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不过我也才有点流量，可能没多少钱能分你。”

程幸怀倒也没骗人。

他自己是有钱，可他这个账号却是一毛都没挣到，只有倒贴的份，刚刚说的那些话，和画大饼没什么区别。

孔离山“嗯”了声，迟疑片刻问道：“可是，你为什么选我？”

他挺疑惑的，在他们那个山里，也没什么人说他长得好，只有隔壁婶子常夸他“山子真俊嘞”。

俊吗？孔离山倒是没有盯着镜子仔细照过。

“因为……你有脸。”程幸怀憋了半天，憋出这一句。

“你是没脸吗？”

孔离山就是真心发出疑问，没有阴阳怪气的意思。

但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那样一副“关我屁事”的脸，还真的有种叫嚣的意思。

程幸怀笑了笑，看着他说：“你大概理解错了，我是说你长得好看，生了个好模样，这张脸，是你的优势。”

说完，他又指着一条评论，将手机递送到他手里：“你这种长相现在很吃香，你没看这位网友喊你‘老公’吗。”

孔离山瞥了眼，把手机递还给他，说：“不太了解，我平时不怎么看短视频。”

“那你平时干什么？”程幸怀问。

“打工。”孔离山木着个脸，谁家好人不打工？

“哪家店打工？”程幸怀又问。

孔离山想了一会儿，说：“都是短期工，太多了，”他敲着桌子慢慢说道，“发传单、洗盘子、保安……”

程幸怀听得挑起眉，孔离山又说道：“哦，前两天我还去洗了两天厕所。”

程幸怀没见过这种情况，这人不仅干的都是兼职，还全是不一样的岗位。说得难听点，这些工作，不是长久之计，也不适合孔离山。

“那你干兼职都住在哪里？”程幸怀决定从别的地方入手，了解清楚收入，开出让孔离山满意的工资，说不定这人能一直与自己合作。

“商场后面那个小区有地下室出租，我就住那儿，一个月三百五，”孔离山盯着手边的饮料，抬手握住，却没有要喝的意思，“本来看上一个两百块钱的，但是没窗户，还是压抑了点，在屋里总觉得喘不来气，咬咬牙还是选了三百五的。”

孔离山的话匣子好像被打开了，他就跟憋坏了似的，逮着个能聊天的人就一直说。

程幸怀竟然也恍惚一下，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和孔离山认识了好久。

“你怎么不找个包吃包住的全职？”程幸怀都怀疑这人就是纯纯想吃苦，无他。

孔离山叹口气，抬头看着程幸怀苦笑一下：“我学历不高，好地方不要我，条件不好的地方工资又太低。干兼职其实能挣一些，有时候运气好了还能碰到高工资，反正我也没休息，挣得其实……也还行。”

孔离山说到高工资时眼里都冒星星，那大概是金钱的诱惑折射出的倒影，也可能，是什么都美好生活的憧憬。

“学历不高？”大概也就是个高中吧，程幸怀想。

“初二毕业，”孔离山咧着个嘴笑，又说，“准确说是小学六年级毕业。初二的学历还是我们村一个有文化的老爷爷随便教了点，他说教的是初二的知识，所以我现在都说我初二毕业。”

程幸怀愣了愣，还是想纠正他。

“初中毕业是初三，以后你就说你是高中毕业就行，”程幸怀看向对面的孔离山，这人听得很认真，他又说，“高中是三年，你就说你高三毕业，没人那么认真去查，放心大胆去说。”

程幸怀没骗他，孔离山就是找个兼职，干个两三天的事，撑死了干一两个月，压根不会有人这么认真地去核实个人信息。

孔离山笑得更开心了，直着的身子朝前倾了下：“真的？你人还怪好啊，谢谢。”

程幸怀摆摆手，端起饮料喝了口，偏头说道：“客气。”

程幸怀没住过地下室，那种小地下室甚至都没进去过。

他压根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样，山里又是什么样，初中都没毕业的孔离山又要怎么才能走出那个地方。

“地下室住着挺不舒服吧。”程幸怀开口问道。

“就是有点潮，隔壁晚上充电瓶车有点吵，别的都挺好的，”孔离山说完笑笑，看着像是的确不在意，“那你住哪儿？”孔离山突然反问道。

程幸怀顿了顿，说：“我也住后面。”

后面那个最贵楼层最高的小区。

“我知道，后面那个小区也挺贵的，一个月五百，那房东把价格一报出来我就走了。”孔离山说到“五百”的时候明显音调都上去了。

可惜，程幸怀也不是住在这里。他那个最贵的小区，恐怕是孔离山这辈子都不会踏进去的地方，最多只会站门口瞥一眼。

“是，我借住在朋友家。”程幸怀出于保护贫穷少年脆弱的心，胡乱扯起谎来，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演技还不错。

至少说谎张嘴就来。

“唉，你干这个肯定也赚不到钱，如果你想做兼职可以找我，我加了好多兼职群，蹲消息速度是群里最快的。”孔离山说完就掏出手机，这是一部不知道是什么型号的杂牌机，反正程幸怀没见过这个牌子。

透明手机壳边缘有些发黄，但能看出来手机本身还是不错，孔离山应该十分爱惜。

孔离山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神色慌张了一下，站起身就说：“我先走了，还有个兼职。”

他留给程幸怀的背影都快冲出重影了。

“也不知道忙成这样一天能挣几个钱……”程幸怀看着那个跑出门的背影喃喃道。

视频的热度持续了好几天，程幸怀别的视频却丝毫没有起色，孔离山那张脸果然是流量密码。

这天他和以往一样在外面压马路。

具体地说，是在商场门口遛弯，寻找新的视频素材。

“这大热天，还有人干这个。”

程幸怀隔老远就看见一个丑到极致的黄色青蛙正在商场门口摇屁股，碰到小孩还会张大手做出可爱的姿势。

当然了，估计只有黄色青蛙自己觉得可爱。

路过的小孩基本一看见就会开始瘪嘴，走到青蛙面前就开始嚎啕大哭。

比如这位正在妈妈怀抱里的小女孩儿，现在正抱着妈妈脖子大喊：“妈妈！青蛙要吃人！！！”

程幸怀经过青蛙身边时望了一眼，真的只望了一眼。

黄色青蛙张大手猛地把他压在身下。

程幸怀用手抵着青蛙脑袋，曲着一条腿怼了怼青蛙肚子。

这青蛙真是……其罪可诛。

“你好，请起来。”程幸怀黑着脸，但他依旧礼貌。

“不好意思，我左脚绊右脚了。”青蛙摇摇晃晃站起来，拍了拍被怼的大肚子。

这声音熟悉啊，十分耳熟。

程幸怀站起来扒拉开黄色青蛙的大嘴，把头塞了进去。

路过的小孩哭得更厉害了：“妈妈！这人被青蛙吃了！”

小孩妈妈捂着自家孩子眼睛，火速逃离现场。

“孔离山！”

程幸怀在青蛙嘴里和孔离山凑得极近，这人满头大汗，呆滞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在那种狭窄空间里，孔离山的那张脸显得更加凌厉，从鼻尖滴落的汗水都带着种莫名的……

“你为什么把头伸进来？”孔离山突然地开口打断了程幸怀的观察。

“我看看是谁啊。”不愧是程幸怀，脑回路清奇，回答速度极快。

“看完就出去，我还要工作。”孔离山盯着他，俩人大眼瞪小眼。

“行，”程幸怀说完却没动，“你什么时候有空和我一起再拍视频？”

“反正不是现在，可以出去了？”孔离山问。

程幸怀没说话，离开了蛙嘴。

可能这个视频的流量很快就会下去，毕竟靠一张脸吃饭的还是少数，而这个“泼天富贵”也不会就这样掉在自己头上。

程幸怀还是挺现实的，虽然孔离山说“钱分一半”，虽然他也给孔离山画了大饼，但后面的结果谁都不好说，而且他感觉孔离山更想脚踏实地，对短视频这行可能真没兴趣。

“怀遇”的账号这几天只发出一条视频，这还是程幸怀折腾好几天才搞定的，发出去时信心满满，发出去后就被流量打得无话可说。

这条视频特别显眼，因为后面就是孔离山那条，一个是惨淡数据，一个是播放量离谱的高。

程幸怀看着数据发呆，他是真想钻屏幕里，看看那些网友到底都在刷什么类型的视频。

【遇，等一个后续。】

这条评论来自发布孔离山视频的第四天。

这些人怎么还惦念着那个寸头！

程幸怀把电脑拍得啪啪作响，想了一大串怼回去的话，最后回复：亲亲，就快了，少安毋躁哦。

丹姐在四人小群里调侃他：这满满的客服风，真是不像你，你也可以不回啊。

怀遇：网络上面留一线。

树青：真有后续吗？

怀遇：你也来刺激我吗，青。

鳄鱼：遇，坚强。

鳄鱼：@树青 1

丹姐： 1

怀遇：88

程幸怀把手机揣进口袋里，想出去溜达溜达，这憋闷的心情总得发出去。

孔离山这几天也没和自己联系，估计是没戏，他可能还是喜欢打那些散工。

车被送去保养了，其他车的颜色不符合他今天的心情。

于是他决定徒步。

说徒步都过分，本来程幸怀离商场也没多远，他爬着去都挺快能到。

他每次都是在商场从外层溜达到里层，最后再找个地方吃个饭喝喝东西，挺愉快。这一套流程走下来，心情也能好不少。

在溜达的过程中，程幸怀也不忘观察。

他老爸经常唠叨，成功第一步，就是观察。

程幸怀听了，也确实每天都在观察，不过不是他爸想要的那种。

他爸想让他观察消费水平，观察货品需求，观察这件事情的利益有多大。

程幸怀却在观察这只猫好可爱，那个人挺好看，这人长得好像孔离山。

什么！

还真是孔离山！

这人端个盘子，站在店门口像个复读机。

“你好，欢迎试吃。”孔离山面无表情，给人一种这东西看着好像不太好吃的样子。

“给我尝一个。”程幸怀走上去伸出手。

孔离山将托盘朝前递了递，看着眼前的人：“你是那个、那个程——”

“前程的程，幸福的幸，怀抱的怀，”程幸怀用牙签戳起一块蜜饯，“我叫程幸怀，才几天不见，你就把我忘了？”

“你名字真好听，我的就没那么多字可以组词，就是离开大山的意思，”孔离山低头给他戳了块山楂糕递过去，“尝尝这个，我觉得还不错。”

就和孔离山说的一样，程幸怀一下子没想出来“离山”两个字拆开能有什么好的词，反正他脑子里拼凑出来的都是一些不算幸福的词。

程幸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便问道：“你每种都尝过？”

“老板让尝的，他说只有自己觉得好吃才能用心推荐，”孔离山偏着头又小声说：“我就觉得山楂糕好吃，别的太甜了。”

“你不爱吃甜的？”程幸怀倒是挺喜欢，山楂糕酸了点，吃得人难受。

孔离山也耿直：“不喜欢。”

“我一开始就想问，你怎么一副不高兴的表情。就算有人想买，一看到你这个表情也不想买了。”程幸怀学他木着个脸，学得还挺像。

“我以为吆喝就行了，那我现在开始就笑。”孔离山下一秒就变脸，简直无缝衔接。

孔离山笑起来很好看，虽然还是带这些生人勿近，但比之前要有温度得多。程幸怀看到这个笑，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

可能就是打散工累了点，自己还逼着他去笑，孔离山竟然也愿意配合，程幸怀看向托盘里的东西，说道：“我买一点吧，就山楂糕。”

挺酸的，程幸怀准备买点回去孝顺他爸，给他把嘴堵住，每天好少说点话。

程幸怀迈步进了店里，随手拿了两袋山楂糕。

孔离山端着托盘连忙走进来，腾出一只手扯着他衣服，小声说：“少买点，挺贵的。老板说晚上能送我点，我到时候给你。”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谎言去掩盖，程幸怀明明知道这个道理。

但他还是放下了一袋山楂糕，程幸怀笑着朝孔离山道谢：“行，谢了。”

“干兼职的！干吗呢，快去门口发试吃啊！”一个男人的吼声从门口传来。

这男人往里看了一眼，对着程幸怀的方向抬起手：“诶，你怎么——”

“经理，你们这还招兼职吗？”程幸怀笑着问。

程幸怀的视频点击率稀烂，和他一样，我的每一本点击率都稀烂。（抹了抹从眼角滑落的猫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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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离开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