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殊途

梅雪华浑身一僵,避重就轻道:“恕臣妾愚昧,谨睿这次惩治了贪官污吏,于社稷有功,论功当赏,只是他身为太子,以身犯险,却是臣妾照看不周之过,臣妾有愧于先皇后,自请在清华宫闭门思过。”

雍和帝终于看了她一眼,似是在衡量筹码和条件。

梅雪华的心弦绷成一线,指甲无声的嵌入手心。

良久之后,雍和帝终于道:“说的哪里话,梅老病重,逸然又远在边关,你这做女儿的,哪有不去探望一番的道理?”

见他言语中有所余地,梅雪华心思一动,正欲继续,忽然间门外传来了宫人的通传——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安乐王和二皇子的侍卫江寒求见。”

“云潇来了?”雍和帝似乎心情不错,神色缓和了许多,“让他们进来吧。”

锦帘一挑,一身素色的谢景熙缓缓地走了进来。

他平日鲜少穿的这么寡淡,如今一瞧,敛了锋芒便只剩下寂色,匆忙一眼,便寒过了数日积雪。

“微臣见过陛下。”

“免礼,”雍和帝并未撤去审视,反倒是慢慢地皱了眉,“怎么瘦了?”

谢景熙依言起身,淡淡一笑道:“既然要侍奉佛前,自然是要斋戒数日。”

雍和帝像是才想起这桩缘故,有些惊讶的问道:“郑妃回来了?”

谢景熙心中有数,当然不可能拆他的台,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回陛下,贵妃娘娘前去护国寺为太后祈福已经一月有余,也是时候该回宫了。”

“才一个月?”雍和帝不悦的哼了一声,顺手拿起了桌子上的密报,一副不愿多谈的的样子,“朕看这教训还是轻了些。”

明眼人都知道,郑贵妃这次去护国寺,名义上是给太后祈福,实则是开罪了皇后,被罚去闭门思过了。

谢景熙知道他的意思,再次劝道:“今日太后娘娘召见臣入宫闲叙,将近些日子抄好的佛经一并交给了臣,嘱托臣一定快些送去护国寺,所以于情于理,都该由臣继续在佛前侍奉了。”

雍和帝被他哄得身心舒畅,状似勉强的应下了:“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倒是难得有些想做的事,既然如此,朕这个做儿子的也不好不答应,只是这是你的孝心,别算在朕身上。”

谢景熙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连忙道:“前些日子,寂荼住持送了微臣一副亲手做的紫檀佛珠,娘娘知道,臣素来没这个耐性,所以希望借花献佛,还请娘娘成全。”

梅雪华也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处处有心了。”

见事情落定,谢景熙正打算告辞离开。

雍和帝却在此时瞥了一眼江寒,开口问道:“老二让你来做什么?”

江寒立刻双手将手中的卷轴奉上,恭声道:“二皇子听说太子向陛下进献了一副墨宝,所以特意吩咐臣也送一副过来,讨个好事成双的彩头。”

“倒是他有心了,”雍和帝应了一声,示意道,“呈上来吧。”

一旁的高公公赶紧上前接过卷轴,在雍和帝面前缓缓的展开。

然而,当卷轴展到尽头,雍和帝却猛地变了脸色,拍案震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谢景熙侧目,逆着光将卷轴仔细打量了一遍,瞬间就明白了缘故——这幅画分竟是赝品!

江尽没有抬头,双手的青筋却在瞬间绽出——事已至此,今日之行摆明了是一条绝路。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的眼角余光瞥向了谢景熙。

这无疑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可当事人却兀自笑得云淡风轻。

“二殿下向来不爱附庸风雅,倒是贵在一片赤子之心了。”

三言两语,便止了一场干戈。

雍和帝的脸色稍稍回温,淡淡的下了定论:“去,把这副赝品给老二送回去,至于这个不长眼的狗奴才,就拉到中庭杖毙吧。”

“谢陛下开恩!”

江尽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嘴角艰难的扯出几分笑意。

不祸及妻小,已然是天大的恩典。

出乎意料的,本该置身事外的谢景熙却再次出了声:“启禀陛下,此人同微臣有旧,所以恳请陛下准许臣去送上一程。”

此言一出,连一旁静默品茶的梅雪华也忍不住向他投去了探究的眼神。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谢景熙一早就站了东宫的队,怎么会在这个紧要关头又同二皇子生出了牵扯?

唯独雍和帝看了他一眼,复又拿起了手旁的折子,良久之后,才状似提点的落了句:“男子汉大丈夫,为人处事要少些妇人之仁,如此才能堪得重任,不至行差踏错,看样子,朕平日对你还是太放纵了些,罢罢罢,等护国寺一行事了,朕自会好好考校你一番,你且去吧。”

谢景熙应了声是,便安静的随押解的人一道去了午门。

待他离开之后,梅雪华眼底的疑惑反而更重了。

都说帝心难测,可是夫妻多年,雍和帝的喜怒她却还是分辨的出的。

适才那一席话虽然看起来严厉,却无处不透露着偏袒疼宠,这已然是有悖常理,更重要的是,面对谢景熙一系列触及逆鳞的言行,雍和帝非但不动怒,心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愉悦,这无疑是更大的古怪。

梅雪华垂下眼,掩住了眼底纷杂的思绪,谢景熙自打入宫以来几乎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所以她十分清楚,雍和帝异样的行为远不止一次两次。

一时间,一些匪夷所思的念头不受控制的掠上了心头。

莫非,谢景熙的身世当真另有隐情?

午时已过,甚至宫墙深深,几乎已经不见了太阳,这场极刑可以说相当的没排面。

可是他这样一个小人物,本来就无足轻重。

江寒舔了舔干涩唇角,有些费力的去望一旁长身玉立的少年。

圣上没有给期限,加上行刑的人有意讨好,所以才多给了他一些苟延残喘的时辰。

先前他总以为自己并不贪生,可临到尽头,却发现自己到底是生了些不甘心。

“还是请王爷回去吧,小人这样的贱命不配污了王爷的眼。”

行刑的侍卫正愁没表现的机会,闻言立刻跳了脚:“你这个狗奴才竟然敢这么……”

“退下吧。”

话未说完,便被人轻声打断。

侍卫费力不讨好,只得讪讪的退到了一旁。

谢景熙随手递了几张银票过去,微微一笑道:“本王有几句话想同他讲一讲,所以还请几位小兄弟行个方便,这天寒地冻的,兄弟们当个差不容易,这点钱就当是给兄弟们打些热酒暖暖身子。”

他说的漫不经心,一众侍卫却瞧的直了眼。

虽说皇宫是天底下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可是除却贵人身边的红人,他们这些人平时日是没多少油水可捞的。

即便是那些红人,求他们办事的人也不见得真的看得起他们,他们看得清楚,也早已习惯了贵贱有别,只是扪心自问,到底是不太甘心。

而出手这么大方,还肯拿正眼瞧他们的人,恐怕也就只有这位人人称赞的安乐王了。

所以即便是谢景熙不做什么,他们本身也是很乐意帮他这个忙的,于是象征性的推拒一番,便拿着钱走远了。

谢景熙缓缓地走近,淡淡道:“你是不是很恨我?”

江寒心口重重一跳,垂下眼并未做声。

谢景熙也不恼,负手立在一旁,抬眼望向了远方:“你想见的人来了。”

江寒蓦然抬眼,果然在宫门处瞧见了一路疾行的凌怀恪。

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凌怀恪先一步截口打断:“江寒,你真是太让本宫失望了!”

声音不算大,却让震的江寒浑身一震,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自始至终,谢景熙都在冷眼旁观,然而直到事态的走向与他预想的不差分毫,他的心情却愈发的糟糕了起来。

凌怀恪一番义愤填膺的割席断交结束,才痛心疾首道:“主仆一场,终归是不忍你落得如此下场,罢罢罢,本宫去求求父皇,留你一个全尸吧。”

言毕正要离开,却冷不丁被人叫住了。

“二殿下留步,”谢景熙终于开口,语气却冷淡的有些刺耳,“陛下眼下正在气头上,殿下要是现在去讨没趣,只怕会惹祸上身,平白遭了池鱼之殃。”

凌怀恪动作一僵,眼底掠过了几丝戾气。

往日里他同谢景熙虽然没什么交集,多少还是打过几次照面,彼此之间也算得上有些了解。

这人惯常行事滴水不漏,便是不能为营,他也乐得同他打交道。

今日却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明知他是有意为之,却故意断了他的台阶让他难看。

好在凌怀恪不是个没城府的,微微一笑便转了矛头:“安乐王怎么有空关心本宫的家丑了?莫非是本宫平日里太过不成器,惹的皇兄不悦,所以特地提点本宫几句吗?”

他吃准了谢景熙不敢祸水东引,所以言辞十分毒辣刁钻,摆明了要给他一个教训。

孰料,谢景熙却是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陛下曾称赞殿下天性纯良与人无害,微臣今日总算明白了此中深意。”

凌怀恪眉头一皱,心中隐隐升腾起不详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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