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太阳将将西斜时,总于到了桐县外。

桐县周围几里地密林茂盛,夹杂着一条蜿蜒的路,每隔三百米都有一道石筑的正方拱门,每道门顶上都压着各色的石雕小像,大多是牛头马面加人身狮身的异兽。

走到一间寺庙门口的时候,江执发现这些拱门是似乎以寺庙为中心,沿着这条路两边搭建的门。

说是一间庙,其实是一堵高墙围起的几间庙屋,墙面是黑色的,连门都是黑漆漆的,大门高挂的牌匾写着——奉督庙。

李长流,长兴和施长信疑惑地看着这一院庙宇,推开门,正中央有两层楼高的主庙是斑驳的黄墙和褪色的墨瓦,挂着蛛网的破损木门大敞着。院内石砖干净,没有杂草只有几片落叶,两边是较新的两间通身灰白黑的庙屋,与中间的主庙格格不入。

又或者说是中间的主庙被一群格格不入的建筑包围。

三人轻车熟路地进了主庙,江执把马车拴好,也跟了上去,主殿内佛像、贡台、幢、幡一应俱全,贡台上香炉只有残棍余灰,中间还有破碎的长明灯,殿内物件一应俱全,没什么落灰只是都有些陈旧了,李长流从贡台下找着什么。

“还在!”李长流拖出一张板凳,对江执说:“你坐。”

说完自己随便往地上就是一坐,施长信和李长兴也跟着坐下。

江执没坐凳子,四人席地而坐,拿凳子当桌子把水和吃的放了上去。

江执问:“以前在这待过?”

李长流点点头:“对啊,待了好多年呢。能遮风避雨,后门还有颗桃树,桃子可甜了!”

施长信左右看了看,道:“只是以前没有这么多庙屋,也没有围墙,只有这一间庙宇依林而坐。”

李长兴歪头思索着:“好像以前也不叫这个,以前是叫……福光庙来着!”

江执点了点头,既然快到了也不急着进去,他们打算在这短歇,吃点东西喝点水再走也来得及,马车一路颠簸实在难受。

虽然这庙宇有些奇怪,但四人不甚在意,或许是青天白日,又成群结伴给的坦然。

江执想起兄妹的家在桐县,既然到了这,不知他们会不会心有怀念,问道:“想回家看看吗?”

李长流没什么情绪,道:“那房子早就被别人占了,有什么好回的。”

江执认真道:“那我抢回来?”

李长流低头:“破地方有什么好抢的,不稀罕。”

看来父母死后,房子被人分了,两个孩子才沦落至此。

“你爹娘若知道他们死后,有人这么欺负你们一定很难过。”江执说。

李长流骂道:“什么爹娘,我宁愿我们是被收养的,最好生下来就是孤儿,也不需要这样的爹娘!”

“怎么会这么想……”你娘人都到地府了还挂念着你们呢。

李长流以为江执被自己一副白眼狼的样子的吓到了,解释道。

“我不是不懂报恩,我有恩必报的。我只是……受不了了,他们总是打我们,还说我短命,体弱多病一定是娘胎里被长兴抢了命数,说把长兴腿打断可以还我的命,还要把长兴买了……说来可笑,到最后他们竟然觉得是为了我好,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的爹娘,我宁愿不要。”

李长流攥着拳头,说着说着声音愈发小,李长兴不经意间收回伸出去的腿。施长信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些破事,只是默默给李长兴递水。

江执的喉咙像哽了一块石头一样,说不出话。

成戌要是知道所谓爱子情深的戏码原来真的只是自顾自的“爱子”他一定会后悔当时没把她一脚踢飞。江执怎么也没想到,李长兴的腿是被爹娘打断的,且不说虎毒不食子,好歹也是个孩子,居然也下得去手。

所幸长兴有个护她、爱她的哥哥。

江执打算在天黑前找到住的地方,四人只歇了一会,吃了点东西就往桐县里赶了。

桐县不算大,里面只有一家客栈,定了房后天还亮着,江执打算出门逛逛。

口袋里面的一两银钱太孤单了,必须得给它找个伴。

江执找了个空地,借了一张简陋的桌子和一张长凳,一张短凳。支起写着“一文可治病,除妖,算命,童叟无欺。”的布条,闲庭信步地坐下了,小王八往江执这边扑腾着,李长流把它解了下来。江执接过它放在桌上,小王八熟练地缩进壳里,看病的来了当手枕,算命的来了当卜卦甲。

施长信对学符心志很大,也跟着出来了,时不时就问江执:这个画的对不对,这个符杀伤力怎么样,如果符贴歪怎么办还能管用吗?

江执一一解答:画的非常好!能把一般的鬼打的一个月不敢再找来,没事歪了也管用就是慢一点,而且效果大打折扣,再接再厉。

施长信点点头,轻声嘀咕:“要是能找个活的试试就好了。”

李长兴认真旁听的同时往桌上放了个碗。

江执问:“这是?”

“碗啊。”李长兴答,“装钱的,好多人都这么用。”

江执说:“有心了。”

好多人大概是指部分衣衫褴褛的街头乞讨、卖艺者,不过他有包,为何要碗?

而且加上碗之后,怎么这么像江湖骗子。

李长流则摇起布条,卖力大喊。

“苍梧仙人有言,一文可算命,二文可看病,三文即可上门降妖除魔啊!”

江执连忙按住他的手,说:“不用这样,若有需求自然会来,不需要的喊也喊不来。”

李长流搭拉个脑袋:“要不我也找个活吧,补贴家用。”

江执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道:“我只是闲来无事给自己积点德,别多想,不缺钱。”

碗发出一声叮鸣——

带了个草帽,一个身穿布衣却给人一种富家子弟般吊儿郎当模样的人,伸出苍白又节骨分明的手,扔了一吊钱。

他说了三个字——卜平安。

江执哑然,求平安或卜凶吉他听的不少,张口来算平安的他倒是第一次见,他只能为他卜了一卦凶吉,卦象上为:大凶。

江执抬头告诉他这个不幸的卦象时,撞上了这人游离才收回的视线。

大凶者一言不发就走了,一文钱可以做的事,他非要用一吊钱。超出价值算的卦,他还神游太虚,真不知他是在意这卦还是不在意。

坐到日落,统共也就来了三个人,一个看病,两个算命。

蚊虫狂舞,爱咬小孩,江执劝他们先回去。起初都还不愿意走,江执就说让他们先回客栈点好饭菜,等差不多做好他也就回去了。

他们这才答应了,只是施长信还留着。

孩子的上进心让江执很感动,等生意的空隙,把自己所学倾囊相授。

一双锦靴走进眼帘,又来生意了。

江执抬头,面前站着一位锦绣华服,两鬓斑白,年逾半百的男人,旁边跟着三四个下人。

男人眉飞冲天,怒目而视,胸膛紧紧绷着,下一秒就要爆炸。

男人从紧闭的牙关崩出两个字“长信!”

施长信僵了一瞬。

江执看了看男人,又转头看着施长信,眼神询问:认识?

施长信冷眼道:“我不认识他。”

男人闻言额角青筋爆起一下一下地跳动,他忍着怒气,去拽施长信。

“跟我回去!”

施长信一边挣脱一边喊:“放开我!”

江执赶紧拉住施长信,发现男人的手跟铁锁钳似的怎么都掰不开。

江执劝道:“有话好好说,先放手。”

男人:“你是什么人!敢来管我家的事!”

江执:“我是……”

男人眯起眼不善地看着江执,说:“难道是你把他拐走的?你个人贩子,滚开,再敢靠近我儿,别怪我不客气!”

老来得子,江执不合时宜的想到这四个字,可怎么看这两人长得也不像,一个正值韶年,一个年过半百。

这一顿争执,凑在江执摊前的人越来越多,江执在这块地坐了大半天都没现在这么热闹。

施长信挣脱不开被抓住的手,突然冲着江执喊:“爹!救我!”

江执:啊?

男人:啊!

众人哗然,抢孩子呢这是?

施长信再次用力挣脱,甩开那人的手。

甩完扯了扯嘴角,对江执说:“也不知哪来的疯子,我们走吧。”

“施、长、信!”那人扬起巴掌打了过去,“你要疯到什么时候!”

下人劝道:“郎君,大人这么多年一直挂念着你呢,跟咱回去吧。”

男人回头骂道:“闭嘴!”

施长信踉跄几步,细皮嫩肉的小脸上瞬间红了起来,他转身要走。

“你敢走!走了我施家就没你这个人!”

施长信嗤笑着,左脸火辣辣的疼:“你这老头疯了吧,我都不认得你,什么有的没的。”

那人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挥手就要叫人直接上手抓,施长信拔腿就跑,江执摊位也不收了,赶紧跟上他。谁知那几人紧追不舍,不把施长信带走誓不罢休的样子,施长信小短腿怎么跑也跑不过一个大人,眼看那下人脚底生风就要追上来了。

施长信转头喊到:“帮我!”

江执想也没想抱起他就跑,这回真成人贩子了。

江执抱着他东跑西跑,不敢回客栈只能躲到巷子里,总算甩掉了,江执喘着气放下怀里的人,施长信沉着个脸。

江执好声好气道:“长信?”

施长信往墙上一靠,也不看人眼睛直瞅着地,还抿着个嘴。

江执不是没有发现过施长信的不同,只是他没去多想,他只需要治他们的病,让他们不用在过四处流浪的日子。至于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有过什么苦难,都和江执没有太大的关系,百年后,尘作尘,土归土一切化为乌有,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所以他懒得深究。

只是没想到施长信虽来路不明,但仍有亲人在世,还一直在寻找他,孩子离家出走总让人放心不下。

毕竟他还这么小。

……

好吧他认命,所谓懒得深究,只是想少些牵绊。

“不说我就把你送回去了,我总不能不明不白的成了人贩子吧,他说的都是真的?”江执叹气,“长信,别哑巴了。”

施长信终于开口了:“他说的差不多是真的吧。”

江执:“令尊……老当益壮。”

施长信不怒反笑:“你不是苍梧仙山的吗,看不出来我是个长不大的人?我马上已经及冠了不是什么小孩子我也不会回去的,施府这么多人,老东西三妻四妾这么多正常儿女,少我一个算什么……这么多人偏就我是一个是这样的,他恨不得我一辈子不回去,更恨不得世上没我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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