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心中一抖，卡在门缝里不情不愿地挪过来。

彼时太阳已经完全跃出，阿九不太喜欢这种天气，连带着面前魁梧的林屋也很是讨厌。

但奈不过对方无声中的威压，还是蹭到了对方脚下的台阶上。

他低头盯着林屋的脚尖，没想到这厮连鞋都没穿，赤脚踩在红色的砖木上，一阵清风吹过，屋内帷幔一动，阿九下意识抬头，看见隐约一个人影躺在床上，墨色的长发垂下，旖旎的气息拂来。

阿九顿了半晌，忽然意识到那是谁，眼睛瞟向林屋，触到对方犀利的眼神后，又赶紧低下了头。

就这几瞬的时间，他看到了林屋胸膛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略微一想，他也就知道了那是什么，如果他有实体，此刻怕是脸已经红透。

林屋一挥手，身后的门自动关上。他声音自阿九头顶上传来，“抬头。”

阿九心里骂他不要脸、浪荡子，但不敢不照做，林屋早已今非昔比，况且之前的林屋他也很害怕。

阿九头还未完全抬起，便感觉到一只大掌扣在他脑袋上，“干什……”

他话音未落，便觉一阵刺痛袭来，自太阳穴而入，顺人迎穴、气舍穴而下，一股强大的灵力瞬间贯穿四肢百骸，眼前白茫茫一片，耳朵嗡鸣，他不受控制地用双手去推林屋的手，但没有任何用，那只手像鹰爪一样死死扣在他头上。

不知过了多久，阿九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双腿似乎支撑不起他的重量，朝林屋跪了下去，阿九下意识用手撑地，头痛感还未完全消失，但阿九惊讶的发现他双手触到了地上的小草。

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将他往地下按压，他惊觉自己居然感受到了阳光的温度。

林屋缓缓弯下腰，用食指挑起了阿九的下巴，他眼神里带有许久未曾出现过的调笑，语调轻扬，“欢迎来到人的世界，小鬼。”

阿九呆愣地看着他，似乎还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

林屋身后的房门突然打开，是穿戴整齐的萧外月。

他一眼就看出了阿九的变化，扬起微笑，“阿九，感觉怎么样？”

阿九看着萧外月，原来有了实体后，连看人都是不一样的，他嗅到了萧外月身上淡淡的香，很像他形容过的茉莉花，他眼神可以说是涣散，“感觉、感觉……我……”

阿九语无伦次，从地上勉强站起来，他很不适应双腿，像是灌了铅艰难挪动，说不上是欣喜还是别的情绪，冲击得他忘了回答萧外月的话。

他茫然地在院子里开始走，随后开始奔跑。

身后萧外月看着他的背影，“你为什么突然点化了他？”

这不是坏事，但似乎也算不上什么好事，萧外月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担心，可又说不上原因。

“他修成人身，更易修炼，倘若以后……他也能自保。”

林屋扭头看向萧外月，“放心，他只是阎罗殿里一个无名小鬼罢了，不会有人在意他。”

对于如今的林屋来说，一缕魔息足以让鬼魂修成人身，如果……后面阿九还继续跟着他们，如今修成人身也能有些自保能力。

可是，他并不愿阿九再随他做危险的事。

阿九早已在院子里撒野了一圈儿，他兴奋地握住萧外月的双手，惊异人体的温度，在林屋眼神的威慑下又变成了牵他的衣袖，“萧大哥！你看到了么！你看到了么！我修成人形了！我能进一步修炼了！太好了！”

萧外月微笑地看着他，点点头。

阿九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空气自口腔顺着喉咙滑下去的奇异感觉，然后抬头看着萧外月，那眼神亮若繁星，“萧大哥，我也可以帮你了，是吗？”

萧外月有些犹豫，但终于还是说，“阿九，其实我并不愿林屋点化你，你跟着我们，未来会面临重重危险，但你修成人身也好，起码一般的鬼魂不敢欺负你，我……”

阿九刚刚兴奋的眼神明显有些受伤，“萧大哥……你，不让我跟着你了？你不要我了？还是你怕我……拖你的后腿？”

萧外月立刻反驳，“当然不是，你就跟我的弟弟一样，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阿九一直跟着他们，一路以来所有的事情他都知晓，他的萧大哥是佛骨，如今距离那九重天上的佛仅有一步之遥，可偏偏他的意中人是个魔头……而现在，若要求得两全，似乎只有先得到那东皇钟才行。

可要得到东皇钟……还是为魔物得到东皇钟，就意味着与天界开战，其中恐怖，可想而知。

不管此举是对是错，是好是坏，他只想跟着他的萧大哥。

言语间林屋那魔头也收拾妥当，一身黑衣，站在萧外月身侧，一黑一白，看起来十分相配。

看他们的样子，像是要远行。

阿九松开揪住萧外月衣服的手，“萧大哥，你们……要走了吗？你们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佛骨碎片。”

第二道雷劫之后，他胸口处总有一股凉意，与外界无关，源自他的心脏。萧外月知道，那是因为佛骨不全。

而他能产生这种感觉，也就说明，那些佛骨转世大限将至。

若是他能赶在佛骨碎片轮回之前让碎片回归本体，那么他历第三道雷劫的胜算又大了几分。

要想帮到林屋，这第三道雷劫，他必须成功。

他与佛骨之间有所感应，再加上他也学了些推演之术，倒也能大致判断出佛骨的方位，先前已经耽误了三天……他要赶在天界那群人之前拿到佛骨。

“萧大哥，那我、我跟你们一起去……”

阿九越说声音越小，似乎也知道这一路凶险，而他只会是他们的累赘。

萧外月双手握住他的肩膀，“阿九，此行祸福不知，我能力尚弱，前路漫漫，我无法护你安全。”

他跟林屋一起，目标太大，有太多的人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此行很有可能遇到天界的人，正邪相遇，阿九是一个刚刚化形的鬼魂，很难承受的住。

阿九失落地点点头，他知道萧大哥的意思，“萧大哥，那我就在这儿等你们，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萧外月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

或许此行一无所获，也或许，他在半途中就会得道飞升，亦或灰飞烟灭。

这一别，可能再会，许是永别。

身后传来剑入鞘的声音，阿九回头，见来人是颂裳。

颂裳着一身劲装，背着光走来，那架势显然是要跟萧外月他们一起的。

林屋皱了皱眉，没说话。

颂裳：“大人，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我虽功力一般，但若是需要颂裳拼命的地方，我愿为大人一战。”

林屋表情不悦，“我昨天不就告诉你，让你回章莪山吗？”

颂裳垂着头，“章莪山上有仇然就够了，那群妖魔不敢造次。”不等林屋说什么，颂裳抬头看向萧外月，那眼神祈切，萧外月一时不知道怎么拒绝。

他经验不足，要真是遇到突发情况，单靠林屋，恐怕双拳难敌四脚，多一个人也就多一份胜算。

而林屋不这么想，他将这一路当成蜜月来着。

既然都带上了颂裳，那也不介意再多一个人了——季凡。

林摮将季凡交给了萧外月，无奈他身体尚未恢复完全，否则说什么他也要跟着的，他的理由倒十分充足——人间道打交道，还是需要一个真正的人的。

季凡却有些不放心林摮，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而他要怨人都不知道怨谁，似乎天下术士最终都是这条路，被所谓的天道反噬，想要预测未来之事，也必然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萧大哥，你放心，我就在林府等你回来，我会跟着林大哥好好学习术法，等到以后我一定能帮上你！”

林摮也转头安慰起了季凡，“放心吧，林府可是个风水宝地，这里灵气丰裕，我会很快好起来的。”

这话还真是安慰人，寿元的折损，哪里是灵气能够轻易补起来的。

林摮望向萧外月，“我看你已万事俱备，这第一片佛骨碎片，你打算从何处入手？”

“巧了，就在勉州。”

收集的佛骨碎片越多，萧外月预测第三道雷劫的时间就更准确，也就能在那天到来之前做万全的准备，而在勉州城，就有一片他能感知到的佛骨碎片。

而且此人，大限将至。

萧外月在林府看的那么多书，可都不是白看的，再加上他天资聪颖，又有佛骨加持，将林府书法学了个七七八八，算起来，林摮还算他半个师傅。但他毕竟不是林府传人，精髓之处终是未能领会，因此也只能大概圈定范围。

想到这里萧外月就想叹气，黑白无常的作用终于是凸显了出来，他们只要一嗅，便知道这人寿元还剩多少。

按他们的性子，到现在都没出现，只能是出事了，萧外月只求他们性命无虞。

“若是在勉州，我倒还能陪你们走上一遭。”林摮道。

此话一说，季凡和颂裳同时出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