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羿礼的手摸到枕头下面去,直到将枕头底的剪刀彻底握在掌心里。
有了剪刀的底气,林羿礼主动地向黑暗里的黑影投去视线。
隐匿在暗处的视线越来越明显,已经快要化作针芒扎过来,并且它靠得越来越近。
一寸一寸——
犹如推来的高大墙壁,带着让人无法翻越的威压与无力感。
林羿礼愈发的握紧手中的剪刀,但不着急将剪刀露出来威胁对方。
藏在黑暗里的影子有了更加剧烈的动作,即便看不清他的身影,但衣服布料之间的摩擦声音隐瞒不住。
林羿礼偷偷将枕头下的剪刀挪到背后,他单手撑在身后掩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黑暗里的影子。
那影子离得更近了——!
连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仿佛对方此刻就正站在床沿边,身体缓缓俯低,靠在林羿礼耳边一般。
呼——
和林羿礼猜想的一样,对方果然已经来到这个距离!
林羿礼的手臂如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手里的剪刀向正前方的黑影甩去。
对方却早就料想到林羿礼是这脾性,抢先一步夺走剪刀。
对方并不打算用剪刀来威胁林羿礼,他将剪刀压在床沿边,任林羿礼去重新夺回。
在林羿礼把剪刀摸回手里的时间里,一份熬好没多久,正冒热气药汤送到他的嘴边。
林羿礼下意识把冷冰冰的碗沿当做刀剑匕首,他抬手打去。
对方嘴里发出小声的惊呼,连忙两只手一起托起抚稳汤碗。
碗里酸苦的草药汤汁泼在林羿礼唇边,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是一份药汤。
林羿礼皱了眉头,一时间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但林羿礼自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不敢轻举妄动,冷眼等着对方下一步动作。
汤碗再一次送到林羿礼嘴边,冷冰冰的碗沿抵在他的唇边。
林羿礼把脸移开。
对方分出一只手,轻轻把他的脸掰正。
但林羿礼在对方松手的瞬间,又再一次别过脸去。
只听见黑暗里响起一声无奈地叹息。
林羿礼闻声扭头看去。
那人隐在暗处的脸浮向前浮出,这次没有蒙着面罩,面孔被夜色朦胧晕开,若隐若现。
“大人,求您行行好,吃点吧。”
——是严骁。
知道来人是严骁后,林羿礼松了口气,把剪刀重新放回枕头下。
这玩意有或没有,他都不是严骁的对手,严骁也不会来要他的命。
“我听阿雁说了,你和傅柏川吵了一架。”
严骁端着碗执意往林羿礼嘴边塞。
林羿礼压低眉头,无声地斥责他。
严骁低头看向碗底,忽然知晓为何林羿礼会用这副主子训斥奴才的眼神看他。
碗里没有瓷勺,林羿礼从不是能抵着碗边大口吃喝的主。
严骁放下瓷碗,消失了短暂一会,很快又回来。
瓷勺沿着碗壁轻巧地滑进碗底,声音非常的小且柔,没有发出任何当啷碰壁声音,生恐惊扰人。
瓷勺搅动药汤,哗哗作响。
搅动停下,吹气的声音传来,下一秒,瓷勺里的温热已经按在林羿礼的唇中,半强迫的将汁水送进林羿礼的唇中。
“奴才们说你不肯吃。”严骁轻声说话。
林羿礼抿进苦汁,哽咽两下,才迟迟回答;“恐有毒,怕死。”
“这下如何肯了?”
林羿礼轻飘地冲他一个眼神:“好不容易圈住我,你怎舍得。”
林羿礼吃了两口,便不愿再吃。
实在太苦,在喉头发酸发涩,他本就死人一个,实在不想再承活人的苦痛。
严骁只好又做低姿态,又是大理寺卿,又是大人,又是好主子的哄着。
喝两口,严骁便哄两句。
哄得林羿礼眼皮子打架直累得想睡觉,这碗药汤才勉勉强强被喝下半碗。
“所以——大人是同傅柏川吵架了吗?”
林羿礼倚着床头,懒懒地瞥了他一眼,并不回答。
但严骁本就是根据答案出问题的,林羿礼不回答他满意,若是回答那就更满意。
严骁笑了两声,收起瓷碗后双手搭在林羿礼的腿上,收着力道揉捏锤按。
“您是最会辜负人真心的。”
严骁语气十分满意,与其说是调侃,倒不如说是夸赞。
林羿礼推开他的手,窝进床榻,枕在软枕上,闭上眼睛开始赶人。
严骁不气不恼,替林羿礼掖好被褥的每个角,安安静静地退出房间。
后面的几夜,严骁每到这个时候都会端着一碗熬好的药汤过来,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手法,同样的话术,好声好气地伺候着林羿礼。
哪怕林羿礼不曾正眼搭理过他,他也乐此不疲,把这事当成是他和林羿礼之间亲密关系的小游戏一般,而林羿礼就是这场游戏里他的主人。
林羿礼的身子在严骁的悉心照顾下,没多久就转好,只不过还是不能受冷,一吹风便发抖。
当夜严骁按时来到,不过这次没有端着药汤,而是带来一个消息。
“傅柏川下狱了,罪名谋害同僚,滥杀无辜。”
林羿礼倚着床榻,就着烛火翻看手中的话本,一如往常般把严骁的话当耳边风,有时会回一句,更多的还是爱答不理。
在与林羿礼连天连夜的相处下,严骁已经开始不满足遮掩身份,他大大方方地出现林羿礼眼前。
就在烛火下,他那张白净的脸挤进话本与林羿礼的视线间。
严骁和金州城这一带的粗糙汉子完全不一样,他白白净净又细皮嫩肉的,完全没有西北地风吹日晒带来的粗糙,并非粗犷的雄壮,而是精瘦的虎背蜂腰。
倘如众人口所说西北地的汉子如野草粗糙野蛮生命力强盛,那严骁更像是江南富贵人家园林里精心修养过的山水,连模样都是俊秀。
严骁用头发扫了扫脑后靠着的书页:“您听见我说话了吗?”
“哦。”
林羿礼皱了眉头,恼于严骁妨碍他看书。
“您没有反应?”
严骁知自己没有三流话本有吸引力,麻溜地移开自己碍事的身体,半跪在床边按在床沿上,期待地望向林羿礼。
林羿礼望向他,对上这双渴望被注意的双眸。
“气急败坏?”
“难以置信?”
“还是痛哭流涕?”
林羿礼问他,问他是否想要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严骁秉着的一口气终于呼了出来,满意地笑着。
“谁都配不上您,若是李绥一想染指您,我会立刻杀了他。”
这么几天的相处,林羿礼终于从严骁的嘴里听到一句让他乐得听进耳的话。
想来严骁大抵是孩童时在皇宫的日子里追在他身后受尽了他奚落冷眼,也没能等来他一个正眼,于是疯掉了。
当所有人都被林羿礼冷眼相待时,严骁就能自我安慰自己是最会伺候林羿礼的那个。
林羿礼收回视线,重新放回话本上。
仿佛看严骁,和关心傅柏川的现状,都不如先看完眼前这本三流话本重要。
严骁守在他身边一晚,时刻关注他神情变化,直到林羿礼打着哈欠躺下,剪了烛后这视线才轻微减淡。
但林羿礼不用去看,猜都能猜到严骁正时刻守着他。
生怕林羿礼前一秒表示傅柏川无足轻重,下一秒就连夜踩着风雪去天牢再续前情。
林羿礼不会这么去做。
要做也是等天亮。
天亮后,林羿礼想也没想,甚至都没想过要梳妆打扮一番,他浑身还透着一股药汤浸染出的苦香,随意地套了一件厚重的大氅便草率地赶去地牢。
却没成想,还没等他到地牢前,就先一步被李绥一拦住。
“美人如此行色匆忙,是为何事?”
李绥一拿下林羿礼的手,将他死死按在原地。
林羿礼意图挣扎,全然无用。
“不说?想来是为傅柏川吧?”
李绥一笑出声来,甩手便把林羿礼推进自己的奴才身边。
“来人,把美人扶回厢房好生休憩!”
林羿礼的双手被两个粗壮的侍卫钳住,别说挣扎,连动弹都难。
“外头风大,美人又是大病刚愈,可不能如此任性。”
李绥一展开手里的折扇,在金州城这一刻不停刮风,风里还掺着刺人的冰渣的寒冷里,悠哉悠哉地打着扇子。
林羿礼被人架起强行拖进一进院的东侧厢房里,这间房距离练兵地的地牢最远。
且一进院里人多眼杂,不等他多走几步,恐怕就会有人上前阻拦。
林羿礼被按在桌椅边,李绥一的手掌重重压在林羿礼的肩上。
“便由本王亲自看管,美人哪都不去,就在此好好的养病。”
林羿礼抬头,便瞧见李绥一笑着用折扇冲他扇了两下。
李绥一自觉在此天气里扇风的确冷,于是把折扇叠起,抵在桌上敲了敲。
“那傅柏川对你不可谓不用情至深,把城郡之死的罪责个人担下,本王正愁没理由把他从将军的位置拖下来。”
林羿礼的手按在桌子上想借力站起,但依旧是无用功。
“美人呀~”
李绥一的折扇抵在林羿礼鼻梁的黑痣上,收力往后一推,乐道:“谋害同僚,乃是重罪,要砍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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