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江寒回答,凌怀恪又自嘲一笑:“可本宫又有什么办法?同是案板上的鱼肉,谁有比谁更体面了?”
江寒不以为意,宽慰道:“殿下不必过于忧心,如今林简一案并未善了,宁王与太子失和,终归是殿下棋高一招。”
这本是不痛不痒的一句逢迎,孰料凌怀恪乍然听闻,竟是脚步一顿,脸上神色几经变幻,良久之后,终于一声苦笑。
“连你都这样以为,旁人又如何不会疑我?”
这话颇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绕是久在身侧的江寒也忖度了一番深意,半晌之后才蓦然惊道:“是属下思虑不周,累殿下至此,请殿下责罚。”
言毕正要跪地,却被凌怀恪抢先一步扶了起来,一番动作扯动筋骨,不免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江寒面上涌起愧疚,连声告罪道:“属下该死!”
凌怀恪缓了一会,才略带惆怅道:“我当你是知己,你却始终对我心存芥蒂……罢了。”
江寒心头一惊,正欲辩解些什么,凌怀恪却是不想多听,摆了摆手制止后,兀自回过身继续向内殿走去。
“还记得小时候,太子失手打碎了先皇后最爱的花瓶,结果一干近身伺候的人都争着抢着替他受罚,当然,这些人未必是真心实意的护他,可这是尊贵,我比不得。”
“后来先皇后病逝,按照惯例由我母妃暂时接管皇后册宝协理六宫,当时还是庄妃的皇后除了暂避锋芒以外再无计可施,可是即使这样,有匪阁里,仍是没能我母妃的半只耳目,这是仁义,我同样欠缺。”
“所以,我拿什么同他们争?”,数到这,凌怀恪终于两手一摊,似是自嘲般的笑了笑,然而,他的眼神却渐渐地冷了下来,“可说到底,我的父皇,又拿什么同凌朝歌争?”
这番话显然已经是大逆不道了,但江寒却像是司空见惯一般,半分异色都没有流露出来。
“可是生在皇家命不由已,不争一争,谁又能知道,谁是王,谁是寇呢?说不定到时候父皇会发现,这个他不怎么上心的儿子,远比他寄予厚望的那位要出息的多呢?”
江寒思付了一会,有些忧心忡忡的道:“既然殿下说,陛下的意思是要把这件事交给太子处理,那殿下明着插手会不会惹得陛下不快?”
“江寒啊江寒,”凌怀恪听了这话,当即就是一阵摇头大叹,“本宫平日里还以为你是最知情识趣的,没想到却也是个见山是山的俗物。”
得了一句贬斥,江寒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恭顺道:“求殿下赐教。”
凌怀恪不答反问:“明明凌悠然这些年过得如履薄冰,父皇为何还是处处为难??”
“宁王性情顽劣乖戾,文不成武不就,”江寒细细的思索了一下,又补充道,“平日里也太跋扈了些。”
“身为天家儿女,一出生就是锦衣玉食万人供奉,草包废物些又有什么打紧的?”凌怀恪轻轻一笑,掩住了眼底森寒的幽光,“何况,行事不嚣张跋扈一些,又怎么对得起这与生俱来的生杀夺于的大权?又从何得一份天家风范?所以,这些根本都不是问题。”
“凌悠然错就错在,她和我们都不一样,她从来都不想争。”
江寒猛地一震,竟发现自己居然完全没想到这一层,或者说,从任何利益角度分析,都不可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凌悠然不争,凌悠然不想争,怎么可能?
可是仔细想来,又发现很多事情都太让人费解了。
要知道,梅雪华有亲生女儿,而且凌珞曦不但聪慧漂亮,文韬武略样样出挑,还拥有一项所有皇子公主都望尘莫及的地方,那就是深得帝心。
所以说,梅家若是想要一个在皇权中斡旋的棋子,其实从始至终,凌珞曦才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但是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身份尴尬的凌悠然反倒成了这个人。
或许就是因为这份不合适,所以凌悠然在这条路上走的十分艰辛,可是她非但不去刻意讨好雍和帝,甚至还表现出了处处违逆的倾向,本来就站在了一个敏感的位置上,还做了这么多不合时宜的事,处境自然是越来越差了。
之前他不是没有疑惑过凌悠然为什么会这样做,而今这样一个简单的几乎让人发笑的答案却把一切都解释明白了。
或者说,其实答案一直在明面上,但是没有人愿意去相信——凌悠然怎么可能是这样一个人?
感觉到了江寒的沉默,凌怀恪的声音也渐渐的低沉了下来:“很意外是不是?可是凌悠然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你就没发现吗,这些年,虽然凌悠然在朝里朝外都是一道骂名,可梅家的日子却一直都过的很平稳。”
“历来改朝换代,从来逃不过‘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他梅家凭什么安安稳稳到了现在?”他有些嘲弄的勾了勾唇角,“真的以为是我父皇仁厚吗?”
“有时候,我倒真有些敬佩凌悠然,以一人之身,一己之力,挽大厦之将倾,庇一方大族,这样的能力,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江寒听得更加迷惑了,情不自禁道:“那宁王,是图什么啊?”
“人生在世,所图的无非是两样,”凌怀恪负手而立,语调中多了几分晦暗难明,“要么有所得,谓之良禽择木而栖,要么有所归,视为士为知己者死,而凌悠然,就是后者。”
他顿了一下,再次嘲讽一笑:“可是说出去又有谁信呢?冷血无情寡恩薄义的凌悠然,其实,才是最情深义重的那一个。”
“我们不信,父皇不信,甚至连梅家的人都不一定信,所以我很好奇,凌悠然究竟还能忍到什么时候。”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江寒还是不明白:“既然凌悠然所图的只是一份情,那陛下为何那么容不下她?”
适才凌怀恪或讽或叹,始终都有一种游离在外看他人挣扎的从容,直到江寒问出这一句话,才渐渐生出了些切身的苦涩。
“那是因为,凌悠然想要的,父皇给不起。”
“我们这些人,不管怎么争怎么斗,最终的目的,自始至终都牢牢地拿捏在父皇手中,他随便一个念头,都能让我们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灰飞烟灭,所以他从来不用担心我们。”
“但是凌悠然不一样,她不图父皇什么,也就代表了,父皇没有什么能掌控她的地方,这样的感觉,让这位喜欢把所有人玩弄在掌心的九五至尊怎么忍?举世皆浊,谁要她偏偏清醒了?”
“因此,不是我们想争,是因为父皇想让我们争,所以就算我们不想争,也必须去争一争!”
今日这一番谈话,便是江寒也有些惊骇,一时间陷入了长长默然。
好在凌怀恪发泄完,已经恢复了先前云淡风轻的模样,淡淡的问道:“另一件事办的怎么样了?”
“回殿下,”江寒连忙回神道,“今日就会毒发。”
“好,”凌怀恪抚掌大笑,“这两件事你都功不可没,等到事成之后,本宫一定重重地赏你。”
“属下不敢,”江寒连忙推辞道,“能为殿下分忧,是属下的分内之事。”
“行了,你就别客气了,”凌怀恪笑骂一声,顺手递了副卷轴过去,“事情闹大了,太子那边也必须安抚一下,你先代本宫去向东宫求个和,等到事成归来,本宫自有重赏。”
清华宫
帝后感情虽然一向和睦,但雍和帝素来以勤政克己示人,自然不会在后宫久留,这还是头一次下了早朝就直奔清华宫来了。
梅雪华既是六宫之主,便早早地绝了拈酸争宠的心思,平日里也懒得让人去盯着雍和帝的动向,所以直到入了宫,梅雪华才知道这位的无名火是委实憋得厉害。
好在先前凌悠然已经传了信,她心中有计量,倒也不慌,落落大方的把人迎了下来。
雍和帝沉着脸,一面伸手来扶一面将一沓密报递过来:“念给朕听。”
“后宫不得干政。”梅雪华婉拒了一声,顺势而起,同雍和帝一同落了座。
雍和帝将一干宫人斥退,又道:“不过是些小孩子之间的玩闹,算不上什么大事,你也瞧瞧,刚好朕有几句话要同你讲。”
梅雪华这才接了密报,轻声念了出来,然而只读了一半,便犹豫的停了下来。
雍和帝显然已经知晓密报的内容,也不催促,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
梅雪华将密报收好,复又跪拜请罪道:“是臣妾疏于管教,请陛下降罪。”
“这件事,你非但无过而且有功,只是不便明说,朕自会寻个法子补偿悠然,”雍和帝看了她一眼,“起来吧。”
梅雪华却是心头一沉,虽然听出了言外之意,却无从回复,只得默默起身,安静的坐在一旁。
雍和帝却不打算放过她,继续道:“既然谈了赏,自然也要罚,依你看,这一次,朕要如何处置谨睿?”
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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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池中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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