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整整三个礼拜,民宿中的所有人都出动寻找山神的身影,只是无论天气和古哀山情况如何,山神都没有再出现。几人找过沈石妹妹,那小鬼含糊其辞,只知道哭哭啼啼,没有一句有用的。

她们甚至在几处格外壮硕的树下放置了贡品,最开始只有由残符干花编制成的花环,后来又放了腌制过的生肉和鱼,最后还搜刮了一堆零食,但山神看不上这点小恩小惠,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过面。

残符的花季只剩下最后一个礼拜,如果山林间的雨再不停下,花季甚至会提前结束。除了有点“心浮气躁”的陈碗,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反应。

陈碗刚到古哀山的那点好心情烟消云散,一整天都挂着脸,最开始她还会和裴化云,朱如若一起出门,后面不等人反应过来,她就一个人消失了。

裴化云每隔三天,医生就会帮他检查一次伤口,在符咒的作用下,他的伤口恢复得很快,最开始动作稍微大一些,伤口还会流血,现在只剩一块狰狞的疤痕了。

“现在抬手,转身,还会有影响吗?”医生问。

裴化云摇摇头,将衬衫扣子系好,他用余光看了一眼紧锁的门,谨慎开口,“能问一下你,你认识我的外婆,汪徽汝吗?”

医生有点意外他会这么问,抬眸时脸上还有笑容,“是因为我和汪徽汝同样隶属于磨镜人,也都是普通人和医生吗?”

裴化云默认。

“不对哦。我的确认识你外婆,如果你对五年前新春时一场饭局有记忆,你大概会记得我。”医生挠了挠自己的脸,“我们家和汪徽汝有明面上的来往。”

“抱歉。”裴化云说,“我不记得了。”

“没有什么好抱歉的,办丧事的时候我人在国外,没来得及回来,但家中有人去帮忙扶棺。”医生说,“她前两年身体有些不好,早就和我们交代了一些事情。”

“我家里,从千年前就隶属于磨镜人,中间年景不好,几度血脉断绝,拼了老命才苟活到今天,我家里还有人开过玩笑,说不是为了家族而传承血脉,而是为了磨镜人呢。”医生不知道想起来什么,笑出了声音,“不过我做医生的确是因为她,她之前总说自己操劳了一辈子,大概率会早死,让我也做个医生来接她的衣钵。”

“她是开玩笑的,但我当真了,家里人也觉得进入医学院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支持了我的学业。”医生视线和他对上,“但是汪徽汝早就不记得自己说的话了,前几年还说我压根没有做医生的天赋,最好还是尽早转业,省得以后家道中落,全家人靠着我要三天饿九顿。”

裴化云也笑了,“外婆也总说我,没有能力承担责任,会死在岗位上的。”

医生从自己的兜里摸出一张名片,“以后我们也经常聚一聚吧。”

裴化云收下了名片,回到了三楼的房间,李景蹲在落地窗前,拿着笔记本不知道在记录什么,她是个不怎么讲究的小姑娘,自己的东西一团糟,他和陈碗一开始还帮忙整理,后面就放任不管了。

裴化云一进门就倒吸了一口冷气,“能把你地上的垃圾收拾收拾吗?我不想踩着过去。”

“脾气这么暴躁,是来月经了吗?”李景收起了自己的笔记本,但没有管地上的狼藉。

裴化云立即回话,“对呀,你还没来吗?”

李景嘴角抽搐,狠狠瞪了他一眼,就不说话了。

裴化云在房间里待着就闹心,穿上外套就出门了。陈碗让他不要独自出门,否则会有曝尸荒野的风险。

他没管那么多,即使外婆和磨镜人关系匪浅,但他从来没为磨镜人做过事,外婆也不需要磨镜人庇佑她的后代,裴化云开不了这个口。

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找到陈碗,和她聊一下李景的教育问题。也不知道她究竟本性如此,还是叛逆期到了。

陈碗也不知道是在山顶持续骚扰沈石妹妹,还是在山间四处乱逛。

裴化云越走越冷,山路泥泞不堪,他走得快,脚下没有多少下陷的感觉。两个小时的寻找无果之后,他准备放弃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找不到回到主山道的路了,林间的小路是这世上最捉摸不透的东西,他连自己的脚印都看不太清楚,只能往高处走,到山顶之后再回主山道。他觉得自己仿佛就是山间的游魂。

就在他抬脚准备走时,头顶忽然传来了一道缥缈的女声,“你去哪里?不是来找我的吗?”

裴化云一僵,随后捂着心口缓缓抬头,“你非要吓唬我吗?我心脏上还有个洞呢。”

陈碗正躺在参天大树的一枝格外粗壮的枝芽上,为防雨水,她甚至穿戴了透明雨衣和帽子。

“没想吓唬你,只是看你傻站在那里,像游戏里卡bug的NPC,怪好玩的。”陈碗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双臂环胸,又抬头望向灰暗的天空。

“上面风景很好吗?”裴化云仰头,观察树干上零落的枝芽,计划怎么爬上去。

陈碗不知道想起来什么,露出了难得的笑意,“你自己上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裴化云忽略了她伸出来的那条细胳膊,省得两人一起滚下去,他三两下就爬上了距离陈碗不远的一条枝芽,坐稳之后才开口,“我们是来当猴子的吗?给我两根香蕉我就干。”

他方才在陈碗脸上看见的笑意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现在已经荡然无存,恍然间他好像看见了那天在警察局外,冷冰冰盯着王恒父母看的陈碗,“你以前不这样的,你以前不和我开玩笑。”

她脑袋里升起了三个词,刻板,冷静,专业。

裴化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只有我变了吗?”

陈碗面无表情地冷笑一声,“别开玩笑了,我本来就有幽默细胞,你是在学我,学人精。”

裴化云控制不住地勾起唇角,“你说是就是呗。”

树干是湿的,坐在树上还偶有雨水滴在身上,天空灰蒙蒙的,林间还有经久不散的雾气,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去处和好风景,裴化云感慨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看来我已经错过风景了。”

陈碗看着他几乎冷得要打哆嗦,别过头去,“让你别出门。”

裴化云终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我再待在那里能被李景气死,她究竟怎么在长的?你在的时候没管,落到宋文奇那小子手里了,他也不管。种菜还要浇水施肥,喂鸡还要‘嘬嘬’两声叫鸡过来呢,和你们这种人在一块,我短寿也是我应得的。”

陈碗终于绷不住笑出了声,差点从枝头跌下去,“不好吗?想怎么长大就怎么长大,她这辈子都不会被任何东西束缚住了,就像一株从来没见过其他白菜的小白菜,只要她愿意,倒着长也可以。”

“嗯,”裴化云冷冷应了一声,“只要没长在我的地里就行,看见她我就脑袋嗡嗡的,这几天我脑子和榨汁机似的,忍不了,她下辈子最好投胎到我家里,我妈一拿出鸡毛掸子就老实了。”

“回去吧。”陈碗笑得前仰后合,利索地从树上爬了下去,还站在树下往上面看,“用不用我接你啊?”

“……”裴化云下了树,身上的衣服也几乎湿透了。

陈碗脱了雨衣,将外套脱下来给他,“把湿衣服脱下来,穿在身上会感冒的,这个季节感冒发热可不好受。”

裴化云听话地脱干净了,穿上了陈碗宽松的针织外套,漏了洞的心有点雀跃,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去山上野,看见不知名的果树结了果实,连往衣服上擦一擦的动作都没有,就往嘴里塞,又酸又甜,他吃得合不拢嘴,还多摘了几个带回家,虽然后面因为吃得不干不净,拉了一个礼拜的肚子……

“这么照顾我,再这样下去,吃饭都要你喂了。”裴化云插科打诨,想将自己刚刚流露出一点情绪盖下去。

陈碗翻了个白眼,“就是不想等你生病了烦人,现在才照顾你的。”

裴化云跟着陈碗走到了主山道,正色下来,“终于等到合适的时机了,你打算后面怎么办?花季就剩这么几天了。”

陈碗神色淡然,“又不是不开了,等九个月就行。”

裴化云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局里昨天联系我了,问我假期快结束了,回去怎么打算,我还没给准信。”

“现在顾不上你那一个月八千块,累死累活,随时要命的工作了。或许我们明年也找不到,后年也找不到呢。我们进度缓慢,沈家不会坐以待毙,说不定哪天就杀上山了。”陈碗走在前面,裴化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懒散的语调,“你着急的话,我也有办法。把山炸了,沈家两兄妹灰飞烟灭,你我再无后患之忧,岂不美哉。”

“别说这种反人类反社会的话了,真想炸你早炸了。”裴化云忽然升起一点“我还不知道你”的得意,将陈碗的话头压下去。

“那我没办法了,有办法也不会告诉你。”陈碗一摊双手,走得更快了。

裴化云猜测她之前在类似于古哀山的地方生活过,没几天就彻底融入了,相当自在,就是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会离开山,回到城市里。

两人一路打闹回到了民宿,除了一直待在房间里的李景和医生,其余几人都坐在冯漆房间里,她们敞开了房门,似乎就是在等两人回来。

陈碗对上了几人颇为正经的神色,总觉得哪里有点异样,“干嘛?三天两头开大会,怎么?你们谁要走啊。”

她一语道破,燕醒也没瞒着,“今晚我就要离开了,首都出了点事情,老宝让我跟过去。”

裴化云相当识趣地回了自己房间,燕醒开口前他就关上了门。

陈碗也关门坐下,“怎么了?”

“流之从坟里爬出来了,现在满世界发疯呢。”燕醒竖起了三根手指,“搞出三起人命了,听说还回了她丈夫家里,把她丈夫家里的老人吓得抽过去,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没醒,她不信任老宝,我说不定能和她说上几句话。”

陈碗皱眉,被她渗人的形容恶心地往后缩了一下,“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为什么上赶着去做?老宝给了你什么好处?”

燕醒难以置信地斜睨着她,“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只有我一个人在做?你现在又在做什么?流之好歹是我几百年的朋友,我没法看着她自甘堕落。那姓裴的小子又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费尽心思,被沈家打狗似的追着打,还敢用禁咒。”

冯漆脸色一变,“你用了什么?”

朱如若赶紧打圆场,“个把禁咒而已,谁没用过,你俩谁都没有资格说陈碗,小声点,隔墙有耳。这种事情,你知我知,别传出去不就得了,没必要再提了。”

冯漆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我说的那些因果轮回,你都当屁放了?你自己看看她,她撑得住禁咒吗?”

“撑不住也撑过去了。”陈碗脸上还是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想拿流之来教育我还是省省吧,我和裴化云之间什么都没有,也不可能有。顾流之是自己上赶着落到普通人情爱的陷阱里,我活了这么多年,再看不清,干脆自己烧死自己得了,还有什么脸在这说话。”

几人不言语了,顾流之活了两百来岁,心性还和十五六的少女差不多,脑子里没有一件要紧事。最开始大家还以为她只是天性单纯,还会轮番劝诫,后来也没人再去费这个口舌了,她们都怀疑顾流之活着的时候就是个弱智,无力拯救。

“沈家没派人去?轮的到磨镜人出手?”她问。

“这次也算是磨镜人和沈家的合作,毕竟沈家的确有能力,但是论人间土皇帝,还得是磨镜人。”燕醒说。

陈碗冷笑一声,“这么多年,就没听说过哪个在刑罚期间能逃脱的,她不是被腰斩了吗?谁给她缝的。老宝掌权太久了,别是沈家人看他不顺眼,接机要搞他呢。顾流之到底是谁放出来的都说不准。我看你也就出个面,走走过场算了,为沈家冲在最前锋不值当。”

“老宝明白,我也明白。只是不能放任流之在外面胡作非为,疯狗尚且发疯就死了,流之可是祸害遗千年。”燕醒叹了口气,“我今晚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们这边怎么打算的?”

“花期马上就要结束了,我看我们得等到明年了。”朱如若耸耸肩膀,“不过我最近去常去镇上,听说了点事情。”

陈碗和燕醒都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朱如若和冯漆却神色复杂地对视了一眼,才斟酌着开口,“都知道古哀镇发生过瘟疫吧,我翻到了一点资料,古哀镇发生的事情,不仅仅只是瘟疫这么简单。”

“南北两国在此地开战,那时北国惨胜,那些伤残的士兵弹尽粮绝,以为自己能光荣返乡,却迟迟等不来北国的消息,没有物资,也没有人来接应,他们被困死在了这座死城。城中的尸体无人收敛,天气一热就开始腐烂发臭了,那些士兵没有余粮,也无法回家,古哀镇的居民也显少有伸出援手的……”朱如若目光沉沉,注视着垂眸认真听着的陈碗,“他们只能吃地上的尸体,无论是敌军还是我军的腐烂血肉都没有养活这帮人,等到他们一个接一个死去的时候,那些装瞎的居民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想要逃离已经晚了,那些背井离乡的人也死在了半路上。”

陈碗整个人都陷入了单人沙发里,双臂环在胸前,一副警惕防卫的模样,如果不是她时不时地眨眨眼睛,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

冯漆接话,“如果是普通的瘟疫,对症下药,清理残骸,水源,土壤,过一段时间就会平息。但古哀镇的人什么都没有做……”

他话音顿住,燕醒沉思着点点头,“难怪当地人每年都要供奉花神,在他们的眼里,的确就是残符起到了作用。日夜相伴的同类和赖以生存的土地都不起作用时,只有神鬼这一种说法了。”

朱如若说,“那山顶的小鬼,不就是被仇家逼到古哀山的吗?还有沈石,他一路赶过来,究竟是怎么死在山上的。现在想来,是追杀他们的人,知道古哀镇有瘟疫,才特意到这里来灭口的吧,而沈石恐怕也感染了瘟疫,天灾**,不正是沈家挑选人的手段吗?”

“那山神很奇怪,明明可以进寺庙,但选择了不进去。沈石妹妹和他究竟什么关系,我们这段时间找不到山神,会不会是她的授意?”

燕醒点点头,“有道理,所以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之前也说过了,古哀镇那会儿根本没有几个人活下来,想要调查那时的真相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朱如若扯了扯冯漆的袖子,一脸为难,后者才开口道,“两百三十五年前,北国的皇帝,李嵩。”

他脸上一副便秘的神色,犹豫半天才紧紧地闭上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是老宝。”

朱如若双手捂住脸,蜷缩起来不吭声了。

燕醒长着嘴巴,一脸呆滞。

陈碗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老宝已经活了一千多年,他是怎么混进皇嗣的。”

冯漆嗓子眼里似乎进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他甚至想伸手进去掏出来,说出这些对他来说是件相当艰难的事情,“摄政王,摄着摄着,王就死了,他不就趁机上位了?其中有没有他的算计我也不知道。当时他隶属于的那个家族,他在其中也不过是旁系,半路多出来个人,也没人会放在心上,只是后来他逐渐掌管了家族中的话语权,整个宗室,甚至皇室都只是他的掌中之物。”

燕醒终于回过神来,她颤抖着手,从兜里摸出一包烟,其余三人也都伸手要了一根,反正大家既不会死,也不会生病,甚至不会因为吸烟而口臭,纷纷点起了烟,房间里不过一会就烟雾缭绕,恍若仙境了。

陈碗最先抽完,伸手又向燕醒要了一根,“他究竟是故意任由这种发生,还是压根不在意。”

冯漆一只手撑着自己的头,眯着眼,“鬼知道,原本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但现在有我们四个了。大家都小心点吧,别触了老宝的霉头,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陈碗要了第二根烟,但迟迟没有点燃,她的手指指腹紧紧贴在打火机刚刚还使用过的喷嘴上,直到热度无法忽视,她才缓缓松开了手,“你还忘记说了一件事,这场瘟疫不是人为解决的,那时的尸体根本无人收敛,整个古哀镇的地下就是一个巨大的停尸间,乱葬岗。我们根本不可能找到沈石的尸骨。”

她轻笑了一声,讥讽道,“难怪沈石当初直接告诉了我他妹妹在这里,原来是早就料定了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冯漆别开她的视线,“我就是这个意思,还会有别的办法的,起码沈石一时片刻来不了这里,只要能再拖一段时间,就总会找到办法的。”

朱如若意外地看了冯漆一眼,他这话说得磕磕绊绊,带着明显的安慰意味。

陈碗眼神飘忽,不知道究竟看向何处。也不知道她是没明白分期的意思,还是不想领情,点点头之后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燕醒又叹了口气,三人抽空了一整包烟,“这次我恐怕凶险了,沈石必定也会去首都,当时腰斩流之的就是他。即使他不去,流之恐怕也会找上门,今天我就开始烧高香,祈祷沈石火速殉职。”

对面两人深以为地点了点头,燕醒将最后一支烟的尸体扔进了垃圾桶,“都悠着点,小心别死了哦。”

她说完带着行李就离开了,两人听着她沉重的脚步声,也一个接一个地叹气起来,一个去关门,一个开窗通风,交谈声音都弱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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