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鱼上冰

赵秋蘅痛苦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停滞了。

复又低头看着伤口,略微夸张的嘶了一声。

窗外飞进来柳絮,柳叶还在风中癫痫,温息羽突然说:“赵姑娘伤的这么重啊,银碎你赶紧去弄点药来,渺然你也是,站着干嘛啊,让厨子炖点参汤。”

听到指示的两人怀着惊异出了门,都不明白大人怎么突然这么友善。

别说他们,就连当事人赵姑娘也有点迷惑,当温息羽摸着下巴看她时,她心中莫名生出一点诡异来。

温息羽慢慢靠近她,看了眼伤口处流的血,仿佛不经意的道:“啧啧,这怎么有股鸡毛味儿?”

赵秋蘅:“……”

鼻尖闻到冷冽的雪松香,赵秋蘅心念一动,微微咳嗽一声,原本靠在床栏上的上半身歪倒在温息羽肩上,虚弱的说:“抱歉,县令府守卫森严,我……”

温息羽这回脾气好的紧,声气微妙的道:“没事,尚淮筠那老狐狸说不定早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我们呢,那也得是你功夫好,不然换成金渺然那个没用的东西,早有去无回了。”

赵秋蘅听了这话,心中颇为安慰,刚想回几句贴心的,谁知听见窸窣一阵,当温息羽把绳子系好,又打了结时,她上半身已经被绑在床栏,无法动弹。

“……”

温息羽在一边乐不可支:“哈哈哈哈哈哈这是本官最新发明的擒拿术,吃亏了吧?!”

赵秋蘅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温息羽幸灾乐祸道:“别白费力气啦,这绳子虽是细,但质量好着呢,老实告诉你吧,专门为你打造的。”

赵秋蘅这会儿也装不下去了:“你绑我,不会是按捺不住了想对我做些什么吧?”

温息羽:“……虽然我确实想对你做些什么,但听赵姑娘这话,是巴不得了呗?”

赵秋蘅道:“我只是想警告大巫咸,珍爱生命。”

温息羽:“……”

她伸手往她那‘伤口’上一按,笑道:“你说说你,几年不见,怎么就堕落到这个地步了,还装伤员骗取本官的怜爱,唉,其实我也不想成为误人前途的红颜祸水,奈何天生国色,想低调也低调不了。”

赵秋蘅抬脸,那双眼一如既往地明媚,唇色虽苍白,却不减美意,她说:“你刚刚摸到我胸了。”

“……”

温息羽嘴里乱嚼,拉扯出两个字:“胡说。”

赵秋蘅惬意的将双腿搭在另一边床栏上,恍然大悟:“原来,你捆我是为了占我便宜啊,早说嘛,我与你万事都好商量。”

温息羽:“……你对自己的认知还是不够,本官对你绝无半点兴趣。”

赵秋蘅挑眉:“别装了,我知道你一直想对我做点什么,只是抹不开面儿。”

温息羽磨牙,愤怒的说了三个字:“请自重!”

这么一打岔,她差点忘了绑赵秋蘅是为了什么,气的喝了口茶,她拿了把短刀挑起赵秋蘅的下巴,道:“老实说,你来杀我,到底是奉谁的命?”

“你确定要威胁我?”赵秋蘅面无惧意,很淡定:“刀剑无眼。”

温息羽被她看的心虚,但还是迎难而上,“你要不说,我就、我就扒你衣服,不给你吃饭,还骂你。”

赵秋蘅:“你骂我骂的还少?”

温息羽:“……”

“别影响本官审讯,你只说你主子是谁。”

“你觉得谁能使唤得动我?”

“赵太妃?”

“我跟赵太妃素未谋面。”

温息羽想了想,确实如此。赵秋蘅在上京只认得陈节度一家,据说是什么远亲,她师父与陈节度是旧交知己,这才走动多些。

其余的官宦人家与她没有来往,况且赵太妃居于深宫,想见一面哪有那么容易。

但除了赵太妃,她再想不出什么人了。

“那你又怎么会出现在关外,我的人分明说在关外见过你。”

“我一个瞎子,去关外寻访名医,有错吗?”

温息羽:“……”

她慢慢凑近,唇几乎贴在赵秋蘅耳边,恶声恶气的道:“姓赵的,这七年你到底又结交了什么人?难道真的是本官小觑你了不成?”

赵秋蘅似乎有些僵硬的转头,道:“你小觑的人多了,不止我一个。”

温息羽眯了眼:“什么意思?”

“意思是,”前一刻还处于下风的赵秋蘅突然翻身,揪住温息羽的衣领将人压倒在床榻上,并将她双手反剪,拿绳子一捆。

几番行为不过瞬息之间。

“你太高看自己了。就凭这点手段,你觉得能困住我?”

温息羽:“……”

操。

她剧烈的挣扎,但手劲儿连赵秋蘅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在人家面前反抗,相当于免费表演一场弱逼打滚,没有半点实际意义。

赵秋蘅跨坐在她身上,掐住她的脖子,往她衣领里一嗅,嫌弃道:“一个女人这么招摇,成何体统,熏得什么香,太难闻了。”

温息羽十分难受,“难闻你还闻,你有病啊?”

赵秋蘅感慨不已:“怎么不长记性呢,要不我也跟你玩个游戏,你说一句脏话,我扒你一件衣服。”

温息羽皱着眉,倏忽了然,侧了上半身转过头:“想看本官美妙的肉.体就直说,别这么道貌岸然的。”

赵秋蘅毫不犹豫的扯下她的外衣,胡乱折了几下便塞她嘴里了。

银碎将药煎好送来时,就看见大巫咸被捆住扔在床上呜呜的叫喊,赵秋蘅好整以暇的坐着喝茶。

“……”

她错了。

不该相信这两个人可以沟通。

真是……好兴致啊。

趁着两人都没注意,她默默退出去,在大堂又遇上了拎食盒的金渺然,便给拦下来,二人往楼下一坐,银碎便解释了一下这件事。

金渺然感叹道:“怪不得赵姑娘问我,大人何时才最容易说体己话,原来是为了……”

话锋一转,又道:“她们好会玩儿啊。”

银碎往楼上看了看,觉得差不多了,便道:“你去支开赵姑娘。”

金渺然想了想,还是有点怯:“你刚才怎么不进去,主子被绑着肯定很生气。”

银碎叹气,道:“大人一向要面子,我若直接闯进去,她虽不说,但心中必然更难受了。”

她道:“你快去吧,就以县令府的事为由。”

金渺然深吸了口气,迫不得已,只好上楼去敲门。

半响后他才听见呜呜几声,赵秋蘅说:“什么事?”

金渺然这才确定,银碎说的没错,大人一定收到了非人的侮辱。他鼓起勇气道:“赵姑娘,我在县令的宅子里发现了奇怪的东西,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里面又静了一会儿,赵秋蘅才推门出来,淡淡一句:“走吧。”

金渺然跟银碎使眼色,带上赵秋蘅向县令府里去了。

反正有羽林军,他功夫也不赖,即便发生什么事也能应付。

银碎看他们出去了才上楼,推开门进去时,温息羽还在床上蠕动,她连忙过去解开绳子,温息羽愤怒至极,粗暴的将塞在嘴里的衣服扯出来,怒道:“操,赵秋蘅不是个人!!!”

银碎试探着道:“大人何苦与赵姑娘较劲,待昌黎之事了结,回京后也碰不得几次面。”

温息羽夸张的扬眉:“你这么天真的吗,白在我身边待那么长时间了,她要来杀我的,我问一下是受谁指使不过分吧?不说就算了,还敢绑我,不,这不是在绑我,是在羞辱我!”

她脸上每个部分都写着‘我生气了’,银碎没法子,只得道:“大人先吃些东西吧,忙碌一天了,身体要紧。”

温息羽想了想,也是,为那种混蛋气坏身子也不值。

然后银碎听她骂赵秋蘅骂了整整一个时辰。

等她怒气平复以后,才想起在芳斋的那场闹剧,便命羽林军去找那两个男人,但带回来的消息是:那两人在坟前哭的半死不活,现值深夜,带过来恐多生噪音。

温息羽想,这件事大概没那么简单,她问银碎:“有没有再收到什么信件?”

银碎说:“没有。”

羽林军自觉出门,守在外面。

银碎又道:“除了在上京时莫名出现在莲花楼的信之外,再没有任何消息,不知道那个人引我们过来,究竟是何用意。”

温息羽沉思起来。

在游春之后她收到一封信,信上只说‘昌黎之地一半归于姜朝所有、县令公子邪祟缠身’,她连夜命人查询,发现事实果真如此。

送信的人既然知道莲花楼是她所辖之地,只能说明这是在求救。

那么送信之人是谁?

昌黎到底出了什么事,才会被姜朝占了一半的土地。

若是让谢岚知道,别说县令,长公主都难辞其咎,性命堪忧。

银碎道:“难道我们真的要找长公主帮忙?”

温息羽摇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见她。”

此时街上无人,整座城都寂静下来,唯有更夫几声锣响。

天欲明时露更重,赵秋蘅与金渺然两人回到客栈时,神情凝重,表情严肃,似乎有大事发生。

温息羽才刚歇下,房门突然被敲响,她没来得及穿衣服,赵秋蘅已经掀门进来,下一刻便扣门,将金渺然挡在外面。

温息羽迷蒙中说了一声:“你才回来?有何事明日再说不成吗?”

赵秋蘅径直走到床边坐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提了被子的一角,盖住了温息羽露在外面的腿。

看起来事情很严重。

温息羽不觉紧张起来。

赵秋蘅道:“县令府里有姜朝人,而且……来头不小。”

姜朝人除了长相特别之外,他们的皇族都善水德,尚均玄,服饰也别具一格,很容易认出,皇族中人都会佩鱼符与玄绶。

温息羽道:“这么晚了,他们找县令会有什么事?”

赵秋蘅道:“若是因为贸易往来,与县令一个人说又有什么用?”

温息羽道:“难道县令要卖国不成?”

“卖不卖国我不知道,但姜朝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那你觉得这跟县令的倒霉儿子有关系吗?”

赵秋蘅大胆一猜:“他儿子中了姜朝所谓的邪术,县令迫不得已?”

温息羽点了点头:“说得通,但有一点,本官也能帮他驱邪,县令为何要在本官面前躲躲藏藏呢?”

赵秋蘅面对着她,眉心蹙起,有几分惆怅。

“如果换做你是他,会相信一个死算命的吗?”

温息羽:“……我说赵姑娘,你藐视朝廷命官,当心回去被抓起来关到天牢。”

赵秋蘅很同情她:“倘若朝堂上那些大臣知道我藐视你,恐怕乐坏了吧,不赞扬我就不错了。”

温息羽懒得跟她辩解,突然又问:“那你呢?”

“什么?”

“驱使萤蛊之术,谁教你的?”不等回话,她又道:“你那不靠谱的师父我见过,虽说剑术超群,但巫蛊之术统共没几招能用的,也就变变戏法,他自己都不会萤蛊操纵,更别说教你。”

赵秋蘅沉默。

温息羽继续道:“我想了想,大晁会这些奇门外道的,只有我那个短命的爹,但他那套严格来说不算巫蛊,而且练者伤身,一般不会有人那么糊涂,再说了,他死前只留下一本灵媒之术,此前一直藏在德宗的枕席底下,七年前才翻出来给我。”

“所以教你萤蛊操纵的,绝非大晁之人。”

温息羽后知后觉有点害怕:“难不成你叛变了?”

赵秋蘅眉头皱的很深。

温息羽又道:“咱们交情虽然……不深吧,但好歹算有,你要真在姜朝混出点名堂,待来日大晁败了,一定为我争条性命。”

赵秋蘅:“……你倒不必激我,授我此术的,确实是大晁人,与姜朝无关。”

温息羽看她铁了心不愿说实话,又加了一句:“呵,大晁人?得过我父亲真传的只有江袭一人,他自己尚且修炼的糊里糊涂,拿什么传授你,况且,他早在薛家灭门那晚,被德宗囚于皇族地牢,恐早已成一堆白骨。”

她扯着被子将自己包围,只露出脸,很可恶的笑出来:“难道他给你托的梦?”

提起江袭,她总是十分的怨愤。

赵秋蘅没有生气,反而很平淡:“那你呢,羽林军在外面找了一整天的‘受害者’,可你口中的受害者到底是谁,所谓被强抢的民女又在哪里?”

还有一点:“你既然知道御史丞的儿子来昌黎后与县令的公子贪女色,我就不信你不知道……”

温息羽打断她的话:“你真当我是算命的啊,我能未卜先知不成?让羽林军在外面找的,自然是真正的受害者,你急什么?”

赵秋蘅顿了顿,道:“我是怕一无所获,雯霜会被你气死。”

温息羽看了她一眼,道:“你那么在意徐大哥,怎么不待在他身边,反而要跟着我呢?”

赵秋蘅道:“那你那么在意皇后,怎么不去陪她,要来昌黎呢?”

“还有,若不是雯霜的托付,你早死在我剑下了,还谈什么跟着你?”

温息羽说:“那你走也成,本官一个人照样能办事儿。”

赵秋蘅不理她了,一闪身人便往窗台坐下,再不搭话。

半响后,温息羽灵台仍然一片清明,轻手轻脚下床,看赵秋蘅特别宝贝她那把剑,睡觉也抱在怀里,她不免又想起在姚府时,剑柄上惊鸿而过的两个字。

她好奇心过重,是个不知有没有明天的人,不看清楚那是哪两个字,她绝不甘心。

其实本来没什么,主要是那时她想看,但赵秋蘅挡住了,显然不愿让她看到,大概是很羞耻的两个字,她从来无下限,爱刺激,定要如愿才肯罢休。

蹑手蹑脚的走到窗边,试探了一下,赵秋蘅好像睡熟了。

她凑去看,剑柄有字的那一面被压在胳膊下面。她两只手齐出,在半空中虚晃几招,还是不知如何下手。

等她酝酿好,做贼一样想抬起赵秋蘅的手臂时,赵秋蘅猛地睁开眼,虽然她看不见,但凌厉之色分毫未减,唇微微一扬,伸手覆在温息羽后背,连拖带拉的,二人一齐往下栽去。

温息羽一时间脑中放空了,愣愣的看着赵秋蘅。

她轻功不错,但在赵秋蘅面前使,未免班门弄斧,何况现在她整个人都被困住,最多一双手挠挠人家的后背。

那种急速的下坠感让她产生强烈的恐惧。

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她如此的相信赵秋蘅当真会杀她。

她看到赵秋蘅飘起来的长发,感受到她比从前瘦了许多许多,身体贴在一起时,甚至有些硌人。

脑子里想了很多,无数恼怒、失望、惧怕的表现形式都成了一个微妙的眼神,然后像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缠在赵秋蘅身上。

呵,要死一起死。

当赵秋蘅稳稳落在地面上时,她还抱着人不放。

蝉声阵阵,长街寂寥,她用的香芳泽溢远,浅切持久,好像每一缕都变成绕指一般柔,义无反顾的在寂夜中纠缠。

赵秋蘅拿剑敲了敲她的后脑,嫌弃的道:“下来。”

温息羽抱得更紧了,无耻的道:“我现在才发现,这样的姿势更利于保命。除非哪天你要自杀,否则我是死不了了。”

赵秋蘅道:“你当我的剑是摆设?”

温息羽道:“我不管,除非你发誓,以后要是再对我动粗就不是人,还要给我磕头谢罪,不然本官是不会松手的。”

赵秋蘅:“……你真的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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