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自请外任

直到深夜,几个孩子都支撑不住,各自回去歇息了,桓玑和桓权兄弟二人立于中庭赏雪。

“兄长,此次归京可是打算长留?”

桓权看庭院中白雪纷纷,丹橘树上盈盈有一层薄雪,雪光映衬下的庭院景比平日还要秀丽许多,只是西风寒凉,呼呼灌进袖口,颇有些凉意。

“回京之前,我曾接到过梁伯父的书信,他希望我能留在京都,今日叔父的意思也是如此。

留在京都,天子近旁,自然是要比外放要好,只是我这心中始终有些惴惴不安,大将军与我脾性不合,只恐大将军未必能容得下我。”

桓权闻言点点头,兄长当日被放逐出京,就是因为曾向大将军提议在对外作战时不应冒进,大将军不听,后来大将军果然战败,却也因此对桓玑怀怨,就找了个理由将人贬出京都。

如今此事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年,但大将军的性子未必就能容得下桓玑,桓玑并非趋炎附势之徒,自然也是不肯轻易屈服的。

当朝大将军苏钧的出身并不高,不过是仗着当年平定叛乱的功劳,才侥幸得入中枢,若非他手中有数十万流民组成的军队,恐怕连踏入京都的资格都没有。

苏钧的军队是当年胡人入侵中原时组建起来的,都是一些北地的流民,后苏钧带着这些人投到东晋来,原本是不受重视的,可是一场叛乱,让当时的帝王不得不引流民入京,苏钧也因此平步青云,在平定叛乱后,官至卫将军。

后来更是被先帝拜为辅政大臣,官至大将军,封侯拜将,执掌天下权势。

但朝中的许多世族对于这个出身寒族的大将军并不服气,心中多有鄙夷,只是碍于其权势,不得不虚与委蛇。

苏钧知道自己并不被这些世家看得起,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气,因而才在三年前攻打徐州,企图借助战功来树立威信,不想这一战惨败而归。

苏钧不仅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反而因此遭人耻笑,因而对于这个战前就唱衰自己的桓玑,满心都是不待见。

偏偏桓氏一族在朝中威望极高,他并不能杀掉桓玑,只能是找个理由将人贬出京都,眼不见心不烦。

当年之事,桓权自然是知道的,因而她能知道兄长心中的担忧,宽慰兄长道:

“圣人有云:‘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兄长今所困惑疑难之事,或许并不如兄长所思虑的那般艰难,所谓‘不自见其明则全也。’如今事虽艰难,却未必是坏事。”

桓玑听了桓权一番话,若有所思,他素来知道桓权擅长老庄之学,心性豁达,看待事物的角度往往与众人不同。

桓权的话落在桓玑的心中,虽然令他能够略感安慰,但前途未卜,仕途坎坷,还是令他感到忧心。

桓权见兄长眉头仍旧紧锁,知道此事并非三言两语就能开解的,只是笑着道:

“兄长如今担忧也是无益,何不等明日见过陛下和大将军后再做打算

桓玑入朝去后,桓权带着几个孩子做功课,为他们讲解《诗经》,见屋外正飘着雪花,索性启窗,众人一同赏雪。

“琅琊谢弼曾言,《诗》有三百,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句最佳,今汝等以为谢辅嗣此言如何?”

桓权忽然发问,几个子侄都陷入了沉思,谢弼是当世的名士,声名显赫,他这样说自然是有理由的,可到底是什么,几人却都说不清。

“好!好!”

一个小女孩拍着手呵呵笑着,直说“好”,逗得几个人哈哈大笑,这个小女孩正是桓玑的长女文君,虽是妾室所生,却颇得几个兄长喜爱。

平日的清谈讲学,桓权总会将这个小女孩带上,尽管文君还听不懂小叔父和两位兄长说了些什么,但她特别喜欢这样的氛围。

桓玑的孩子不少,三十多岁的年纪,已经有了五个孩子,其中几个男孩均为正妻所出,唯有次子出生不久后就夭折而亡。

唯一的女孩文君是当年担任临川郡守所生,如今不过才三岁,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

桓玑有一妻一妾,其妻为吴郡陆氏之女,出身大家,夫妻恩爱多年,其妾为汝南人氏,其父为县小吏,因貌美被桓玑纳为妾室,颇受恩宠,只是一向身子孱弱。

许是因为母亲曾经的经历,桓权对于自己的这位侄女总是格外疼爱些,甚至想过待文君年长些,她要亲自为文君启蒙。

如今听见文君称“善”,桓权笑着将文君抱在怀中,指着窗外的雪,笑道:

“文君少即知诗,今后必然是位才女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其乐融融逗弄着小孩,谈论诗文。

桓玑至午后方回,一回来桓玑就去拜访了自己的庶母,彼时桓权正在母亲身边,帮着母亲看今年庄园的收成,便起身对兄长行礼。

各人都安坐之后,桓玑才开口向桓权母子二人讲述了今日在宫中发生的事情。

其间讲到大将军对陛下的多次僭越,桓玑颇为愤愤不平,几年不曾回京,他没想到大将军苏钧是越发跋扈了,竟完全没有将天子放在眼里。

说到最后,桓玑终于说到了自己,他这次述职回京,朝廷对他在临川郡在任的表现很满意,有意要升他为侍中,留在京中,但他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留在京中。

现在朝廷还没有下明旨,他还要考虑的时间,他的那些故交都希望他能留下。

“邵夫人,您以为应当如何?”

桓玑对于邵琼的尊重,不仅仅因为她是自己的庶母,更因为邵琼是当世的才女,她对于政治的敏锐,让桓玑不得不敬重,当年苏钧出征徐州一事必败的一事,邵琼便早已预料。

当时她曾告知过桓玑,让他不要贸然献策,只恐会适得其反,危及自身,只是当时的桓玑年轻气盛,一意孤行,最终导致自己被贬。

如今面对混乱的朝政,桓玑的心里很没有底,他能看得出苏钧今日权势之盛,朝中得势的几乎都是苏钧的人,对于忤逆自己的人,都被排挤到一旁。

桓玑是不愿趋炎附势的,但他也担心,若是自己不依附于苏钧,只恐会陷入危险当中。

“苏大将军只恐时日不久,危险只在旦夕之间。”

“夫人这是何意?”

桓玑不明白邵琼为何会对风头正盛的苏钧下这样的评语,在他看来,苏钧掌权的这三年,权势比之三年前更盛,朝中无人可与其相抗。

“所谓盛极必衰,盛极一时,便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败亡也不过只是旦夕之间的事。

依我看来,二公子竟还是不留在京都的好,京中虽繁盛,却也危险,更何况二公子与苏大将军不睦已久,只恐他日大将军加害于二公子,不如重归地方,造福一方,也可令二公子尽展其才。”

桓玑听了,低头沉思,今日之时,他眼见大将军擅权专断,视天子于无物,心中恼怒非常,再加上陛下与其言谈,分明是希望他能留在京中,辅佐自己。

桓玑自然是愿意留在京都的,可邵琼的话让他有些动摇,离开京都,也就意味着远离权力中心,尽管可以保全自身,可对于一个有抱负的男儿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桓权听着母亲和兄长的对话,未发一言,她能明白兄长心中的纠结,一边是忠义抱负,一边是自身性命安全,的确令人难以抉择。

“二弟,你以为当如何?”

桓权正低头沉思时,忽然听到兄长出声询问,微微愣了一下,但还是据实告诉了自己的想法。

“兄长,弟以为自请外任,可行。”

“怎么?你也以为?”

桓玑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桓权也会持这样的看法,很是惊愕,桓权解释道:

“弟虽尚未涉足官场,然平日往来,亦有所耳闻,大将军权势虽盛,然威望不足,依我看,未必能够持-久,兄长欲立足中枢,辅政陛下,自然是兄长一片忠贞辅国之情。

然京中局势变幻莫测,兄长性格刚直,只恐难为奸臣所容,届时必殃及自身。

圣人有言,以无私成其私,以外其身而身存,兄长外任,虽一时不得意,却也是鱼入大海,不受羁绊啊!”

桓玑听着前面的话,还紧皱着眉头,可唯独在这最后一句时,松开了,桓权的话彻底说服了他,中枢虽好,然而苏钧掌权,他虽有抱负却不得施展,倒不如离开京都,去地方历练一番。

桓玑最终还是向天子上疏,自请外任。

太和六年春,桓玑转任为豫章郡太守,临走之前,桓玑带着桓权去拜访了太傅梁安。

梁安和桓述是故交,同时也是桓权的老师,曾教授过桓权兵法。

梁安有二子,长子梁冀今为中领军,执掌禁军,为广武亭侯;次子梁琛,今为散骑常侍,获封关内侯。

其中长子和桓玑年龄相仿,两人私交甚笃,梁冀曾力劝自己的好友留在京都,同自己一起肃清朝野。

桓梁两家是世交,交情非比寻常,桓权在京都的这一年,便常去梁府拜访,和梁氏兄弟关系极为亲厚。

见过太傅梁安后,梁安对于桓玑的自请外任的行为反倒极为赞赏,并提出自己也有意让两个孩子在外多历练。

后来果然在半年后,梁冀转任为江州刺史,督江州军事。

见过梁安后出来,梁琛询问桓权是否有意出仕,他或可举荐他入朝做官,同时说自己父亲也有意辟桓权为太傅府掾属。

桓权知道这是梁安的意思,只因为两府亲近,为世交,才会提前询问,桓权表示自己年纪尚小,还想要多学习游历一番,并不急于出仕。

因这件事是私下询问的,故而知晓的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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