘了自己本性,可见世间男人好色程度,当了鬼都还记得,林屋默默盖棺定论。

萧外月埋头大快朵颐,对对方的判断毫不知情。享受美味的同时又想起了花魁的眼神,“不过……我觉得有些怪怪的,那花魁,好像能看到我。”

阿九嘴里塞得满满的,“你看错了吧,萧大哥……人怎么可能会看到我们?”

萧外月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应该是不会看错的。”那一眼始终挥之不去。

林屋又倒了一杯蔷薇露,“你们身上有妖气。”萧外月的眼神顺着清澈的蔷薇露淌到杯底,甚是想尝尝这是什么,“妖?”

阿九也定住了,“我、我在勉州呆了这么久……没听说有妖啊!”

林屋淡淡一扫,“怎么,你还要去寻亲呐?”

阿九嘟囔了句什么,林屋没听清,但看表情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萧外月盯着蔷薇露,“妖……就是长得特别漂亮的姑娘吗?”在阎罗殿时他听过黑无常讲人间六道,讲阴阳平衡,也说到了妖,他说妖最擅长蛊惑人心。

阿九开始解惑,“妖,就是一些动物、植物开了灵智,但灵气不足,误入歧途,反倒成了异类。”萧外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阿九又说,“可是……我之前也遇到过一些驱魂师,他们还说勉州怎么只有这些低阶的鬼魂,连个妖都没有,都不利于他们积累功德……”

林屋端起酒杯,“别拿那些人跟我比。”

阿九:“……”说的自己好像天下无敌一样……不过目前确实没听说还有比林屋更厉害的驱魂师。

萧外月指着蔷薇露,“这个是什么味道?”他是真的很想尝尝,水也有各种各样的味道吗?

林屋招呼小二又上了一个酒杯,小二能看出来这是个有钱的主,殷勤地问,“客官还有客人呐,要不再添两个菜?”

林屋摆摆手,“不用,但是……”他看了眼萧外月的方向,小二当他是在缅怀故人,“再上一壶茉莉香。”

“得嘞!”小二一甩肩膀上的巾帕,忙不迭的走了。

世间百花有百种味道,所酿出来的酒也是千滋百味:蔷薇露浓郁芳香;桑落酒香同甘露;桃花醉淡雅清甜;金菊酒味醇暖腹……今年的蔷薇花尚未大肆生长,这是客栈里仅有的陈酿。

勉州气候温和,适宜百花生存,各种花所酿出来的酒也是远近闻名,老早之前他就想来喝了。

虽然萧外月这鬼魂喝酒只需虚体即可,但同饮一杯,未免感觉奇怪。林屋将新添的杯子放在萧外月面前,往里添了一杯蔷薇露。

花酒的好处就是好喝,但至于醉不醉……那得分人了。

看似一杯蔷薇露,实则萧外月喝了好多杯。

阿九把每个菜都尝了遍,趴在桌上看萧外月饮酒,当真这么好喝?他对花并不感兴趣,对花酒也没有,很久之前他在别的地方偷尝过一次,入喉的灼烧感险些让他以为这是什么灭鬼的法子,但看周围人的表情,似乎就是这个味道。

“客官,您的茉莉香来喽!有事您再唤我!”小二放下酒,又去招呼另一桌客人。

冲鼻的茉莉香气袭来,萧外月的魂都被勾走了,但这毕竟是林屋点的酒,又没说是给他的,他也不能拿着酒壶痛饮,于是又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林屋。

林屋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被酒吸引的鬼魂,虽然极不情愿,但仍认命地斟酒。

萧外月拿起来闻了下,又闻了闻腰间的荷包,果然是同一种味道。

他饶有兴趣地喝了一口,眯着眼细细品味,满嘴醇香,回味无穷。

林屋摇摇头,这一桌的菜他只吃了一粒花生米,但满桌都被他们搅了个遍,瞬间胃口全无,拎着蔷薇露上楼去了。

他开了两间房,虽然知道对方并不需要。

戌时一刻,枫驿客栈天字二号房。

阿九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萧外月则绕着房间细细打量,手上还拎着茉莉香,有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这酒林屋一口都没喝。

外面天光渐暗,乌云密布,不是一个好天气。

烛光透露了风的足迹,映得萧外月的影子也暗自摇曳,他盯着那影子看了会儿,觉得眼睛都被晃晕了。

一声轻微的“咔嗒”声传入他的耳朵,紧跟其后的是天边一声惊雷。

阿九惊了一跳,鬼魂向来怕这种风雨飘摇、电闪雷鸣的夜晚,搞不好就是哪个妖鬼精怪在历劫。

他从床上坐起来,看到萧外月盯住一处不动。

阿九下床,心里紧张了一下,“怎么了?”

萧外月:“好像有人……出去了。”阿九松口气,瘫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一颗葡萄抛着玩儿,“这里是客栈,本就人来人往的。”

“但是我们隔壁,住的是林屋。”这一排只有两间上等房,天字一号和天字二号,林屋住在天字一号房,“这种天气,他出去干嘛呢?”外面明显是下雨前的征兆,街上行人匆匆,纷纷在避雨,就连鬼魂都躲避不及。

阿九看着萧外月的腰,“呀”了一声,“你的荷包……不见了。”萧外月低头,果然荷包的痕迹变的越来越淡,茉莉花香也在逐渐消散,他下意识摸了把胸口的五帝钱,也已不见,只剩下孤零零的噬魂囊。

萧外月知道,若虚体距离实体太远就会消散。

他穿过门,外面乌云挂在房檐,林屋的身影在转角处即将消失不见。

萧外月身子未动,扭头穿过房门,“阿九,你就待在这里,我去看看。”

阿九手一歪,葡萄骨碌碌地滚到墙边,进而钻了进去,“不是,你去看啥啊!去看我们同类被林屋灭口吗??”不用问,这驱魂师肯定是诛魂去了,这种天气,鬼魂乱窜,正适合他积累功德。

萧外月想了想,“那我大抵是去救命的。”他匆匆下楼,穿过层层障碍,直奔林屋方向。临走前还嘱咐阿九在客栈等他。

腰间的荷包若隐若现。

阿九跺了下脚,面上很是着急,他现在粘萧外月粘的厉害,外面轰隆一声又一个惊雷,阿九心一横,想也不想抬脚跟了上去。

“萧大哥!等我!”萧外月回头,后面阿九急匆匆地跟上来。

“你怎么跟来了?不是让你等我吗?”

“不,我害怕,我要跟着你。”阿九抓了下萧外月的袖子,“他去哪了?”

萧外月捧着腰间的荷包,“不知道,过了刚才那个路口就跟丢了。”荷包也即将消失不见。

萧外月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荷包光芒越来越弱,他又转身去了另一道,光芒陡盛,“在这儿!”萧外月抬头,前方不远处赫然是白天他们凑过热闹的花满楼。

豆大的雨滴穿过萧外月的身体,砸在地上,今夜是花魁的初夜,价高者得之。

外面风雨大作,而一门之隔的花满楼却是热情如火,欢呼声能够点燃空气。

林屋改变了容貌,收敛了气息,扮作恩客走了进来。随意打量了一眼,看似十分正常,但空气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妖气,若是一般寻常的驱魂师很难发现。

老鸨月姨老远就看见了林屋,这人气宇轩昂,虽看不太清容貌,但周遭的气质就和那些凡夫俗子不同,更何况他还带了一把剑,应当不是那些好色之徒。

她凤眸微眯,今夜又是竞拍花魁的日子,不能出岔子。

她抬手唤了两个龟公,纤手一指,龟公瞬间了然,“好声好气”地去请林屋离开。

“我说大侠,您还是去别的地方行侠仗义去吧,我们这庙小,别怠慢了爷。”龟公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但那眼神分明是威胁。

林屋双手抱臂,眼前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身上毫无妖气,那妖要么是刚来此地,要么是看不上这小喽啰,但不管怎样,此时都不应打草惊蛇。

他也就恭顺地退了出去,打开门的瞬间,萧外月穿过他的身体,进入了大厅。

林屋错愕,他修习卫道法术,还学了点佛法,按理说鬼魂根本无法穿过他的身体,甚至一些低阶鬼魂根本不能近他的身,这萧外月……莫不是上天派来克他的?

跟在萧外月身后的阿九虽然一时间没认出林屋,但那生人勿近的气质却是没几个人有,他飞速跑去台阶下,离得远远的。

站在花满楼里的萧外月转身,与站在门外的林屋对视,富丽堂皇与一片黑暗形成了鲜明对比。

两个龟公站在中间,看着林屋停在了门口,都上前一步,十分戒备。

林屋张了张口,没说话,一步步走下了台阶。身后龟公正在关门,萧外月大摇大摆地又走了出来。

荷包重新端正地挂在他腰间,散发出一阵阵清香,胸前的五帝钱正卡在他心脏处。

林屋手一挥,容貌瞬间恢复,拿起方才进去前靠在角落里的纸伞,不耐烦问,“你们在这干什么?”

萧外月左右看了看他的脸,原来驱魂师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容貌,反问他,“你在这干什么?”

阿九拉拉他的衣服,“啧,都说了不要跟出来……你都坏了人家好事了……”

萧外月低头看阿九,“什么好事?”

阿九指着花满楼三个字,“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一个闪电劈下,金黄色的花满楼三字一闪而过。

萧外月听着花满楼里的热闹非凡,“你也想娶那花魁?”可是那花魁……应当就是林屋口中的妖,再加上林屋的身份,他左右觉得二人并不相配。

林屋正在想如何找到那妖,闻言皱眉低声吼道,“胡说八道什么!赶紧回客栈去,别耽误我正事。”

阿九也劝道,“对对对,我们快回去吧,别耽误他正事。”这电闪雷鸣着实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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