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碗和朱如若一前一后走到了神庙后的小院，小钟楼旁的黄衫女子依然在哭泣，看见两人，她的细眉也只是微微耸动。

陈碗拍了拍朱如若的肩膀抚慰，两人一人一边，分别站在了女子的两侧。

“你哥哥让我来看看你。”陈碗张嘴就撒谎，“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

女子抬眸看了她一眼，像是在思索，“唔，我怎么觉得不过几天呢？”

“四季已经换过一轮了。”陈碗拿出那个镯子给她看，“你的东西，我替你翻新了，看看喜不喜欢？”

她特意去金店让师傅雕了一圈最俗气最喜庆的花样，“你哥哥让我暂时替你保管，我言而有信，今天就是来看看你。”

女子好像不怎么喜欢镯子上的花纹，眼中露出了一点嫌弃，但很快就掩盖住了，她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无碍，一件物什罢了。”

陈碗一边将镯子收好，一边看向她，“上次我来的时候，全胳膊全腿上山，全胳膊全腿下山，这次怎么多了个挡路狗？”

她指了指刚好“路过”的恶鬼，那恶鬼一双早就没有眼珠的洞窟正在“望向”这边，然后循环往复地又开始转圈。

女子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堪入目的脏东西，立即躲开了恶鬼的眼神，“你们这次来的不巧，‘山神’出来了。”

朱如若瞠目结舌，“那玩意是山神，山鬼还差不多吧。”

女子娇气地扭了扭肩膀，不再面对围墙的方向，以免和依然在“长身体”的山神再次碰上视线，“花开的季节，山神就会出来巡山，不过他只讨厌那些坏家伙，怎么？你们惹上麻烦了？”

“残符花？”陈碗问。

女子点头，“就是那丑八怪花。”

她低头笑了，“我们一群外乡人，也不知道是哪里行为不端，得罪了山神，这会儿倒不好下山了。”

陈碗和朱如若的视线在空中对撞了一下，“山神”是冲着冯漆来的。

女子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山神是怎么筛选的，他平时不怎么上山顶来，偶尔来也只是在外面转两圈，我也从来没和他说过话。”

“山神一直以来都庇佑着古哀山吗？”陈碗问，她的用词很委婉，至于是一直庇佑古哀山，还是一直迫害古哀山，就仁者见仁了。

“有一段时间了吧，我记不清了。”女子的用词更含糊，她一直断断续续地抽泣，陈碗两人连她的表情都看不太清楚。

陈碗轻轻笑了一声，算是将话题揭过，脸上忽然露出一点暧昧神情，她将鬓边的头发挽到耳后，“我许久没来，不知道你哥哥托人和你说了没有，关于‘我俩’的事。”

朱如若，“……”

陈碗将“我俩”咬得很重，女子再不聪明也反应过来了，她忘记了用帕子掩面，一时震惊得魂魄都有些不稳当，“他没让人告诉我啊。”

陈碗故作害羞状扭头，“那下次可能会给你带来更好的消息呢。”

朱如若，“……”

两人回房间的路上，朱如若一直小声吐槽，“本来沈石只是恨你，现在他恨死你了！”

陈碗冷笑一声，“有种就来，他敢在我的心口上开洞，我就敢造他的黄谣。”

朱如若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沈石这么下贱的吗？”

“比你想的还要卑鄙下贱一点，这王八蛋捅穿了我，把我钉在了木地板上。”陈碗说着，推开了房门。

冯漆已经醒了，面色苍白地背靠墙壁坐着。裴化云暂时还在沉睡，身下的符文已经消失大半，算是起作用了。

“那不是恶鬼，是此地的山神。只在残符花开的季节出现，大概率就是那次瘟疫后出现的。”陈碗简单交代了一下情况。

朱如若补充，“沈石和他妹妹应该一直有联系，但是近来除了陈碗就再也没有了，不知道是以前帮忙联系的人死了，还是来不了。”

陈碗晃了晃手机，“老宝和燕醒刚刚回消息了，他们在来的路上。但我已经有‘解题思路’了，等裴化云醒来我们就走。”

裴化云适时地动弹了一下，将手搭在了陈碗盘坐的脚腕上，虚弱发问，“我们可以走了吗？”

陈碗刚想回答他“我准备把你从山顶一脚踢下去，看看山鬼能不能追上你。”

木门忽然就被敲响了，来人只敲了一声，仅仅一声。

四人齐齐噤声。

知道他们在这里的只有那个小和尚，不过那小和尚相当有礼貌，不会走路没动静，也不会敲了门又不说话。而且她们表达了自己只想休息一会，很快就离开的意思，陈碗还贡献了不少的香火钱，他应该不会这么快来赶人。

而在外面徘徊的山鬼，就算能进来，也不会这么礼貌地敲门。

老宝燕醒的消息刚发过来，就算开直升机过来也没有那么快到。

来人又敲了第二次。

几人的视线交错，都没有想出什么合理的解决办法。

来人明显不耐烦了，不再尝试第三次，直接开始撬门了。

陈碗先进的门，她用眼神询问后进门的朱如若，“你锁门了吗？”

朱如若哭丧着脸摇摇头。

那人非常暴力，三下五除二就砸开了门，进门的第一眼就看见了陈碗横在胸前的匕首，挑眉冷笑一声，“怎么？要杀了我吗？”

陈碗浑身僵硬，还是旁边的裴化云用胳膊撑着自己坐起来，将她手里的匕首压了下去，“小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景翻了个白眼，根本没搭理裴化云，她穿着一身冲锋衣，手里是登山棍，背上背着高出她一头的背包，一身风尘仆仆。

冯漆用手扒拉陈碗，小声吐出两字，“月牙？”

这里唯一不认识李景的人就是朱如若，但是看着这小女孩和其他人都很熟络的样子，也跟着放下了警惕。

陈碗今天依然在脸上糊了一层肤蜡，又加上化妆和发型的加成，几乎很难和以前的陈碗看做是同一个人了。但许久不见的李景不仅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也丝毫没有奇怪或者惊讶，亦或者恐惧她一个已死之人。

她只是单纯又刻薄地将脾气都发在了裴化云身上。

裴化云没听见他睡着时其他几人的谈话，依然以为外面的恶鬼对于寺庙以外的所有人都是威胁，关切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上山的？受伤了没有？”

李景眼神刻薄又嫌弃，“真当所有人都和你们一样点背吗？”

裴化云，“……”我做错什么了。

陈碗又尴尬，又憋屈，“先回民宿再说吧。”

她出来的时候只叫了小朱，但除了断了手的冯漆，所有人都跟了出来，裴化云都急匆匆地穿上了卫衣，顺便穿了陈碗的针织外套遮住衣服上的血迹，和他走在一块的李景鄙夷地看了他身上明显小了好几号的毛衣一眼。

陈碗走到正门，看见自己画的符文竟然分毫未动，山神甚至没有突破符文的意思，又或者是他压根没把这个符文放在眼里。山神正好晃悠到正门，看见几人，也好奇地打量。

李景的表情一时间变得有些严肃，裴化云瞄了她好几眼。

她制止了众人跟随的步伐，“我一个人出去，发生意外我也能及时退回来。”

不等几人开口阻拦，陈碗就踏出了门槛。

山神没有凶相毕现地进攻，只是一直打量着她。

庙里的人紧张兮兮地走到了门口，盯着陈碗一秒不落。

陈碗只是缓步走到了离庙最近的一颗开着残符的树下，半跪在地上，将地上的残符一一小心捡起，她拿不下，就将衣服掀起来装，只到装满，她才缓步回到了庙里。

期间山神只是一直好奇地站在她的身边，观摩她的行为，像个在沙坑里看别的小朋友堆城堡的孩子。

朱如若耍贫嘴，“要来残符干什么，炒菜吃吗？”

裴化云摸了摸肚子，“我饿了。”

“……”陈碗忍着一肚子邪火，给两人的头上和衣服口袋里带上了残符，最后才走到了李景的面前，“即使你安全地上了山，下山的时候也带着吧，以防万一。”

李景眨了眨眼，垂下眼眸隐藏眼中的情绪，没有抗拒。

几人依次试过出庙，这一次山神甚至对他们连好奇的心理都没有，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们。

她们将冯漆搬出来，还原了房间里的陈设，向小和尚道谢之后才缓慢地下山去了。

冯漆已经恢复了基本的行动能力，只是走路还有点跛。

陈碗对他说，“燕醒她们到民宿了，你一回去就可以接受治疗。”

冯漆点点头，没有说话。

裴化云一直紧紧挨着她，他搓了搓胳膊，“你觉不觉得有点冷，明明那个东西没有再跟过来了。”

“穿着我的外套和我说冷，你怎么那么矫情？”陈碗瞪了他一眼，伸长胳膊搂住了他的腰，裴化云则搂住了她的肩膀，两人并肩而行，扶着山道旁的原木扶手。

朱如若两人就在她们身后，她小声和冯漆嘀咕，“陈碗和徽汝孙子是什么情况啊？两个人奇奇怪怪的。”

冯漆皱眉，“什么徽汝孙子啊，听起来像什么倒胃口的黄昏恋，你直接叫他名字不好吗？”

“我记不住嘛，我又没怎么和他说过话。”朱如若抱怨，“你怎么这么刻薄，什么事你都得批判两句。非要说年龄，你到现在也没和我说你到底活了多久吧？”

冯漆别过头不说话了。

李景落在所有人最后面，一言不发地走着。

裴化云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对陈碗说，“小景好像和我一样，也能看见那些东西了。”

“哦。”陈碗也看出来了，她晃了晃头，“我管不了她，也不敢管。她现在只骂你，万一等会儿连我一起骂怎么办？”

“做人要坦诚，但不能太坦诚。”裴化云说。

“你和她说什么了，一见你就呛声。”陈碗问。

“就是因为我什么都没说才讨厌我吧，难不成我要告诉她你没死，只是换了个名字在别的城市生活。”裴化云说，“只要说出来，就要和她解释很多东西，而且我自己都半知不解，你难道什么都和我说了吗？”

“为什么要和你说，你算哪根葱？”陈碗瞪他一眼，又见裴化云走到半路上，忽然停下，从一边的树桩上捡了一副筷子和碗，招来了一溜人的鄙视。

冯漆和朱如若在半路上闹了口角，他缝合手腕的时候朱如若都冷着脸在旁边围观，没有半点安慰的意思。

陈碗凑过去看了一眼，来的医生正是上次在医院四人行中的那个普通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像个没毕业的男高中生，但他手法很稳，针脚也平整。

她将裴化云推了过去，“他伤口的缝线开了，麻烦了。”

男高中生没有抬眼，只是回答，“不麻烦。”

燕醒就坐在一边，困顿地打着呵欠，看着冯漆的手腕啧啧称奇，“没断在半路上算你走运。”

陈碗看向朱如若，“小朱，帮我看着点，我先回房间了。”

裴化云还以为自己有人陪，这一屋子的人，他和只和陈碗相熟，有点慌张地想叫住她，张了张唇还是忍下了。

李景抬脚就要跟上，结果陈碗用力关上了房间门，顺手反锁上了。

众人安静了一瞬，连男高中生手里的针线都停下了，好一会，才重新恢复喧闹。

裴化云向燕醒提出他快饿晕了，屋里起码有三个人要吃饭。燕醒和冯漆互损，朱如若还在坚持不懈地向冯漆发眼刀。男高中生看着掉在他鞋面上的碎肉叹了口气。连一直冷着脸的李景也放下了沉重的背包，找了个角落休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