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他又何尝不是明月

昔日的刑部侍郎苏子衡到底没能为沈溪知所用,哪怕他一朝跌入泥淖也不愿受沈溪知的恩惠,许是在苏勉眼中沈溪知终究是噬了主,是个十足十的奸臣。

而沈溪知也理解不了苏勉的固执,世事变迁也没能让他学会圆滑变通几个字,仍旧维持着他的气节。

白杨也并非苏勉要忠的君,苏勉才是所谓的正统的维护者。

从前只觉得苏勉有些书生意气的愚蠢,但到底还是欣赏他的,如今倒是有些厌烦起这股子愚蠢来了。

沈溪知去了几封书信,而苏勉就差骂他是乱臣贼子了,许是顾念旧日的恩情,才没说的太难看。

罢了,或许有一日他会想通,或许他永远也想不通。

这一方县令他做得自在便让他做去,只是可惜了多年来在他身上花费的心血,再培养一个这样的栋梁之才也不知还要多久。

话虽君子和而不同,但下一个定要志同道合的,毕竟自己已经没有这样多的心力和感情再去耗费。

这段时日,沈溪知在拟定新政的条例,其中有些动了世家贵族的利益,凭借沈溪知如今的名望地位若要推行倒是不难,难的是“上行下效”,难的是底下人的践行与否,毕竟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员要上欺下瞒也是件很容易的事。

末了再以各种理由诉说新政的弊端,请求朝廷改回以前的政策。

毕竟世家贵族中妄图倒行逆施的多了,于他们而言谁又不想回到那个分封天下,只是江河东奔到海,断没有回流的道理。

是先试点还是直接推行?试点的官员要把控好……

其实沈溪知最操心的并非国事,而是家事。

沈溪渔本就是遇事了才回到江南的,若月余未回书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如今沈朝都成婚了,转眼又是一年,少年也即将及冠,当年承诺了要见证少年的冠礼,总不能让他失信吧?

因为江南那边一直没有消息,沈溪知的心下便愈发不安,却还要哄骗自己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忆及过往,小孩不仅喜欢冒险,还有些天真的残忍。

因着沈溪知的地位,便有不少人想攀上他,若攀不上沈溪知,那就先攀上沈溪知宠爱的弟弟也无妨。

曾有一位世家小姐不小心“冲撞”了沈溪渔,便不住地又是道歉又是要赔礼云云。

“没关系的。”沈溪渔抓住了那位小姐的手腕,在那位小姐红了脸说出于理不合公子自重之类的言语之前,他又补充了一句,“那就剁掉好了。”

那位小姐整个人瞬间变得僵硬,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溪渔:“什么?”

“既然你冒犯了我,那就剁掉好了。”沈溪渔那副昳丽又无辜的面孔说出了这样的话,却仿佛理所当然似的,就要手起刀落之际被沈溪知制止了。

而那小姐逃出生天,苍白着脸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久未回神。

沈溪渔的天真无辜伪装的很好却又不好:

“为什么不能用刀割开他的喉咙呢?”

“如果怕人发现的话,偷偷地就好了。”

“他是坏人,那我捅他几刀也没关系的吧?”

“放心好了,我会避开要害,哪怕是捅个上百刀也不会死的。”

“他流血了,我好害怕啊。”

……

彼时他到沈家不过十岁,而在这之前又经历了多少颠沛流离、艰难苦楚?

那时的小孩就是一头野兽,长久地生长在不正常的环境下,更没人教他为人、没人教他明理。

活下来就已是万幸。

小孩已经够聪明了,至少他的天真无辜骗过了初见他的沈溪知,但天长日久的,小孩的伪装就不够看了,他甚至不知道他的有些言辞在旁人看来是不正常的。

他待旁人残忍,待自身也残忍,每每做错了事偏要一头撞进沈溪知怀里卖可怜。

与其说这伎俩屡试不爽,倒不如说沈溪知有心纵容。

教他武功或是文学反而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为人,至少得知道并且学会怎样的才算是正常人。

沈溪知倒不是担心沈溪渔的能力,他是怕小孩不管不顾地去冒险。

而那感觉的确很好,心跳会过速,就好似站在悬崖边,是一种令人兴奋的刺激。

“江南来消息了吗?”沈溪知又问了身边人一句。

沈兰摇头,这段时日老爷过问二老爷的消息每日不下三次,二老爷的情况沈兰也不敢深想。

如此又过了许久,是温青来了,心虚夹杂着担忧:“沈相,其实主子是失踪了,数月前主子故意放跑了一个西域人,后带着温玄追到了西域,说要找到那个西域人的老巢。

初至西域的时候还有些消息,后来便杳无音信了。”

沈溪知耳中嗡鸣,似乎被什么攫住了心脏不得喘息,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哑声问道:“为何不早说?”

温青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解释道:“是主子不让我们告诉您。”

若非走投无路,或许还会继续隐瞒下去。

仿佛周遭的空气都被掠夺殆尽了一般,沈溪知胸闷得无以复加:“他去西域做什么?”

温青也不确定缘由:“似乎是那个西域人的家族里有什么是主子想要的。”

“似乎?”沈溪知抬眼看向温青,他不喜欢这样不确定的答案,本该多情的眼眸此刻薄情得很。

因为沈溪知的眼神温青心下一惊,此刻的什么解释却又都显得苍白:“沈相,能冒昧的问一句主子的命蛊的情况如何了么?”

现下能确定主子安危的恐怕只此一招了。

“已经死了。”沈溪知如坠深渊,如果那个赤白交织的小虫子名为命蛊的话,那也许它的作用并不简单,“小渔留下的血早就用完了,其他的血它都不要,却也没饿死,但后来它却莫名病了……

和小渔的安危无关……”

沈溪知言语微顿,又谨慎小心地补充了句:“是么?”

“您都知道了?”知道养着那蛊的是主子的血,又怎么能没关系呢?温青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命蛊与炼蛊者命运相系、生死相连,它死了……那主子又怎么活呢?”

时间在此刻凝滞,沈溪知仿佛溺水的旅人,有一道无形的墙将他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再也听不见周遭的声音,找不到那根救命稻草连挣扎也失去了力气,只能任由自身不断地下沉着。

不知过了多久,喉口漫上一股腥甜,一口鲜血呕在了宣纸上晕染开来,沈溪知的整个人发着颤,脸色苍白如纸。

沈溪渔送他的东西定然是万般重要的,若非实在养不活又怎么舍得让它死,可若那般重要又为何要送给自己?

沈溪知恨少年心狠,但更恨自己,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又如何?这副身子在江湖上也是百无一用……

“主子。”

“沈相。”

……

几道慌乱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沈兰端了茶水来给沈溪知漱口,他张了张口,却发觉不知该如何安慰沈溪知,因为任何的言语都是苍白,这样的事许是要靠主子自己排解的,但若排解不了呢?

如今沈家的几个人各有各的归处,若二老爷真的……

那就只剩下老爷一个人了,那又该多孤独?

沈兰到底说了句:“主子,保重身体。”

“他去西域做什么?”那个无论何时何地都风轻云淡的沈溪知此刻竟有些脆弱的无助,“我只想知道他去西域做什么……”

微垂的眼睑轻颤着,似乎在强忍着泪意。

众人皆不再言语,由着沈溪知缓和着心绪,而沈溪知需要的时间比想象中的短,他整理出几张满是涂改的宣纸:“沈兰,跟我进宫一趟。”

“是。”这样的情况下沈兰也无法询问什么,老爷怎么说的,他也只能跟着做。

沈溪知到宫中的时候白杨正在处理政务,见沈溪知苍白的脸色心下微沉,赶忙起身制住了沈溪知的大礼参拜搀着人坐下了。

白杨眉心微蹙:“不是说身子好些了么,这又是怎么了?”

“谢陛下。”沈溪知微微颔首,他将几张宣纸递到了白杨的面前,“这是微臣草拟的新政条例还有可以帮助陛下推行新政的官员名单。

至于后续就劳烦陛下了。”

“你……”白杨粗略地翻阅了一下,而后看向沈溪知,“你怎么跟交代遗言似的,别告诉我你打算撂挑子不干了。”

天气渐凉,沈溪知整个人却染上一层薄汗,他苦涩一笑:“小渔失踪了,国家大事微臣已无心料理。”

白杨轻叹一声:“罢了,那你先休息一段时日,等他回来再说。”

“长乐郡主死了你知道吗?

毕竟王巡抚娶了长乐郡主,赵王出事后他怕被株连为表忠心干脆就处置了长乐郡主。”到底与沈溪知有过一段婚约,白杨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嘴。

沈溪知不愿承认那个最坏的结果,便只说沈溪渔是失踪。

白书莹的事若放在以前或许会有感慨唏嘘,可现在却只剩下了左耳进右耳出,他起身一礼:“微臣知道了,如无要事微臣就先告退了。”

这幅模样的沈溪知白杨看得难受,干脆大手一挥:“你去吧。”

沈溪知的步履虚浮,随时要跌倒似的,但总算是走出了殿外。

天高云淡,北雁南飞,今日是个极好的天气,但心中的层云却几乎要压垮了他。

过往的几十年,沈溪知总说自己幸运,得上天眷顾,他有着极好的家人和朋友,他是在爱里长大的,身边的人都待他至真至诚。

但他不是没被那些所谓的亲朋挚友算计背叛过,还不止一次,只是他愿意去记得这些好的、遗忘那些不好的。

总归他已经很幸运了。

在今日他却责怪起上苍的残忍来,既然给了他为何要这样早的收回去?

拥有再失去的滋味……

沈溪知觉得他好似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叶裳这些人各自成家,再热闹也与他无关,而他终日里缠绵病榻因为太过孤独只能靠回忆度日,过往的片段在脑海中就跟走马灯似的:早已离世的父母、幼年时玩伴、不在身边的恋人……

一家人在一起的场景,和挚友共同追逐理想的路途。在岁月长河中无数次的刻舟求剑却什么都留不住。

只能任由记忆在脑海中翻涌。

沈溪渔又何尝不是他的明月呢?如今的他被黑暗所笼罩,看不清归途也不知前路,情绪反馈给了过于虚弱的身体,竟是又呕出一口鲜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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