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执跟着小木人的气息一路查到了白天歇过脚的奇怪庙宇,白日看起来没什么人来的庙宇此刻灯火通明,庙两边三十三道拱门分别挂着俩灯笼。
这灯笼的质地十分奇怪,说透不透,说蒙不蒙。每一个灯笼不一样,有笼面松垮多褶皱的,还有往地上滴油的。江执蹙眉上前,在灯芯映照下细看,这分明是人皮所制,面前这盏灯笼透着淡淡腐味还算新鲜,别的多数都是的干燥皱巴。
江执屏息后退,忍住腹中翻腾的冲动,扭头继续追。
寺庙大门两边高挂的灯笼与拱门上的都不同,大致是圆形的,灯很暗,不如路上的人皮灯明亮,加上江执夜间视力不佳看不清它真正的模样,可江执总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他有些毛骨悚然。
这庙,怕是鸠占鹊巢了。
庙宇内传来不清不楚的人言,江执往自己胸口贴了张藏身符,翻上围墙。
江执进庙后,紧跟着江执的人停在了他刚刚站过的地方,也抬头看了眼高挂的两个人头,这个两个人头双目都已经被剜去,内里挖空放上了灯芯,勉强能看出是六七岁孩童的脸,脸颊两边的肉却松松垮垮,他伸手,幽蓝泛青的火焰包裹住两个头灯,一并消散在了黑暗中。
江执进去后发现两边新建的庙屋门是紧闭的,只有中间的主庙敞着,江执屏息靠近,停在破损的窗边,刚好能看清庙内的景象。里面跪了八个人,连拜垫都不够用,这八个人里三个是五六岁的孩子,施长信也被捆在中间,两边各站着四个身形一致,穿着黑色长袍且脸带牛头马面的人,手里拿着刀枪剑戟,目光不善地看着地上跪拜者。
“奉督神在上,小的为您献上最好的信徒,还望你保佑我今年财运亨通!”说话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一对中年夫妻马上推了推面前跪着的女娃,虔诚道:“奉督神,这是我家小女,干净得很,皮又白又嫩,还望您收她为信徒!”
“这个人细皮嫩肉,容貌又好还是男身,定合您意!”
如果把庙宇牌匾遮起来,说这是一个人贩子交易的市场,一定没有人会质疑。
最后说话的看来就是绑了施长信的人,他肤色苍白,双目半垂着,眉宇间投着阴沉的气息,嘴角却总是微微上扬,年纪轻轻却白发斑驳。
江执记得,这是傍晚来找他算平安的人,这人丢了一吊钱,卜卦时眼神左右飘忽,不会是那时就物色着抓施长信了吧。
江执微微低头顺着贡台往里看,高大金色的神像双手掌心相对,在胸前呈一高一低的姿势,而被称为奉督神的人竟然是个小孩,这小孩阴气森森,身上的皮肉透着不合年纪的枯老,脸颊两边肉夸张的下搭,咋一看像有三个下巴,他坐在神像上,双脚一边一只踩着神像的手。目光威仪地扫视下面的人。
奉督神抬颌,对着“大凶”道:“上前来。”
卦为大凶的人脸上挂笑,提着施长信后颈的衣服上前几步。
奉督神眯眼打量施长信,片刻后勃然大怒,一脚踩断神像的手臂:“区区蝼蚁,胆敢拿个老掉牙的东西来骗我,我看你是不想要我的庇佑了!”
白发青年愣神,显然没明白座上人说的话,他低头看被自己点哑了的小孩,施长信冷笑着回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他莫名其妙被抓到这里,被绑了起来还说不了话,但他听也听明白了,这几个人正抢着给庙里不人不鬼的东西供奉小孩呢。可惜这个人眼瞎,绑来他这个假孩童。
奉督神极为不屑地盯着施长信,点评道:“都说看眼透心,这双眼睛可真是又老又脏。”
白发青年额角青筋直跳,眸光一闪突然笑了起来:“您慧眼如炬,小的不敢欺瞒,此人天生的孩童相不老不衰,还是个男童,有了他,您哪里还需要这么多闲人。”
他说到闲人时,目光扫过身后或或站的人,不顾哪些愤恨嫉妒的眼刀。
奉督神闻言细细打量起施长信,模样是不错,若杀了这脏魂皮不就干净了吗,他越看越欢喜他这副皮囊,翘起二郎腿哈哈大笑:“好好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说吧说吧,想要什么我都允了!”
白发青年勾唇:“钱,我要金山银山。”
“准了。”奉督神小手一挥,手臂上松垮的皮肉来回抖动,“庄烨啊,还是你最懂我的喜好。”
庄烨不语轻笑。
江执想起白天那怪异的感觉,桐县人很多,男女老少都在街上行走,可其中“少”却只有十岁以上已经有些许少年人气息的人,或者还在襁褓中牙牙学语的孩子,独独不见五六岁的孩子。
他屏息,抬起手中三片叶子,灭不了这歪风邪气的假神,分散注意拖时间总够了。
两边带面具的人收起刀,从神像后的暗房抱出八箱满满的金银财宝,敞开放在他面前。
奉督神说:“够不够?”
六箱黄金,一箱白银,一箱珠钗宝石,庄烨看着那箱珠钗宝石点头道:“够了。”
他不跪谢恩赐,奉督神也只当他被天降财富冲昏了头脑,垂涎欲滴地盯着不可多得的好皮囊,换上这身皮,怎么也能用上几十年,就不必大费周章地换这么多具身体了。他讨厌难看又丑陋的东西,只有这样稚嫩的小孩才配得上他,那些大人又脏又臭,只配对他俯首贴耳,跪地舔鞋。
奉督神不怀好意地看着施长信,施长信同样森冷地回看,奉督神突然阴沉道:“你这双眼睛真恶心,透着跟那些成人一样的愚蠢,如果不是我要用,我一定挖了你这双眼睛。”
抓他来的那人冷眼看着奉督神的爪牙伸向自己带来小孩,按照惯例等他验货,然后就可以带走八箱金银珠宝。
在奉督神跳下神像那一刻,破窗而入的三片绿叶划破奉督神的脸,三道破口却不留一滴血。他恼怒地捂着自己的脸:“谁!”
瞬息之间庙内又砰然炸开一团白雾,乱声四起,来祭拜的人在迷雾中不知所措,草木皆兵,孩童啼哭,大人痛骂。奉督神也在白雾茫茫中打转,什么也看不清,他抓狂地扣着脸上的伤,原本的细小伤痕的伤痕,此刻皮肉翻开挂在脸上。
他盯着眼前的白茫茫,恶狠狠道:“一个都不准走,给我抓活的!”
江执翻身入内以最快的速度,精准来到施长信的身边准备跑,一只手猛然抓住施长信的肩头。江执猛然抬脚往那只手的方向踹去,带起一阵空气中弥漫的白雾,那人吃痛闷哼一声却死不放手,狠狠地抓住施长信,五指深深扣住他肩膀,另一只手持匕首划向江执。
江执躲开又补一脚,施长信也奋力挣脱肩膀的手,那人如狗皮膏药般甩不开,眼看他又要动手,江执想夺他的匕首,用来解了施长信身上捆绑的绳索。
可那人攥着匕首的手用了死力,五指泛白,江执一时夺不走,索性握住他的匕首,惯性向下隔断了施长信身上的绳索。
施长信挣脱绳索后,一只手如遇水中浮木般紧紧拉着江执
白雾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散去,那人还抓着施长信的肩膀,一把长刀破雾而来,是两边站立头戴牛头马面的人。
施长信察觉到有人,猛地往江执身上扑,带着肩膀上的手,雾中没人知道持刀人是用刀背砍下来的,刀直直斩向那人的手,他还知道爱惜羽毛,终于舍得松了手。
“人在这!”那人大喊一声,是白发青年的声音。
那些手持刀剑的人闻声靠近,江执抱起施长信,施长信双手熟练地抱紧他的脖子,看着江执划过一张符,轰然爆出一条火焰那些人本能的躲避,给他们烧了条路,江执抬脚就跑。
白雾就在这一瞬间消散了,施长信皱眉看着身后虎视眈眈看着他们的十几个人,庄烨冷笑着甩手,飞刃破空而来,施长信不能出声提醒江执,只能猛地拍了江执的肩膀。没想到江执躲都不躲,只是按下施长信的脑袋,把他整个人护在身前,身后飞刃被不知从哪来的石子打偏,江执就在这时拉开了主庙的门,一堵白墙屹立——活见鬼了,鬼打墙了。
自称为神的小孩戏谑道:“跑啊。”
江执刚刚翻进来的窗口,也被白墙堵上了,八个持刀人分两边站开,小孩径直走近,地上跪着的纷纷避让。
庄烨声音隐隐带着期盼,轻声道:“验身吧,别让他扰……”
“不急。”小孩抬手打住他的话。
庄烨闻言,咬牙切齿地看向这坏事的不速之客。
小孩撕下脸边半挂的皮肉,冷笑:“虽然你弄脏了我的神庙,但是我很快要新生了应该福泽天下,我便准许你为我的新生祭礼。”
“福泽天下,谁?你个小鬼吗?”江执目光如炬扫过两人,平静道,“鸠占鹊巢,奉鬼为神,真是蛇鼠一窝。”
他说着抱紧施长信,单手在袖中悄声捏了一张遁身符。
救命啊,怎么会有人来救人用的全是逃跑的技俩,就不能把他们打趴下,踩着他们走吗,施长信内心哀嚎。
庄烨看穿了他的意图,笑里藏刀:“何必挣扎,神明在上,只是收他做信徒罢了,做了此地的信徒什么福气没有?你要真跑了,这小孩就一辈子也别想说话了。”
施长信顿了顿,下意识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嗓子就跟堵了个无形屏蔽一样,一个音都发不出。他拍了拍江执,示意他放自己下去,施长信眸光熠熠看着这一群送上门的试炉,完全没有逃走的意图。
江执不明所以还是把他放了下来,手还贴着他后颈,感受到了他身上的禁声咒,还有一个江执没见过的东西像是锁魂又似吸魂的东西,不认识但一并顺手解了。
千里之外把人传到这,又能禁声,也不知什么来头,技俩没用在正处全用来抓人了。剩下九个还不知道这是什么级别的妖魔鬼怪,江执不敢确保遁身符能把他们送出这间诡异的庙。
庄烨见此舒缓一笑:“过来,继续为神明献礼。”
施长信冷哼一声,双手快速掐诀唤出数不清的黄符,无数张黄符悬浮空中震震鸣动。
江执无声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符纸,内心微撼,不知道施长信这小子私下练了多少。江执只教他驱鬼符,他却摸索出了带着杀意的符咒,黄符嗡嗡作响顷刻变成了暗红色,被其打中不死也费半条魂。
别的小孩也不哭了,傻傻地看着空中符墙,那对夫妻和老者抱起小孩连滚带爬的往后躲。庄烨皱眉,他还不能让施长信死了。
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红符围绕,那八个人自觉挡在身前,红符靠近他们的身躯开始燃烧。鬼哭狼嚎此起彼伏,黑袍马面掉在地上里面躲的鬼全被驱散了。
不人不鬼的小孩被激怒抬手聚来五十多个白眸黑唇的小傀,有男有女皆是垂髻小儿,瞬间挤满这间庙。
“是姐姐!”
角落的小姑娘脆生生喊了句话就要冲上前去,被那妇女抓回来狠狠堵住嘴,不敢抬头看,胆怯地往安全的地方躲,小姑娘挣扎着要上前。
他们张牙舞爪往施长信的方向撕咬过来,被施长信驱散又重新凝聚生生不息。慌乱中金银珠宝洒了一地,而那小孩已经踩上神像的脑袋,笑看下方的厮杀。
擒贼先擒王,江执只能收起遁身符,起身去对付小孩,半路杀出个庄烨,挡在江执和小孩中间,他捡起黑袍的长刀往江执身上砍,小孩满意地看着信徒对自己的忠诚。
江执躲过一刀,也捡起一把长枪同他对峙。
庄烨一刀斩断长枪:“我劝你从哪来滚哪去,别给我找事!”
“你鬼迷心窍了,这样作恶多端的人也值得你为他拼命?”江执用残棍打向他腰腹,道。
庄烨双唇紧闭,用刀柄猛地打向江执手里的残棍,振得江执手发麻。
鬼哭狼嚎中没人注意到神像后的墙塌了个洞,施长信费力支撑,可这些杂草灭了又生,他感觉自己快透支了,身后突然站了个人,给他搭了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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