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裳的灵力只能勉强维持人形,他舔舐了许久,伤口并未见好转,他低低喘着气,林摮轻轻拉开了他,二人一同往城内望去,一片狼藉。
林屋一身黑衣被血染了个透,暴虐的厮杀让他体内封印隐隐失控,一些力量被唤醒,甚至部分妖魔在血液源头的压制下不能反抗,轩辕弓上有隐约的红色法力流动,他脖子上那颗珠子都被染红,握弓的手青筋暴起,眼底漆黑一片。
萧外月悄无声息地握住他的手,桃木剑上神光闪烁,他悲天悯人的眼睛沉在林屋身上,没有注意到,桃木剑身上裂开了一条细小的缝。
此战没有胜者,林府驱魂师折损过半,大伤元气,林摮闭关三天。
这一战,尽管林屋他们百般隐瞒,但仍受到了众多修炼之人的关注,林屋又一层隐晦的身份即将暴露,流言四起。
大部分人都在隔山观虎,驱魂师赢了也好,妖魔赢了也罢,正道邪道,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这几日有不少野路子的妖魔前来挑衅,也有一些自称是卫道人士前来助阵,倒不如说是趁火打劫。
林屋伤得其实并不重,只是一身血衣触目惊心,比起这个,他体内的两股法力更值得重视:一直以来,他修炼的都是林屋一派的独门心法,且还传承了历代林屋累积的法力;而他体内,那股不知道被谁封印住的力量,显然是能号召天下妖魔的力量。
而今封印越来越松,不断有力量外溢,两股法力不可能在他体内相容,林屋不仅要拼命压制住封印中的力量,还要警示术法反噬,因此明明闭关了两三天,他反而越来越虚弱。混元珠也没能帮到他,光泽暗淡地待在他身边。
三天里,季凡带着剩余的驱魂师勉强重建了勉州防护大阵,天降异象,那些土生土长的勉州凡人也有所察觉,再看城门破败不堪的样子,以为地动已经结束,现已拖家带口地回来了。
凡人,落叶是要归根的。
林摮脸色虽然苍白,但身体并无大碍。林府这几年炼制的丹药几乎挥霍一空,好在没有浪费,但用在林屋身上显然是有些浪费了。
萧外月一直陪着他,林屋时而清醒,时而昏睡,萧外月看了不少的书,用了很多的办法,但对于林屋这种“半人半魔”的体质好像都不太实用。
不管是人也好,神也罢,若是生病受伤了,都有很多医治的法子,甚至多到编录成册:《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本草纲目》《千金方》……但是关于救治妖魔的,少之又少,几乎没有。
萧外月甚至想到了自己的佛骨,佛祖普度众生,救人无数,也包括魔么?
他剜了一滴自己的心头血,喂给林屋,不仅没有好转,似乎愈发严重了,吓得他连水都不敢再喂。
直到林摮能勉强下地走动后。
他睁眼便看到颂裳,对方神色冷淡,但林摮闻到了他身上和自己相似的药香。
来不及嘘寒问暖,阿九直接冲进来让林摮去看看林屋。
阿九不怎么关心林屋,与其说关心,不如说尊敬,这个人可不敢没命,要不然萧大哥要难过死了。
林摮一看他的状态就知道:“他体内两股力量相冲,林屋一派上百年的法力积淀,还有……与生俱来的魔力,这两股力量,不死不休。”
萧外月摇摇头,他看了很多古籍,自然知道这一点,“肯定有方法能救他,它们在他体内已经相处这么久了……”
萧外月灵光一现,“封印!你能重新加固封印吗?回到之前的样子。”
林摮沉吟片刻,“可以是可以。但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封印是师父当年下的,我的能力并不能让它恢复如初,而且这些年他修炼的很快,加固封印也只能管得了一时。”
“那就先这样,我一定会救他。”
林屋在一个明媚的早晨醒来,刺眼的阳光拂过他的眼皮,暖意不容忽视,萧外月就趴在床边,他触手可及。
林屋笑了下,尽量看起来不那么沉重,他右手划过萧外月的脸,“大家怎么样?”
萧外月:“都很好,等你醒。”
他没有将事情都告诉林屋,在他昏迷这段时间里,仇然越来越猖獗,妖魔四处祸乱人间道,在引起神界注意前撤离,百姓苦不堪言。
虽然有很多卫道人士在反击,但也逐渐心生不满,他们早已从妖魔道那里缕清了事情的真相,久而久之将这一切都怪罪给林府。
甚至有小批所谓的正派人士围住了林府,扬言要替天行道。
林府虽然有能力应对,但也禁不住他们跳蚤般的骚扰。
而且,越来越多的妖魔聚集,导致勉州灵气不足,炎炎夏日已经来临,自仇然计划攻打勉州到现在,已经过去一月有余,然而勉州滴雨未下,林府藕塘里的荷叶都晒卷了边儿,百姓议论纷纷,认为这都是大地动带来的劫难。
勉州城外有一条护城河,因为是活水,几乎无人打理,但这几日隐隐有干涸的迹象,城内居住的百姓没日没夜的取水,后来官府有了限制,只够日常饮水使用,一些以种植为主的农户苦不堪言。
林府也在召集驱魂师从远处灵气充裕的地方取水,但也是杯水车薪。
大家都知道,只有妖魔远离这里,勉州才能恢复正常,他们一直不离开,勉州就会一直干旱下去。
而妖魔离开的条件之一,就是林屋必须承担起他魔头的职责。
仇然心里也很着急,如果他们待在一个地方的时间过长,引起当地灾变,影响人间道秩序,六界平衡打破,神界同样会出手。
林屋想了很多,但思来想去也只有一条路可走:他离开,顺便带走一众妖魔。
但这个想法在最开始就被所有人拒绝了,如果他这时选择离开,那么这场战役的意义何在呢?
萧外月看的开:你走可以,带上我就行。
但林屋不可能带上他,他刚刚历经第一道雷劫,正是修炼的最佳时期,再加上他佛骨的气运,与妖魔为伍,他不仅无法飞升成神,甚至有可能堕魔,这是林屋最不愿看到的事情。
他还没有能逆天改命的能力。
事到如今,林摮也没法坚决地说出让他留下的话,萧外月日夜都跟他待在一起,生怕对方趁自己不注意跑了,那时林摮断然不会让他离开林府。
这夜星月俱碎,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林府。
他仍是那句话,“仇然见过大人。”
他是林屋叫来的,可见了面林屋并不愿与他说话,仇然苍白的脸在夜色下更显阴沉,周遭都是死亡的气息,“大人今夜唤我来,是考虑好了吗?”
攻城那一天,仇然走时给了林屋一道法力,可随时联系他。
林屋仍不说话,如今来看,他是魔的事情几乎可以确认了,但他为人四百载,虽不算是个好人,但也绝非坏人,自认为与这些妖魔间有着本质的区别。
仇然似乎猜中了他心中所想,“你我之间是相同的,等你身体中的封印打开,很快就会吸引神界的注意,而后被他们驱逐到六界之外、灵气稀缺的妖魔界,到那时,没人会觉得你曾是林屋。”
林屋低头看了影子许久,继而抬头看他,“林府的所有人,尤其是他,你们不能动。”
仇然心中大喜,他也是个聪明人,那个萧外月,是林屋心头上的一块肉,仇然能用他牵制林屋,更何况那还是佛骨,仇然动他,那可是噬佛,甚至有可能引来十二天尊。还有林屋,不发疯杀了他才怪,四百年前林屋发疯的景象,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这个自然。”
萧外月拉着林屋取水,顺便修炼自己的法力,干旱毫无缓解的痕迹,土地长出来的幼苗“面黄肌瘦”,猪、牛舌头伸得老长,皮包骨般的躺在地上。
刚刚回来的百姓又开始往其他的地方去,就连林府内部,都有很多的驱魂师受不了离开了。
他们一群人,妖的妖、鬼的鬼,对灾情根本没有什么概念,而萧外月的内心在拼命挣扎,是不是他的一己私心,害了这一城的百姓?
有的时候他会看天、祈福,如果他真的是佛骨,为什么不能庇佑一方百姓?有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永远都不能成为真正的佛。
他能明显的感觉到林屋在疏远自己,低头抬眸的瞬间,都是不加掩饰的淡漠。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萧外月终于忍不住,在林屋的身边坐了下来,直视他的眼睛,“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屋眼中微光流转,暗潮涌动,似有千言万语,但又像说了一切。
“你想离开?离开我。”
林屋低下头,看着他的衣角。
“你法力这么强,你可以直接走,我不可能会找到你。”萧外月又问,“你要去找仇然吗?”
林屋抬手轻轻将他的头放在肩膀上,“嗯,然后让他们撤走游离在勉州的妖魔,那时就会下雨,旱情就能缓解。”
“是因为这样,你这几天才不理我吗?”
“我不想让你觉得我离开你了。”
萧外月抬头,“我真的不能跟你一起走吗?就当是、就当是游山玩水,去哪里都好。”
有那么一瞬间林屋真的这么想的,山间小溪、草丛密林,他能想象出一切的场景,但是不行。
萧外月跟着他,只会毁了自己。
林屋摇摇头,“你要好好修炼,准备应对后面的雷劫,林摮会帮你,我把事情处理好了,就会回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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