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的青丝席卷着风沙,沈溪渔将袖中的梅花针尽数掷出,梅花针细小刺入敌人的皮肉里绽开,虽不致命但也是难以言喻的疼,若刺入要害便是不死也半残了。
沈溪渔是有后手的,但不是现在应该施展的,他的余光看向远处早已倒地的骆驼处的包袱。
擒贼先擒王,沈溪渔在还活着的几人的护卫下,一只“毒蝎”悄无声息地爬上了那位为首的老人颈侧。
“别动,老东西。”万千阳光入眼,沈溪渔的形容狼狈却那样的热烈,及肩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脸庞也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见血封喉,被咬一口你就死了。”
沈溪渔的身上被刺了几个豁口,却还笑出了声来。
而老人停在了原地,他用回鹘语说了句什么,所有人便都收回了满含杀意的招式呈防御姿态。
沈溪渔终得片刻喘息,他许是失血过多或是中了暑气,眼前稍有重影:“终于肯收手了?”
老人翻脸当真是比翻书还快,上一刻还是一副恨不得沈溪渔死的模样,现下眼底的凶狠又转为温和的笑意,慈祥的像是看待一个自家的晚辈,他转而用中原话说道:“温小公子,你我多年未见,又何必走到这一步呢?”
“是啊。”沈溪渔轻笑出声,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一般,“上一次见面可真是令我记忆犹新呢。
所以老东西,方才的交易——还考虑吗?”
沈溪渔虽然听不懂回鹘语,但四面八方传来的恶意和贪婪却是毫不掩饰的令人作呕。
老人似乎也被这些声音所影响,他严肃道:“那惨死你手的这些弟子又该怎么办?”
怎么办?沈溪渔有些好笑地咀嚼着这三个字,仿佛这些人永远都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摘他人,又凭什么问我怎么办?有什么资格来问我怎么办?
温家的两百七十三条亡魂又该找谁要这个说法?
“那你想要什么?”沈溪渔反问。
老人的神情有些高深莫测,他捋须一笑:“缩骨易容之术我都要,外加蛊术。
作为交换医书就给了温小公子也未尝不可,老朽还可以保证温小公子平安离开突沦川。”
狮子大开口也不怕咬了舌头,沈溪渔失笑:“我就算是死也可以拉你一个垫背的,你确定你敢要这么多?”
老人犹豫了,而沈溪渔本就是拖延时间,有些东西本就应该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不应该流传后世,多少人为此争得头破血流也就罢了,被某些人得手怕是不知要做出多少恶事来。
下一刻,沈溪渔瞳孔放大,竟是在老人身后表现得温顺乖巧的阿依努尔手起刀落狠厉果决地刺死了老人。
老人满含震惊之色,回过头去看向阿依努尔。
而阿依努尔说了句什么,老人瞬间失去了生机倒在了漫无边际的黄沙之中。
这就是所谓的人心,既现实又可笑,还是沈溪知好,身在旋涡之中却仍不失赤子之心。
老人倒地之后,露出哀怆之色的人少,更多的是像是脱离了枷锁一般,在看待沈溪渔的问题上出奇的一致,但谁也不敢主动上前,你推搡着我,我推搡着你。
末了,阿依努尔厉声说了句什么,沈溪渔听不懂,但总觉得回鹘语说起来有些烫嘴。
其实像那些名门大派拥有的已经够多了,他们私心里想要什么但不会表露出来,只会用一个名为正义的借口来要,如果你已经成长为他们要不到的程度那他们也不会穷追不舍,甚至会考虑与你交好之类的。
反而是这样不走正道的小门派有如跗骨之蛆,恶心得要命。
哪怕那本医书也并非这山羊门的祖传之物,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自身实力不济又人人得而诛之便隐居在大漠,时不时地再出来咬人一口。
虽然作恶多端,但那些名门正派又不屑于出手……
“少主。”阿孜古丽的声音让他收回了神,“我们拖延不下去了,还是快些跑吧!”
回望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因为打斗连空气似乎都被黄沙和鲜血浸染,跑?跑到哪里去?
转眼到了日暮时分,那一抹残阳如血晕红了半边天。
怕是等不到温玄回来了,一把药丸入口,沈溪渔强吊着精神,他言语平静却不容置喙:“阿孜古丽,既然你叫我一声少主。
那我命令你带着他们先走。
这些人的目标是我,而我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不会杀我。
你出去了再找人来救我。”
沈溪渔这话是用江南的吴语说的,极具江南特色的软侬细语却也令人不得不听。
“阿依努尔,我事先在你身上种了蛊你知道吗?
这才能一路跟着你到了突沦川,只要我想,我现在就能要了你的性命。”挡下致命一击,沈溪渔的右臂被震得发麻,他松了手长剑落在了地上,及时丢出几个蛊盅吓退了逼近的敌人取出了玉笛来,“做个交易如何。
你让他们走我一个人留下。”
若留下这几个人,阿依努尔怕是还要忌惮一二,只留下温碎星一人,那还怕不能生擒了他?
阿依努尔此番“大义灭亲”杀了自己的亲祖父,早已没了回头路可走:“好,我答应你。”
而后她说了一串回鹘语吩咐门人,也是在这时候温玄回来了。
“主子!”温玄站在人群之外,满是疲惫的倦色,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无所获。
沈溪渔稍感失望:“你先走,再找人来救我好吗?”
沈溪渔的言语是难得的温柔,像一湾清泉令人沉醉。
温玄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就这么在沈溪渔的注视下离开了这片绿洲,渐渐地没了身影。
山羊门以为他是来寻仇的,定想不到他是来要那本医书的,如此对方定不会来得及掩藏或是销毁。如果这些人都死了,那医书迟早有一日要重见天日的,等到那时沈溪知就有救了,沈溪渔如是想着,而后被阿依努尔拉回了思绪。
阿依努尔行了个中原人的礼节:“温公子,是你自己跟我回去还是我们请你去?”
“急什么?”沈溪渔粲然轻笑,黄昏的晚霞倒映在少年的眼底,说不出的璀璨而热烈,他指了指骆驼倒下的方向,“介意我收拾收拾行李吗?”
阿依努尔生出了防备之色,欲要拒绝之际又听得沈溪渔的一句:“你们已经有了预防我蛊毒之术的法子,一群人又何必怕一个人?”
阿依努尔心下稍松:“好,你去吧。”
得到了允许,沈溪渔艰难地迈开步子朝他所期望的方向走去,伤口处的鲜血也跟着滴落了一路,落在了黄沙上瞬间升腾蒸发。
他的血啊,才是最好的药引啊。
眼前的重影更甚,他的体力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却强撑着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走到了半截落入砂砾的包袱面前蹲下。
沈溪渔不喜欢做俘虏,宁死也不。
他经历过数年暗无天日的时光,又怎么会让自己再次落入那样的境地。
鸳鸯眼遍布着红色的血丝,他扫视了周围的人一眼,许是怕他做出些什么,看得他很紧。
不过这也不错,正是自己想要的。
沈溪渔一直期待着死亡的降临,他想了许多种自己死亡的场景,可真到了这一天却是不舍得死的,因为——我有沈溪知了。
他不能接受自己离开后有朝一日沈溪知以对待自己的方式去对待另一个人。
其实沈溪渔最不能接受的是医书还没拿到手,沈溪知的身体还没调理好,若对方知道了自己的事情会不会因为太难过而大病一场。
没有人的爱会是想要吞噬毁灭对方的火焰,或许吧,或许他沈溪渔是真的有病,他是有过那样的想法的。
但沈溪知终究是教会了他正常人应该是怎样的,他想要明月始终高悬、光芒万丈,他想要年年欢喜、长命百岁。
他的沈溪知生来就应该被所有人所偏爱。
世间繁华万千,他不要独占了,只要沈溪知的偏爱就够了。
他喜欢沈溪知眼底的光芒、他喜欢沈溪知心底的理想……
为此他愿意压抑心中恶劣的想法,甚至将对方所愿当作自己所愿。
沈溪渔不想死了,他想活,他迫切地想要活下去,和他的哥哥白头偕老。
不知道等到了两鬓斑白的年纪,还能不能在沈溪知的怀里撒娇,会不会被嫌弃。
不过他也很想看沈溪知撒娇就是了,身躯明明那般柔弱,却好像比谁人都要强大。
世人觉得沈溪知厉害,而他却只剩下了心疼。
“你们知不知道——有些的美丽是需要付出血肉的代价的。
我从前说过,我不想给的任何人也不能从我手中抢过去。”沈溪渔分明是蹲着的,气势却是居高临下,他言语微顿,唇角扯出一抹笑来,“这句话到现在依然有效……”
嘭——
黄沙伴随着血雾,滚烫的热浪绵延数里。
整个大漠是璀璨的金色,而天边的晚霞似乎被鲜血浸透染红,难以挥散铁锈般的血腥气。
如沈溪渔所想——火光冲天、血肉横飞,爆炸声震得人耳中嗡鸣。
在爆炸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沈溪渔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这张沈溪知很喜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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