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谢景熙肯定了她的猜测,“周密的部署确实来不及了,所以,他选择了最冒险,但是也是眼下最有效的法子。”
说到这,他又悠悠的感慨了一句:“我们这位二皇子殿下,还真是不折不扣的一条疯狗。”
若是平时,凌悠然并不会苟同,然而此时此事,她却不得不承认这个评价真是相当的精准恰当。
所谓事态反常必有妖,她当然不会信这位谨小慎微的二皇子突然转了性子,这背后必然是另有隐情。
不过,她也没指望谢景熙会跟自己老实说,毕竟双方立场迥异,即便是强行被绑在了一条船上,难保不是各怀鬼胎,反正凌悠然扪心自问,她决不会全然坦诚。
至于谢景熙,虽然不一定会说假话,但是只言片语的边缘信息却极有可能影响自己的判断,所以倒不如不问不听。
谢景熙也只是安静的等着,见她不开口,也没有要继续下去的意思。
凌悠然有些无奈,深吸了一口气,压着性子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谢景熙见好就收,简明扼要的交代道:“昨夜,刑仲失足坠井。”
“昨夜?”凌悠然敏锐的发现了问题,前因后果快速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后,当即便是一声冷笑,“这么巧?”
谢景熙也不否认,只是避重就轻道:“秦坤前些日子回乡省亲,算起来,这几日便该回来了,林简的案子若是落在他手上,结果应该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
一番话打足了官腔,毫不掩饰的口不对心。
凌悠然听了乐,倒是不怎么生气,难得实心实意的问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谢景熙几乎要将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只是望向那人波澜不惊的神情,到底只是自嘲一笑。
“王爷应该并不想知道。”
冷风乍起,万株苍翠的青竹在他身后摇曳而动,竹叶上的积雪纷纷抖落,映的他容颜恍惚难辨纤毫,却愈发显得眉如凝墨,唇若绛脂。
失神间,一瓣雪花恰巧落在了他的睫毛上,长睫垂落,边缘却微微飞卷,雪花悬而未化,似是刹那间虚掷了百年光阴,顷刻便要羽化而去。
凌悠然心中一动,忍不住便要伸手去拂,只是堪堪触及,雪花瞬间便在指尖融化,刚好坠开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清泪。
谢景熙刚好睁眼,缓缓勾出一个乾坤失色的笑。
凌悠然淡淡的收回手,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有匪阁。
“不明白?”
待人影消逝后,谢景熙却再次开了口。
听了这话,司逸终于从暗处缓缓的走出。
“没什么好奇怪的,”谢景熙似乎有些疲惫,但还是耐心的解释道,“你的武功的确是当世翘楚,便是悠然有奇遇,也只是堪堪高你一线罢了,一般来说,她的确不该发现你。”
“可惜,你对她起了杀心。”
说到这,他忽然就是一笑,笑容很淡,太多经年的情绪并没有被完全遮盖,一种无言的沉重渐渐地渗透开来。
“杀意,可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了。”
司逸心头一震,当即便跪地请罪道:“属下该死!”
“我没有怪你,”谢景熙的声音很轻也很慢,却带着一股诡异的阴寒,“我只是有点奇怪,为什么你这么怕我,却不怕她?”
一滴冷汗倏尔从额际滑落,司逸心知,眼前这人是真的起了杀心,只得硬着头皮道:“主上和她自然是不同的。”
谢景熙先是一怔,继而又爆发出了一长串近乎癫狂的大笑,笑得肺裂心涨几近窒息犹不能止,到最后,竟是生生咳出一口血来。
“主上!”司逸顾不上惧怕,几乎下意识的就要伸手搀扶住,然而下一秒,却被谢景熙的眼神镇住了。
那是一个难以言喻的眼神,如果硬要形容,大概是明明是歇斯底里的疯狂,却残忍的沉淀下了死灰中的一点余烬,像是地狱里反复挣扎马上要魂飞魄散的恶鬼,偏偏死死的盯住了可望不可即的极乐世界,只是无论愤怒、不甘、怨恨甚至是嘲讽,都映射出格格不入的扭曲变态的清醒。
当不可避免的回想了自己这位主子的过去之后,司逸选择了保持沉默。
“她和我,终究是不同的。”
谢景熙缓缓地咀嚼着这句话,终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清醒后的谢景熙从袖中的暗袋里取出了一块丝绢缓缓的拭去了唇边的血渍,那本该带着些许狼狈的动作,他做起来却是说不出的风流潇洒,似乎只是一个醉卧花酒的五陵少年擦去了唇角的葡萄美酒一般。
司逸见状,却微微皱了眉。
“我只是觉得,这些东西,比起暗器毒药匕首之类的东西更加实用罢了。”谢景熙并没有看他,兀自道,“而且我现在的身份,随身带着这些东西像什么样子。”
司逸自然能想明白这层顾虑,只是习惯的以他的安危为重。
谢景熙看着帕子上刺目的殷红,半是无奈半是妥协道:“你要说的,我何尝不知道,可这件事的结果,你又哪里不明白?”
“便是算他将功折罪,终归是罪大过功的啊。”
此言一出,便是彻底断了转圜的余地,司逸只得闷声应道:“主上教训的是。”
这话音中的负气近乎幼稚,谢景熙自然生不出气,只是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就直说,比这更犯上的你又不是没干过。”
司逸也不客气,直言道:“主上的条件,给的太过苛刻了。”
谢景熙虽然犯不着因为这点措辞问题生气,却是罕见的短了言语。
他想了想,才慢慢道:“其实从悠然进宫开始,很多事情就已经注定了,我们都知道,林简的案子不可能瞒过任何一个人,这不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而是一个待价而沽的筹码,而从一开始,当悠然搅进这池浑水的时候,就注定了她要将所有的一切双手奉上——这是他唯一一个想要的答案,所以东宫一行,结果本在我们的预料之中,可是有了梅疏影落水一事,这个结果便没了价值。”
司逸困惑道:“既然最终的结果是让凌悠然让权离开王都,那现在的情况有什么不同呢?”
“当然不同,林简贪污,凌悠然让权,都只是面子上的交代罢了,”谢景熙的语调仍然没什么起伏,却勾连了些冷淡的锋芒,“难道你真的没发现,这些小打小闹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吗?”
经他这一提点,司逸才猛地惊呼道:“难道,是梅家?”
“所以,你未免太看得起凌悠然了,她的选择根本就不重要,或者说,根本没有人给过她选择,别人布好了局,挑了她这枚棋子摆在这个位置上,只是因为她刚好在手边罢了。”
他顿了顿,又道,“不是她,没有她,结果都是一样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司逸自然明白了事情的走向,于是由衷的感慨了一句:“那宁王,也是一个可怜人。”
“可怜?”把这两个字拎出来玩味了一圈,谢景熙终于展颜一笑,“司逸,我们来打个赌吧。”
“赌凌悠然不会就这样任人践踏宰割,她的选择,会让所有人意外。”
承乾殿
既然雍和帝已经三令五申要勤勉节俭,太子又第一个做了表率,做二皇子的自然只能更严苛。
所以若是往日里若是雍和帝来问话,得到的多是:二皇子在劳作。
这倒不是一句官话,毕竟每到时令,的确是有应季的瓜果侍奉给永昌宫。
雍和帝虽然例行公事的督促了几句术业,私下里却时常拿他鞭策太子。
一来二去,这承乾宫便成了一干奢靡的宫室楼阁中难得一见的世外桃源,连带着下人也多少带了点与世无争的朴素天真。
因此,雍和帝来承乾宫的次数比东宫要多得多。
不过临近年关,二皇子便是再勤勉也寻不出太多事要做,他便握了卷书,坐在水阁上垂钓。
吊钩无饵,又浮于冰面,自然是全无所获。
二皇子近些日子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大好,所以冷风一起,便躬着身子咳了好一会。
一旁的侍卫看不过,忍不住出声劝告:“殿下还是换个地方读书吧。”
凌怀恪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钓竿纠正道:“江寒,本宫在垂钓。”
江寒看了看浮在冰面上的钓钩,仍是不解的问道:“殿下莫不是要效仿太公,等一个愿者上钩?”
“俗气,”凌怀恪斥了句,却仍是笑道,“钓雪,未尝不可。”
江寒只得附和道:“殿下雅兴。”
凌怀恪似乎是尽了兴,挥挥手让宫人近前收拾,随后便同江寒一道向内殿走去。
他气色虽差,面色却十分惬意,问起公事来也有几分闲散:“方才是从宁王那边过来的?”
江寒连忙恭声道:“今日安乐王、寂荼主持和宁王在有匪阁密谈许久,不过宁王身边的暗卫警惕性很高,为避免打草惊蛇,属下未敢多加探听,谈话内容不详,只是后来安乐王与宁王似乎是不欢而散,在这之后,宁王便着手安排去梅府的人手了。”
凌怀恪听罢,语气愈发的轻快:“没什么好奇怪的,宁王为人生性多疑睚眦必报,只怕现在是彻底恼了太子。”
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他眯着眼笑出了声:“当然,想必太子现在也恼我恼的紧。”
江寒一时语塞,显然是不能苟同,他实在不明白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凌怀恪将他微妙的情绪尽收眼底,却不生气,只是淡淡的问道:“说起来,倒真是本宫的不是,明明本宫还要长他几岁,做哥哥的,不多让着他几分,是不是很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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