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慢慢聊,我先出去。”顾行止随意拿本书走出书房,只留陆思远和沈序两人。
陆思远坐在他对面,放柔声音,“沈序,我最近很忙,可能一时没顾上你,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沈序低着头扣书页,闷声道:“没有,我就是不想看科举的书。”
“那你是不想参加科举?”话一出口,陆思远灵感一闪,补充了句,“还是不想去松阳?”
沈序手指一顿,微微蜷缩,抿唇道:“去还是去的,但是……”
他停住话头,眉毛拧成结,一脸纠结烦恼,仿佛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半响,他默默吐出一句:“你们都是天才。”
陆思远愣了下,这是她疏忽了,只想着沈序身份尊贵,没人敢欺负他。
但松阳书院都是读书人,尤其是年轻狂傲的天才居多,大概很看不上靠着关系混进去的纨绔子弟。
就算表面不说,暗地里也会瞧不起他。
陆思远沉吟片刻,道:“成就不止科举一途,你若不想走这条路,也不必勉强自己。”
沈序眼睛一亮,又黯淡下来,“如今身居高位的都是官身,不科举还能做什么呢?”
“你不一样,”陆思远摇摇头,“你是未来的安国公,有此爵位,不管做什么都能事半功倍。”
她瞥一眼桌案上的话本,道:“比如这话本,你喜欢的话可以写话本、集诗文甚至开书坊。”
沈序脸又红起来,他悄悄将那本情史盖住,嗫嚅道:“这样也算有所成就吗?”
“当然,你印的书若能流传后世,千百年后未必没有你的名字。”
她笑着拱手作揖道:“说不得将来还要靠沈兄传扬我的名声。”
沈序昂起头,又恢复了骄傲自信的神气,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的名声传遍天下!”
*
8月,院试。
天还未亮,小桃和青玉就念叨着要准备的东西,数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漏了什么。
陆思远淡定的吃饭看书,还不忘打一套拳活动开筋骨,眼看时间差不多,几人上了马车出发。
行至半路,马车前方突然冲出一老者,车夫勒停马匹,那老者已经倒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叫唤起来。
不一会就围过来不少人,老者一副重伤的样子,旁边跟着的中年男子叫嚷着让车里的人赔钱。
围观的人也指指点点,车夫急得满头大汗,喊道:“让一让,让一让,我家公子今天科考。”
“不准走!”那中年男子一脸怒容,拦在马车前,“撞了人还想跑?”
“就是就是!”
“这也算读书人?”
“不如带他去见县老爷。”
众人吵吵嚷嚷,要求马车上的人下来道歉,纠缠半响,见始终无人下车,更加激动,闹着要看看到底是哪家读书人。
争执间,有人趁车夫不注意掀起帘子,却见里面竟空无一人!人群中几人对了个眼神,转身要跑。
后方埋伏的家丁顺势冲出来,将闹事的人和碰瓷的人控制住,押送官府。
实际上,陆思远是从府中后门出发,没有乘坐家中马车,而是随意雇了辆车前往贡院。
她早预料到背后之人不会善罢甘休,周教授死了,总会有下一个周教授出现。
与其见招拆招,不如先行设局,避开陷阱。
陆思远站在贡院门口,混入众多穿着类似的学子当中,毫不起眼。
提调官在大门外高声点名,点到的学子上前,由保结的廪生识认,确认无误后开始搜检。
她扫了眼自己胸口,又整了整衣冠,神情自若的踏进大门。
门口有专人登记学子信息,并两名搜检官负责搜检士子,旁边还有来回巡逻的官员、军士。
搜检官将她带到一边排队,前方还有几位学子在等待,搜检民壮只有20人,速度较慢,好在如今尚未入冬。
轮到她时,陆思远镇定的解开外衣和头发,待她携带的笔墨干粮都检查完毕后,按顺序进场。
从学政堂吏处领了试卷,陆思远按照自己的名字坐到西案,等待学政封门出题。
见有官差举着长柄牌行走,她忙定睛细看,上面粘着考试题目,她直接记诵下来,不再抄录耽误时间。
院试题目较为简单,正场是两文一诗,左不过四书、五经和五言六韵排律诗,以她如今的水平,解答起来极为轻松。
只需注意书写避讳和抄录字体,狮子搏兔,仍要全力以赴,这个秀才功名她一定要拿到,这是她进松阳的敲门砖。
陆思远仔细斟酌,不敢大意,力求完美无瑕,不给有心人挑刺的机会。
一天下来,虽题目不难,陆思远仍是出了一身汗,考试结束后立刻回去洗漱休息。
另一边,学政及其延请的幕友也拿到了学子答卷,不过是重新抄录的版本,看不出原本童生的笔迹,这也是为了防止有人徇私。
众人埋头评阅,有优秀的则记录下答卷上的座位号,待阅卷完毕,核对无误后,将未被取中的座位号整理出来。
这就是下一场覆试的名单,陆思远理所当然的不在名单上,也就不用参加为拾才补遗而举办的第二场考试。
等待几日后,覆试结果确定,府衙重新填写榜单发布录取结果。
陆思远正坐在书房看书,突然听见门外一片惊喜尖叫,小桃在开心的大笑,青玉沉稳吩咐发赏钱,还有下人贺喜讨赏的吉祥话。
小桃携着阳光跳进书房,大叫道:“少爷!你中了!是案首啊啊!”
陆思远笑着揉揉她头顶,“知道啦,早听见你声音了。”
“嘿嘿。”小桃两眼发亮,激动的双手握拳,忍不住在原地转来转去,笑着笑着眼泪竟冒出来。
她抬起袖子擦擦眼睛,嘟囔道:“不枉您受这么多苦,原来……也能考秀才。”
陆思远本来对这个十拿九稳的结果没什么想法,见小桃这么激动才有些感慨。
世人多认为女子无才低智,她读书时也曾怀疑过自己,但事实征明,她可以,她做得到。
未来,她还能做到更多。
*
天空湛蓝,水汽扑面。
江南好风光,气候也舒适,陆思远在船边眺望,远处陆地已依稀可见,在水上漂了几天,终于快到了。
她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微风,这个时节,他们出发时晋安府已经冷起来了。
好在带的物品齐全,可以换上轻薄些的衣裳。
“新鲜的糕点嘞!”
“客人要不要住店?”
“客人需不需要搬东西?”
陆思远一路摆手拒绝码头上热情的招呼,四处张望,看见远处有个举着“松阳书院”木牌的年轻人。
她拉着蔫蔫的沈序穿过人群,来到木牌边,拱手道:“这位兄台,我等是来松阳读书的学子,我姓陆。”
“原来是陆公子!”少年松了口气,“终于等到你们了。”
“路遇风浪,耽搁了两天。”
少年看了看他们身后,迟疑道:“信上说,你们一行三人……”
“正是三人,”陆思远指了指船舱,解释道:“有位同伴晕船,还在休整。”
刚说完,船上走下一位青色长衫的少年,他风度翩翩、举止文雅,阳光下的面孔白皙如玉,眼眸含笑,恰似这江南烟雨的飘渺。
陆思远看的目瞪口呆,明明下船前顾行止还面色发白站立不稳,这就恢复了?
不过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来,他脚步略显虚浮,笑容也有些僵硬。
顾行止笑着走到他们身边,双手背在身后,飞快做出“帮忙”的手势。
陆思远上前靠近,不着痕迹的扶住他,几人交谈完毕,证明了身份后,被接到附近宅院中休息。
刚关上门,顾行止脱力的坐到椅子上,一手扶额支撑。
沈序抹了把脸,怒道:“好你个顾行止,背着我们装模做样!”
顾行止摆摆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缓过来,“你们跑的太快,我没来及说。”
“说什么?”
“见面即交锋,当然要从最开始就做好准备。”
“穿衣打扮也算交锋?”陆思远疑惑的问。
“这叫仪态,”顾行止端正了坐姿,道:“衣食住行皆有讲究,越挑剔越显尊贵。”
陆思远指着他手中茶杯,“这普通茶水你不是也喝了?”
“仪态是做给外人看的。”顾行止施施然的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陆思远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普通衣衫,再看看沈序发皱的锦袍,确实有些狼狈。
第二日,出发前三人相聚,互相看看,不觉相视一笑。
三人都换了一身新衣,顾行止仍是儒雅君子的风格,沈序换了身无比华丽的锦袍,腰上的玉佩、手中的折扇,无不价值连城。
陆思远穿的是临行前青玉替她准备的衣裳,底色为玉白,绣有竹纹,边缘滚着蓝边,腰带同样是蓝色,还坠着那枚改造过的玉佩。
称着她翠竹般挺拔的身姿,柔美又不失英气的眉眼,正是位俊秀文雅的小公子。
三人上了接待的马车,一路摇摇晃晃的向松阳书院前行,一段新的旅程即将开始。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却无人招呼他们下车。
陆思远撩开帘子,跳下马车,抬头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高耸入云的山峰,庞大雄伟的山体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她微微眯眼,看见山顶云雾缭绕,山腰处隐约有房屋的影子,山上植被繁茂,郁郁葱葱的树木一直蔓延到山脚下。
山上有裸漏的岩石,也有曲折的石阶小路,在她脚边,还有几簇白色小花在随风飘荡。
一阵风拂过,满山树叶沙沙作响,却毫无人气,透着莫名的诡异。
1、院试细节参考《中国科举制度通史-清代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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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院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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