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竹在客店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辰时了,她醒的不算早,或者说,本来也没有早起的习惯,如果不是记挂着要去找扶灵,她还可以再睡几个时辰,一直睡到中午。
她这个人做事一向随心所欲,进宫前如此,进宫后也是如此,但是今天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习惯,和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要干活的人一样,选择早起。
清竹走到桌边,掬起一捧凉水,简易地洗了把脸,然后拿起桌上的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正在往裴家赶。
客店离裴家有一段距离,昨天裴敛把她带出宫的时候,路过这家店,就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了,他走的时候什么话也没有说,只留下了这把剑。
这把剑是清竹的佩剑,也是她师父临终前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她一直很爱惜,四年前,她被老皇帝看上了,接着强行带进了宫,这把剑就不知所踪,没想到现在又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回到了她的手里。
不过裴敛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还这么好心,把她的剑拿回来了?
清竹心里有事,步伐不觉慢了下来,原本只需要半个时辰的路程,硬生生被她拉长了一倍,走了快一个时辰,才看到裴家的府第,不过这也和她不熟悉城东的路有关,她只是个普通人,普通百姓都住在城西,不太会到城东这种达官显贵聚集的地方闲逛。
清竹停住步子,她有些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进去,但她不知道扶灵的具体去向,也不知道裴敛什么时候会来找她,如果不主动一点,那就只能在客店干等,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冲动归冲动,她的理智还是在的,贸然来到裴家,想要见到裴敛,总要有个理由,不然裴家门口的那几个看门的家仆估计都不会替她通传。
正想着理由,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在裴家门口停了下来,刚好挡住了清竹窥探的视线,她只能耐下性子继续等待,等了有一会儿,车帘才被一双白嫩的手揭开,马车上下来两个女子,一个鹅黄,一个浅杏,鹅黄的娇艳,杏色的温婉。
清竹认出谢家姐妹,赶紧避让,她在宫里见过谢家姐妹,同样,谢家姐妹也叫得出她的名字,现在这样的情况,还是不要太过招摇,以免招来麻烦。
这么想着,干脆调头,城东虽然是达官贵人们居住的地方,但其实远不如城西繁华,来往的都是一些官员和贵族,而城西什么人都有,经常可以见到外族商人在那里做生意,很有生活气息,城东这边就差远了,集市的商品种类有限,大多都是权贵特供,想找个消遣都不容易。
清竹从崇仁坊出来,就直奔东市,准备找家酒肆随便喝两杯,但是却没有遇到合适的,好几家店明明有酒,就是不卖给她,大概是怕她付不起酒钱吧,虽然她衣着潦草,但是在出门前,其实是带够了钱的,甚至还把扶灵的那份也带上了,真是狗眼看人低!
无奈逛了两圈,走到一家药材铺边上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熟悉的人声,清竹抬眼望过去,在看到宋谦的那一刻,整个人的呼吸都凝固了,她不敢出声,也不敢乱动,害怕只要自己有所动作,就会打破眼前的美梦,她就这么站着,直到宋谦有所察觉,转过头来,她才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轻轻张口:“师兄!”
谢家姐妹自然是来看望谢夫人的,看门的家仆知道她们的身份,一面让人去传话,一面把人往府里迎。
谢夫人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自己的院子里和管事娘子说话,过来传话的侍女刚刚退下,谢夫人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她叹息:“肯定是来找阿敛的。”
作为姑母,谢夫人是了解自己的两个侄女的,她们每次都打着来看她的旗号,但是又有哪一次是真的来看她,还不是为了找个借口,好光明正大地见到她们的表兄,和她们的表兄多些相处。
这些事颜娘子也是知道的。
颜娘子是裴家的管事娘子,也是谢夫人未出阁时的旧友,两人之间无话不谈,很多事情,谢夫人都会找她商量,也会倾吐几句人前无法宣之于口的心事。
对于颜娘子,谢夫人是很信任的。
两人之间也有一种奇异的默契。
谢夫人这边才叹了口气,颜娘子就接话道:“谁说不是呢,不过说真的,两位娘子对她们表兄也是挺上心,隔三岔五就来走动,又是夫人自家侄女,亲上加亲再好不过了。”
“那也要他自己愿意呀。”提起自己的这个儿子,谢夫人心里就开始发愁,她子息不多,膝下只得了一女二子,女儿就不说了,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呢,两个儿子却都不让她省心,当然主要还是大儿子。
谢夫人生下裴敛的那天,天边出现了一片七彩云霞,她本以为是个吉兆,可是这个孩子却有些不同,一直长到了三岁,都没有开口说话。
正常的小孩,两三岁就应该会说一些简单的句子了,但是裴敛却不会,他父亲一度以为他是个哑巴,而他同年出生的弟弟却口齿伶俐,很得他父亲的欢心,为此,谢夫人没有少受顾夫人打压,她不甘心就这么被丈夫的旧相好骑在头上,到处求医问药,想要医好自己的儿子,可惜收效甚微。
这时她又怀孕了。
得知怀孕的消息,谢夫人心里其实松了一口气,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本来就很重视子嗣,一个孩子不行,那就下一个,反正她这辈子不会只有一个儿子。
出于各种考虑,谢夫人把裴敛交给了乳母,让乳母继续照顾,她则省下精力,准备迎接下一个孩子,但也就是这个决定,为他们日后的母子关系埋下了隐患,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在当时的谢夫人看来,这已经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她和丈夫是家族联姻,要维系这段婚姻,其实并不容易,但整体来说,对两家都是有利的,她不愿意放手。
自从第二个儿子出生,谢夫人就把心思都花在了这个儿子身上,对裴敛有些疏于照顾,又是三年过去,裴青三岁,已经到了会说话的年纪,但是裴敛还是不会说话,谢夫人这个时候都快要放弃这个儿子了,意外发生了。
那时候的国公还只是陈地的一个刺史,手上的权力没有那么大,而裴家的势力,也远不如当时的谢家和崔家,很多时候,也要看权贵们的脸色,那次的意外,就是在一次宴会上发生的。
宴会只是一场普通的宴会,带有社交的性质,这场宴会是顾夫人为了招待自家兄弟办的,当时来了很多人,除了顾夫人的两个兄弟,谢夫人这边的亲戚也来了不少,还有当地的官员,裴家的故交,以及几个无所事事的藩王。
这些人倒也没什么,只不过忠王身边有个叫李茂的门客,本身和裴家有些过节,最近又撞了大运,妹妹被封了妃,他跟着鸡犬升天,得了个不小的官位,他来参加这次宴会,就是想在宴会上搞点事,恶心一下裴家人,当然也确实被他找到机会了。
崔家的孩子在裴家的花园里落了水,随后溺毙了,当时只有忠王世子和裴敛在,世子为了洗脱罪责,指认了裴敛,而他们的衣服上都沾了水,这就成了杀人的铁证,李茂知道忠王妃爱子心切,从中推波助澜,说了一堆世子的好话,危胁裴家,要是不好好处理,一定会把事情闹大,让裴桓做不成这个刺史。
崔家夫妇还算理智,只想先弄清楚自己女儿的死因,忠王妃为了维护自己的儿子,把裴家的秘辛抖了出去——裴家几十前年就出过不正常的小孩,这几个小孩都是一样的症状,不会说话,迟钝,暴力,最近的一代,也就是四十年前,裴家旁支的那个,十几岁的时候,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轰动了。
因为裴敛不会说话,就更加坐实了他的罪名,也正是因为他不会说话,所以没有办法反驳,只能呆呆站在大厅里,听着周围的那些指责谩骂,最后看着他的父亲,拔出佩剑,想要当场结果了他,好全自己的声名。
谢夫人的眼里泛起冷光。
她丈夫的心是真的狠。
关键时刻,还是她哥哥谢良拦住了裴桓,谢家这边的亲戚从中周旋,崔家夫妇才接受了这个事实,答应只要把裴敛送走,不让他在公开场合露面,就不再追究此事,谢夫人只能妥协。
这件事虽然是意外,但在事情发生前,顾夫人就有在国公面前吹耳旁风,还联合几个道士,编出过她儿子克父的谎言,包括裴家出过不正常的孩子这个消息,也是她散布出去的,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分隔两地,再浓的感情也淡了。
如今这个局面,有一大半都是顾夫人造成的。
谢夫人的眼神完全冷了下来,过了很久,才慢慢恢复清明,她重新看向颜娘子,表情疲惫又无耐:“阿青也就算了,他最多是不爱读书,毕竟是我一手带大的,但是阿敛,阿敛这孩子,他做事,从来都不会和我商量……”
谢夫人斟酌了一下用词,才把她想表达的意思,完全地表达出来。
她的这个儿子是不可控的,他性格古怪,乖戾,她左右不了他的决定,她原本想为他安排两个侍妾,借此拉近与他的距离,但是他明显反感这样的行为,她只能放弃这个想法,至于与谢家姐妹的婚事,他倒是愿意,只不过态度也很微妙,现在又多了一个公主,事情就更复杂了。
颜娘子看出了谢夫人的顾虑,裴敛带回来的那个女子的身份,在春兰前来传话前,她就已经询问过谢夫人,谢夫人没有隐瞒她,所以谢夫人现在为什么会为难,也很好猜。
“夫人肯定是在想,应该怎么打发掉两位娘子,不让她们到世子面前晃悠,以免影响双方的感情,不过依我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情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夫人不如反其道而行之,随她们去,这样也好看看世子的态度。”
古代是把子女当资源的,一个家族要发展,就需要更多的孩子,人力很重要,人们为了生存,也会选择抱团,比较依赖亲缘关系,和今天的价值观肯定是不符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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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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