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然是在进入章莪山的必经之路上捡到萧外月的。

他晕倒在一个水坑旁，一身白衣满是泥泞，发丝糊在脸上，仇然只能在闪电划过的瞬间看清他满身的狼狈。

又是一道闪电，紧接着便是惊雷，震得仇然心头一跳。

他本体是狼，最怕烈焰，修行时，在一雷雨天遇惊雷劈到大树，虽然当时还在下雨，但瞬间发生在他身边的“火树银花”让他过目难忘，群狼四窜，“嗷呜”声响彻四野。

自那以后，非必要情况，在雷雨天他从不出门。

更何况这还是雷劫中的天雷，威力更甚，而他还要去接触历劫之人。

雨势越来越大，仇然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带走了他。

天雷一路追着他们，仇然带着昏迷的萧外月来到一个山洞，这个地方连林屋都不知道。

他用手晃了晃萧外月的胳膊，“哎，醒醒，醒醒！”

萧外月缓缓睁开了研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仇然坐在他身边，运功将自己身上的衣服烘干，见对方的模样，“你这幅样子，我可不敢相信你能助我计成。”

萧外月喘着气从地上坐起来，天雷在他身上造成了无数伤口，从里到外，从头发丝到脚趾，都痛到了极致，他知道，他已经成功渡过了此次雷劫，按照人间修炼来看，他现在已是半神。

萧外月气息微弱，被雨淋湿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说话间感觉全身都在颤抖，“你放心，此番我是为了林屋，必会全力以赴。”

仇然见他样子，从怀里掏出了几瓶伤药，粗暴地扔在他身上，“这是我们妖魔治伤的药，你应该也可以用吧，但事先说明，你要是治死了可不怪我。”

萧外月咳嗽几声，低声道谢。

仇然看着他虚弱地靠在山壁上，哆哆嗦嗦地吃药，这与那天来找他的萧外月截然不同。

虽然林屋再三承诺，一定会将东皇钟拿到手，庇佑妖魔安宁。但毕竟光阴已过四百年，他不再是当年那个纯粹的魔头，这话他始终半信半疑。

正在他心急的时候，萧外月找到了他。

这个人跟林屋关系匪浅，但偏偏又是不同阵营的人，仇然拿不准他的来意，“大人正在练兵，恐怕你要失望了。”

对方像是松了口气，“不，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仇然认真起来，他是佛骨，又有林屋撑腰，他不太敢还手，难不成要挨打了？

不等他想到应对之策，萧外月开口，“我知道，你们想要拿到东皇钟。”

仇然挑眉，略微惊讶，林屋连这个都告诉他了？

萧外月左右看看，“我们就站在这里说？找个地方详谈吧。”

仇然犯了难，他跟自己那群兄弟住在一起，那环境……他都嫌弃，是以每日他都是第一个去练兵，最后一个回去。

他抬手一挥，布了一个半透明的结界，“结界外的人不可能会听到、看到，你可畅所欲言。”

萧外月伸手碰了碰那结界，随手布了个诀，又加了一层。

仇然面上无表情，但心里全然变了态度，萧外月随手布的结界要比他的坚硬万分。

萧外月低头把玩着衣袖，半分戒备的意思都没有，“要想从九重天那里拿到东皇钟，仅凭你们是不可能的，即便这里靠近妖魔道，即便你们有林屋，但要想撼动自上古时期便存在的众神，想都不要想。”

“所以，你们要有一个筹码，一个足够威胁上神的筹码。”

仇然皱眉，他们若是有，倒也不会犹豫这么久，“难道你要帮我们？”

“那就是，我。”萧外月指了指自己。

他看萧外月的目光已经有了变化，他是佛骨，如果能站在我们这边……不、不，怎么可能呢？天道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出现。

萧外月继续说，“再有不到十天的时间，我就要渡劫了，这是我的第二道雷劫。”

“我在林府看过很多的古籍，发现了很多异常天气后的异事，而那些消失的人，大多具备佛骨的特征。所以我猜测，天道为保佛骨顺利历劫，第二道雷劫之后，很有可能被那些天神秘密带走，收集佛骨碎片。”

“但真佛并未现世，说明，释迦的心骨还并未找到。”

仇然不明白，“这跟东皇钟又有什么关系？”

“我历劫那天，会事先通知你，你要在天神来之前找到我，以我交换东皇钟。”

仇然并不傻，“你也说了，那些佛骨转世之人历劫后被天神带走，也只是你的猜测，但万一天神不会来呢？更何况，我背后还有万千妖魔子民，若你和九重天的人前后夹击，我岂不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他不给萧外月继续说话的机会，“退一万步讲，九重天的人都收集上千年佛骨碎片了，你，说白了也就是其中的一片骨头渣子，虽是佛骨，但要想九重天用混沌第一至宝东皇钟来交换你？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萧外月十分笃定，“他们一定会来，即便不会立刻把东皇钟给你们，但你们也不用整日担惊受怕，能赢得很长一段养精蓄锐的时间。”

仇然：“恕我冒昧，你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我。”

“因为，我就是那块心骨。”

仇然看着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脸上满是惊讶之色，“你、你又如何知道的。”

“心骨跟其他的佛骨碎片不同，它能明显感应到其他散落在人间各地的佛骨碎片，或许我从前的那些转世从未走到历雷劫这一步，”

他猛然想到前世就是被雷劫劈死的，“更具体一点，应该是第二道雷劫前后。”

萧外月摸着自己的心脏，他能隐隐约约感应到一种号召，虽然不能明确具体的位置。

“所以，第二道雷劫之后，神界的人一定会来找我。”

仇然还是有很多顾虑：例如他要是死在雷劫里会怎样？例如神界的人先一步找到他？例如他的感觉错了，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心骨，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碎片？

萧外月知道他的想法，“左右所有的坏结果都是我一人承担而已，届时还望仇然大人莫要错失良机。”

“你为什么要帮我？”

萧外月露出一抹放松的笑意，“说大一点，若东皇钟真能解放妖魔，无疑是六道一大幸事；说小一点，”

“我尚没有大胸怀，只愿他如意。”

仇然哑然，末了感慨般道：“你对大人，真是情深义重。”

萧外月温柔地笑笑，转身离开，仇然亲自将他送到山下。

——

青华大帝赶到章莪山时，乌云慢慢散去，雨势渐小，山林间晨雾蔼蔼，雨水冲刷过的绿叶像是渲染的水墨画，大帝久违地感受到了人间芬芳。

心骨历劫想瞒都瞒不了，雷劫簿上已经显示出了萧外月的信息，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萧外月是阎罗殿出逃的鬼魂。

大帝前脚刚到，雷泽大神后脚便跟了上来，只是章莪山上妖魔横行，他们实在想不通，九重天之上的神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萧外月尚在恢复之中，“倘若神界的人真来了，你能挡住一时半会儿吗？”

这点仇然敢保证，“你放心，那日你走后，我便着手加强了章莪山的防卫，或许在神界那群人眼里都是小孩子把戏，但要想轻易把你带出去，不太可能。”

林屋体内的封印已经半开，大帝和雷泽大神一进入章莪山就察觉到不对，青华大帝尚未经过四百年前的大战，只觉得章莪山中魔气甚重，而雷泽大神可是跟四百年前的魔头打过交道的，对这股气息十分熟悉。

果然，四百年前的魔种，真的又重现了。

很快，林屋便带着妖魔大军与两位上神相交在妖魔道边。

妖魔聚集向来不成气候，再加上两位上神法力高深，是以雷泽大神虽然知道这是当年的魔种，但如今气息已经削弱过半，他并未将林屋放在眼里，这人周身气质发生了很大变化，就连容貌与四百年前也变了很多，但那股魔息如影随形，让人无法忽略。

“不知两位上神来这章莪山做什么？”林屋的脊骨剑插在地上，他手指在上面的小骷髅头上一点一点，十分惬意。

雷泽大神的目光十分悠远，像是在看林屋，又像是在看别处，“真没想到，你还活着。”

青华大帝看了一眼雷泽大神，他们之间还交过手？

他倒是很惋惜这个青年，原本以为是可造之材，没想到入了魔。

林屋尚未恢复四百年前的记忆，估计封印全开才有可能，但他不动声色，“不管二位上神如今是来干什么的，还是速速离开的好，这里毕竟是妖魔的地盘，二位应该不想违背这世间法则与秩序吧？”

他说的不错，时间运行皆有它的秩序，他们不能停留太长的时间。

青华大帝看了眼这个他之前十分赞赏的青年，“本尊来此处，只为寻一人，找到他后，自然离开。”

话毕，仇然扶着萧外月从后面走来。

当萧外月的视线对上林屋的眼睛后，他似乎知道自己被林屋利用了，从他将颂裳留在林府开始、从他决定找仇然开始，应该都是为了今天。

他原本以为自己筹谋了一切，但都在别人的棋盘之上。

林屋他……应该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