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您师父与林前辈是什么关系？”

“看不透红尘的香客罢了。”

慈光还在泡茶，林摮已经全无心思，“师父，我先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林摮片头看了眼萧外月的方向，“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慈光并不打算隐瞒什么，“那时老衲年幼，并不知林施主的夙命纠葛，直到他殒命，师父他，不久后也圆寂了，老衲得此铜钱，才追忆起了点滴。”

“关于其他，老衲无能为力，善哉。”

此一趟来青龙寺，有收获，但无济于事。

下山途中，林摮掏出两枚称骨钱看，两枚称骨钱相互吸引，上面的龙纹已经淡薄，无声地彰显岁月的痕迹。

林摮能感受到其中的灵力波动，但没有第三枚，这称骨钱也无法发挥奇效。

季凡走在他身边，“大人，既然都有两枚了，如果……用林屋的五帝钱凑一凑，不知能不能占卜打卦？”

此前只有一枚，现下仅缺一枚，林摮有些心动，五帝钱也不是一般铜钱，“等林屋回来了再说吧。”

他收起称骨钱，转身看后面呆愣的萧外月，“这一趟，也算没白来。他可是响彻天下的术士，既然把称骨钱留在此处，或许……或许我们这一切他早已算到了。既是如此，他定然，也给你留下了一线生机。”

萧外月看他，目光苍凉，青龙寺的钟声响起，彼时斜阳还剩一抹，余晖洒在他身上，藏经阁里那尊汉白玉瓷的佛像在他心底挥之不去。

他甚至不敢再向林摮求安慰般询问，‘林屋会回来的，对吧？’

“林摮，你说，我现在，是在找心头血吗？”

林摮沉默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无法站在萧外月的立场。

似乎一切已经走偏，从最初找心头血，到林屋助他化形，再到青龙寺的称骨钱……与其说是为了找到心头血，不如说是为了解开四百年前的真相。

回到林府时，天已经完全黑透。

颂裳正和门口的尸煞大眼瞪小眼儿，听到他们的动静，立刻冷着一张脸冲到林摮面前来。

“怎么回事？你们去哪儿了？我从后院出来所有人都不见了！”他手上还提溜着一只青蛙和一只螃蟹，青蛙“呱”了一声，四周立刻蛙声一片。

林摮心力交瘁，再加上两枚称骨钱在手，他根本不想搭理颂裳，绕过他直接走了。

颂裳气哄哄地追着他走了。

萧外月跨进林府大门，庭院里开满了茉莉花，可林屋还没有回来。

季凡问萧外月，“明天……要去通天别苑吗？”

对，他还是要继续去找心头血，他当年在通天别苑死去，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些当年的痕迹。

告别季凡后，萧外月一人穿梭在茉莉花的海洋里。

茉莉花洁白无瑕，蝉鸣，蛙叫，黄昏，落日，共同构成了这繁华的人间。

找到心头血后，轮回转世，他仍会遇到这一切，可那时早已物是人非。

尤其是最关键的那个人，他会忘掉这发生的所有一切，一如几百年他死去时一样，只不过又死一次。

这就是他的选择吗？这，会是他的选择吗？

他还可以，做另一种选择。

——

第二天一大早，阿九就已经做好了准备，颇有一种游子归乡的感觉。

他老老实实坐在台阶上，睁着眼看着阳光爬上第二层台阶，才冲进萧外月房间去，“萧大哥！萧大哥！我们要去通天别苑啦！”

季凡昨晚特意叮嘱他，不要太早去打扰萧大哥，萧大哥现在犯愁的很。

至少要等到阳光照到第二个台阶上。

阿九没有打招呼，因为萧外月也无需休息，他每每见到萧外月时，对方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练字、画符。

可这次不同，萧大哥居然躺在床上。

阿九不知道他怎么了，他也撞见过季凡睡觉，知道要保持安静，他蹑手蹑脚地靠近床前，萧外月闭着眼睛，完全没听到他的声音。

这已是人间道的日上三竿了，萧大哥不是个喜欢偷懒的人，更何况，鬼魂也不用睡觉。

阿九又唤了几声，推了推萧外月的手臂，他手上的茉莉花滑落到一边。

阿九有些怕了，他们昨日才去过青龙寺，在青龙寺里萧大哥的脸色就不对劲……阿九连滚带爬地去找林摮。

“林大哥！林大哥！你快去看看萧大哥吧！他、他……他不知道怎么了”他的话音带上了哭腔，颂裳赶忙放开挽住林摮臂膀的手，林摮一下都没停，快步走去。

路上问了阿九情况，他前言不搭后语，但好在解释的差不多。

萧外月同阿九离开前一样，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林摮把上萧外月的寸口脉，细细感受一番，没有任何动静。

颂裳小声说，“你傻了啊，他是鬼魂呀，哪里来的脉象？”

林摮这才反应过来，关心则乱。

可是……鬼魂昏迷，这，他还是遇到头一次。

季凡也来了，两人都束手无策。

黑白无常还在青龙寺招魂没回来，这世间诛杀鬼魂的法子众多，可，给鬼魂救命的，少之又少。

林屋也没回来，若是萧外月出事，林摮都不知道怎么给林屋交代，更对不起列祖列宗。

颂裳靠在门上看了一会儿，靠过去握住林摮的肩膀，“应当不是青龙寺，阿九都没事，再说他是佛骨呢，青龙寺香火中的万千念力，对他也是极好的。他这一路都跟我们待在一起，也没有遇到其他的事情，我想……应该是佛意听禅。”

林摮微微偏了头，“佛意听禅……”

“嗯，佛意听禅不是一般的机缘，我更从而见过鬼魂获得，究竟怎样没有人知道。”

“净瓶水，你不是有净瓶水吗？给他试试。”

“放心，他没事，生死簿上都没他的名字，没人能动得了他。”

净瓶水可无限再生，不用担心它被消耗完。

但是净瓶水能不能让他醒过来，还得试了才知道。

就这样，林摮几乎给他喂了一整瓶，净瓶水能融万物，也能融于万物。

但萧外月并没有要醒过来的样子。

颂裳安慰他，“不用担心，他不会有事的，他现在……嗯，应该算补过头了。”

佛意听禅加万千念力，还有净瓶水，放在一般妖怪身上，直接飞升也不是不可能。

“但愿。”

萧外月昏迷不醒，去通天别苑的事情自然落空，阿九已经不指望再见到阿一他们了，只求萧大哥平安无事就好。

阿九一直守着萧外月，林摮则和季凡还有颂裳，一起翻了四百年前通天别苑几乎所有的县志，和当时他们在钦州时让人查到的一样，所有的信息似乎以萧外月为节点，一切戛然而止。

案几上凌乱的书本里，放着两枚称骨钱。

自早上看完萧外月后，林摮便一直在看各种文字记载，眼睛酸胀无比，模糊的视线又飘向了称骨钱。林弄海把这些东西留给他，一定是有寓意的。既是如此，那么第三枚称骨钱，肯定不会离他太远。

但是究竟在哪里呢？

眼看阎罗给的三天期限将到，没有心头血，他们只能走另一条路了。

章莪山。

枯藤叶很难找，林屋几乎翻了半个山头，还隐约搜索了颂裳的老巢，时间太长，林摮已经记不起来了。

无奈，他掏出五帝钱，用半吊子水平的占卜之术起卦，这事……还得林摮来。

“唯尔有神，尚明告知。”

卦象……似乎看起来很简单，林屋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解错。

顺着卦象的西北方向走去，明明是青天白日，但四周很快大雾漫起，寻常时候必然警惕万分，但林屋却越走越兴奋，太过平常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宝物现身呢？

很快，他便走到了一片荒芜之地，雾霭沉沉，十步之外的景象完全看不清，周围无草、无花亦无树，沙砾遍布。他虽没在章莪山待过太长的时间，但章莪山上，应当是没有这种地方的。

难道就几年没来，沧海桑田的速度如此之快了吗？

地面一片震动，大地就像龟裂的皮肤，林屋似乎能看到每一条裂缝在颤动。

一阵天翻地覆，林摮忽然明白，他不是走到了章莪山上的什么不毛之地，而是不知在什么时候，走到了一只巨兽的身上。

兽眼缓缓睁开，它的眼睛大而明亮，流淌着清澈的波纹，它的眸子缓缓看向上方，震耳欲聋的“嗷、嗷”声传来，林屋没做提防，耳朵流出一丝鲜血。

这是一只巨大的麋鹿，大到林摮站在它脸颊上也望不到项背。

待它完全站起时，林屋才看清它：它似乎是打斗时受了伤，左眼处一片血污，一直在叫喊，而在很远的地方似乎还传来回应，那声音十分稚嫩，像是他的孩子。

麋鹿跌跌撞撞往前走，林摮抬头看到了它参天的鹿角。

它的鹿角上，有一束枯藤，枯藤上攀附着他找了许久的枯藤叶。

声音越来越近，林屋抽出桃木剑，借力跃上鹿角。

此时刚刚入夏，鹿角才刚刚长成雏形，枯藤叶牢牢抓在鹿角上。麋鹿是十分温顺的动物，许是方才经历了一波厮杀，这只麋鹿很是敏感，它察觉到鹿角上有异感，便开始疯狂地摇头，企图要将上面的东西甩下来。

林屋被狠狠撞到一支鹿角分叉上，胳膊上的伤口裂开，鲜血的味道刺激了麋鹿，麋鹿摇摆地愈发疯狂。

林屋所有的法力几乎用尽，枯藤叶近在咫尺，可似有一片黑暗在慢慢吞噬他，除了用力握住鹿角，他不能再掌控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