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鸠拂其羽5

室内噼里啪啦一阵。

守在门口的银碎吓坏了,以为她们俩打了起来,赶忙进来拉架,却在进屋时感到迎面扑来一丝杀气,下一刻又听到嘶嘶的声音。

像是吐蛇信子。

温息羽还在惊叫:“不是吧,为了吓我你竟然去学这么小众的发音?本官有这么重要吗?”

赵秋蘅没反应。

银碎来回巡视,竟然在床帏顶发现一条白唇竹叶青。

“……”

温息羽:“……”

啊啊啊?!

靠!

胃里登时翻江倒海,厌恶压过了恶心,说话都不利索:“这这这、它怎么还在这儿?”

赵秋蘅依旧神色淡淡。倒是银碎一边与她同频率往后退,一边道:“赵姑娘觉得金渺然带坏您,就罚他将这蛇多养几日,现在他不在,估计是饿了……”

温息羽浑身寒毛卓竖,各个部位都在展示着抗议,忙道:“赶紧弄走啊太恶心了。”

让谁弄走?

赵秋蘅肯定不动手。

而她们俩呢,全躲在人家身后,吓得眼睛都睁不开。

并没有遇到什么大危险,可银碎偏偏悲从中来。

这样的情景在七年前是常事。

倘若……

倘若赵姑娘不杀大人该多好,就像那时在军营中说的,大巫咸回京后利用权势给赵姑娘在上京买个官做,像从前一样……

伤情戛然而止。

像从前一样?

像从前一样!

从前是哪样?

大人天天顶着薛将军的名头出去混吃混喝闯大祸,吃完不给钱,喝完砸人店,天天跟世子王孙打架,赵秋蘅回回帮她去善后,让她得以活到如今。

她们在南平侯府学诗词,陈节度家的公子天赋高,赵秋蘅聪慧,徐源照勤恳,唯有大人几样全不占,学了几年也背不出一首像样的诗,倒是常常被徐源照坑出去卖艺赚钱。

分开了七年,她们谁能回到过去。

甚至于立场都变了,这般的你死我活。

银碎发自内心的惧意也消散了许多,看到不停发抖的大巫咸,她忽然觉得大巫咸终于再次有了依靠。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赵秋蘅那日在姚士宏府前对她说的话有多么正确。

‘那是因为她只有你了。’

没了赵姑娘,大巫咸确实,什么都没了。

回想一下,上一次遇到蛇还是宫中围猎时。

大巫咸分明吓得要死,但为了面子,流着冷汗提剑将那蛇拦腰斩断。

那时赵姑娘刚离开不久,她们班师回朝,受了不少折辱。

所有人都在说大巫咸斤斤计较,那些言语概括一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虽然陛下杀了你全家,但你不能计较。

杀你全家是帝王的权力,但你还生气,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大巫咸虽嘴上不说,但心中郁结难免,尤其是被骗着炼了大损身体的灵媒之术后,她的情绪更是一落千丈。

后来的某个夜晚,大巫咸突然发了一场大病,他们谁都束手无策,跑到太傅府去问霍鸢,霍鸢阅遍医书,几日后亲自来大巫咸府邸,说是大人的通灵魄被人取走了。

霍鸢这样解释:“通灵魄是修炼灵媒术后所结,就跟修仙之人的内丹差不多。”

再说的详细一点,大人炼了好几年的灵媒术法,忍了无数的反噬,带了一身的伤病,却便宜了他人。

得到灵媒师的通灵魄,不仅能起死回生,还能窥探原主人的意识。

这是个天大的隐患。

因为通灵魄有一个天然的弱点,原主人死了,通灵魄可以属于任何一个人,但夺去通灵魄并与之融合的那个人一死,原主人也会死。

等同于温息羽的命被另一个人牢牢掌握住了。

可无人替她出头。

霍鸢有心,却无门路。

那段时间巫咸府很沉闷,大人一直在昏迷,霍鸢又再次大病,没一件好事。

一直过了半个月,柳箐箐来,说找到了奇药,能治大人。

银碎当时不敢贸信,但事情再无法更糟糕,她将柳箐箐带进室内,扑鼻一股药味。

大巫咸静静躺着,从不闹腾,他们谁都不知那病痛是什么程度,大巫咸一直说睡着了就感觉不到了。

银碎偶尔会听见她在梦里喊阿娘和三姐姐。

跟金渺然说了后,金渺然说也许是她伺候的好,大巫咸当她是薛将军了。

结果后面让他碰上一回,睡着的大巫咸一感觉到他的存在,立刻翻身起来揪住就打,嘴里囫囵骂着:“孙子!”

自那之后金渺然不敢靠近昏迷的大巫咸。

柳箐箐给大巫咸喂了药,问她药是哪来的也不说,只一个劲儿保证肯定管用。

这一夜仿佛很平静,银碎换了好几次热水给温息羽擦身子,等她出汗少些了才将被子掖在胳膊下,熏了点虞神香。

两个时辰后,温息羽又捂出一身汗,银碎继续给她擦,冷不防手被抓住。

她惊了惊,见唇上仿佛一层苍白釉的大巫咸哑声说:“我记得她救我的恩情,从没忘过。”

银碎被她抓着无法动,冷汗侵体伤身,她一边诱哄:“大人,我知道你没忘。”

然后她看见温息羽两只手在半空中比划了几下,连续好几句:“天翻地覆啊,天翻地覆……”

银碎知道她大概是又做梦了。

在军营中她经常梦魇,有时半夜会听到营帐怒吼一样的一声:“阿娘!”

已经好了不少。银碎微微叹气,再次给她擦身。

快到卯时,窗外隐隐有些亮光,室内只燃了短烛,两道光复杂的交汇在一起,室内不觉有些温馨之意。

她刚站起来,手腕被人拉住。

一回头,她听见温息羽呜咽着说:“我想小叶子,我想阿娘,也想嬷嬷……”

银碎浑身僵住。

这还是第一次见大人这般。

她蹲下来,小声道:“以后会有更好的人,会有更多的人陪着大人。”

温息羽那时也不知有几分清醒,低不可闻一个字:“谁……”

她顿了半响,又悲又喜的,哄她:“能陪着大人的,肯定是最好最好的人。”

温息羽好像醒了大半,手又伸出来在空中胡乱抓着,用力的喊:“谁……是谁……风度得如蘅君否?”

恰是大雪,外面雪沫乱飞,细弱的树枝被撑断,咔嚓一声。

银碎心中生出无限的怨憎。

凭什么赵姑娘那么不信任大人,不为大人考虑,却还能让大人如此惦记。

凭什么?

她一直喊温息羽小千金,可又哪里知道,那一夜后她的小千金再也不是小千金了。

让温息羽的人生天翻地覆的那一夜,薛府血流成河那一夜,她亲手救出了温息羽,最后又将她抛弃,任她独自面对上京城的诡谲风云。

她可知道,上京城的人比毒蛇还毒七分,吃人从不吐骨头。

但后来她又觉得,能为大人献出一双眼睛的人,不会再有第二个。

看着温息羽躲在赵秋蘅身后的模样,她突然将心中最后那一丝芥蒂放下。

当年那一夜,她与金渺然被派去南平侯府给徐雯霜送补药,回来的路上却看到赵秋蘅满脸是血的牵着温息羽跑,巷尾处已有火把映照,有人在追她们。

沿路都是血腥味。

那时她才知道,赵姑娘为温息羽牺牲的绝非一双眼睛而已。

还有本无须放弃的高高在上和肆意江湖。

整件事认真说起来,根本无从分辨对错。

德宗治世二十八年,上元节,整个上京都沉浸在新竹落梅的焕新中。

薛营的将士们包了东街口的五栋楼过节。

有行人揣着包袱想进去歇脚,一一被醉酒的士兵赶了出来。

酒楼的后厨遵照将领的吩咐,煮出香味扑鼻的佛跳墙。水烟蒸腾在东街巷口,一声爆竹响埋下了许多引线。

集市上的鲜肉好像被他们包了,谁都买不到,总之一有新鲜的食材,最先要送到那五栋楼里,给将士们酿酒做菜,一时间各方百姓怨声载道。

按理说,花钱买醉没什么大不了的,银货两讫,老祖宗教过的道理。

可错就错在他们隶属立了军功的薛营,大捷归来那一日,百姓爱戴到在薛府门外跪了上万人,连德宗的轿撵都进不来。

一国之主深受大辱,怎能甘心。即使为我朝出生入死那又如何,大晁还是德宗的天下,就凭这点功劳,便要居功自傲?

纵然打的姜朝军士落花流水又如何?回朝以后还是安安分分待在军营里吃该吃的、喝该喝的。只有这般才能保命!

人们对英雄的喜爱很微妙。

或者,人们总说喜欢英雄,是喜欢没有需求的英雄。

后来史书评价这一段,也写得很深刻:既为功臣,更要收敛,方为君臣之道。

总之现在想来,薛家的下场怪不了任何人,

几天后,一群杀手半夜闯入薛府,温息羽在柴房缅怀小黄,听见有人撞门,她从门缝里看,见是江袭叔叔,江袭满身是血的说:“小姐……去找人……救将军……”

她还未反应过来,正好小叶子从后门的道儿钻过来,那时二人也不过十五,温息羽还没办及笄礼,遇到这个情况,属实不知该怎么办。

小叶子说把江袭藏在陈节度家,然后找外援。

小叶子彼时已是半个朦胧派诗人,作画上也颇有名气,对于朝堂的弯弯绕绕看不透,温息羽却不傻,她知道薛家的命数尽了。

如果这时候把江袭送到陈节度家,无异于亲手杀死陈节度全家。

她拒绝了。

但小叶子从来理想主义,他想救江袭,也想救温息羽。

眼看着刀光剑影就要杀过来,血从小溪流到陈节度家的平湖。

这大概是所谓的命数,无常。

赵秋蘅半夜发现小叶子失踪了,便疑心他来了薛府,正好在平湖中看到血,便在后墙那边喊道:“小千金,你家怎么了?”

温息羽下意识不想说话。

薛府有今天,是不可逆转的,即使薛鲜冰活下来又怎样,德宗有的是办法杀她,还可能连累更多的人。

温息羽从未想过,当有一日面对自己亲生母亲的生死时,她竟还这般理智。

她捂着小叶子的嘴,一双晶莹的眼在夜里显得可恶起来:“不准说话。”

我的错我忘了还有榜单这回事应该选今天V,再发一章明天更七千多字哈。

猛然发现,我的读者已经跑光了(点烟)

我十八号考完试回来哈,如果有看文滴这几天不要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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