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隔日,东街茶楼尽数查封。

那日抓捕动作太大,弄得人心惶恐,私底下都不敢讨论任何上京之事。街上每日都有府兵巡查,游人自那日起少了许多。

虽说南街茶楼并未查封,却也日日不敢开戏,即使胆子大的开了戏,戏台下人一多,就关起门来,匆匆唱完一曲,遣散了贵客。

这些说书人也纷纷躲起来,有大胆的上街,也只是小心翼翼地讲。巡察视线扫过去,他便越说越磕绊,最终讲不下去。只得叹口气,盖上茶杯,阖扇而去。

官兵压着人进县衙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什么,有拿银子去赎人,也只被刀柄挡在门外。官兵压着眉,厉声道:“县衙办案,不得入内!”

许多人都瞧了出来,这群官兵换了人。

不是县令身边人,那衣着打扮,亮堂口音,更像是京中人。

隔了几日,这群书生才被放出来。一个个趔趔趄趄,歪着身子跨出县衙,即使离了县衙一里,也大气不敢出。据说回到家中依旧愁眉苦脸,家中人问起,也只道是挨了几板子再无他话。

贺府依旧如往常一样安静。

天光见亮,阿岐催促贺珍去码头,奈何贺珍困得头抬不起来。眼见着要错过商谈,阿岐连拖带拽把他移到府外,拉上马车,甩开缰绳,扬长而去。每日,贺珍脑袋磕到车板才转醒,埋怨阿岐为何不叫醒他。

阿岐只能回应白眼,顶着贺珍疑惑的眼神,到车乘外吹风。

杨芮除了研究贺府构造,在一些隐秘处按上机关,再加以整改之外,就是打听县衙消息。不过,这几日县衙风声很紧,打听不到任何消息,连影卫也只能爬上树,远远瞧一眼。县衙院中,除开主簿早晚进出、家仆出来泼水之外,没有任何异动。

贺珍听到这里,甚至觉得县丞只是在县衙中闭关办公。

太阳西斜,风中填了些许冷意,杨芮在走廊尽头吹风,浑身抖了抖。

她转身回屋,查看瓷盏中泛白的膏体。

这是杨芮从她小师傅那里偷学来的技艺,涂抹上脸能够掩盖一些痕迹,就如她眉下那颗红痣。原本没当回事,只是突然被李廷钰这么一提点,这颗痣才引起关注。

杨芮复盘时,回想起他指着眉下勾起的笑意,以及行礼时不经意藏袖的动作,总觉得被认了出来。

这种不安随着时间越发明显,杨芮一大早就计划着盖住这颗痣,变一变面貌。

但想想还是不可思议。

为此,杨芮还特地问了影卫。

影卫答:“您确实是不在了。”

此话虽然有些难听却没错,她在京城眼中早已是个死人。七八年时间,该信,不该信,都应该相信了。毕竟棺木都送进了那处,眼见为实。再怎么说,即使觉得像,也只能怀疑一番。

但李廷钰这番模糊操作实在是令人费解。

杨芮回想起他,一阵不舒服,忙摇了摇脑袋,专心调制膏体。

时间一分分流逝,桌沿沙漏矮了一截,晚风扫起帘绳上系的铃铛,清脆悦耳。

烛火闪了闪,杨芮起身,伸了个懒腰,瞥见外面已是黑夜。

这香膏费了不少时间,她拿起香膏在鼻下嗅了嗅,还不算难闻。随后取了一些抹在手背上,跨步到妆台前,对着铜镜点在眉下,用指腹将周围晕染开。晕完之后,从妆台柜中取出支螺黛,细细描出被遮盖的眉毛。

几下之后,杨芮照了照镜子,离远些再看看,满意点头。

阿岐从外面进来时,杨芮正捧水洗脸,指缝间还落着水。看见是他,又捧了水扑在脸上,边问,“表弟回来了?”

阿岐大步流星地踏进房中,才想起来这是表小姐,赶忙退出去,站在门口有些尴尬。贺府中没那么多规矩,他又一直与贺珍一般,大大咧咧,一时忘了表小姐是女子。听见杨芮问他,挠挠脑袋,答:“少爷还未回府。小的叫您不是为了这件事。”

“那是什么?”杨芮用帕子擦脸,从屏风后走出来。

阿岐身后站着一位女子,蓝衣青裙,有些瘦小,脸尖尖的,面色有些发黄。她头发扎得利索,双手握在身前,似是很紧张,右手一直掐住左手拇指,细细看还有些发抖。

杨芮歪头,眼神落在阿岐身上,眨眨眼,“这是...?”

“啊。”阿岐忙让开一步,将女子全身露出来,自己则退到一旁,介绍道:“这是码头巷里刘家女儿。少爷说表小姐乍来,身边没有个作陪的...本来少爷是要去人市里看看,路过菜市时正好听到刘家出了事,刘家又是码头上打工的,就把她买了回来。”

“我倒是...”杨芮本想说并不需要旁人,只是看清她面容时,话顿在了嘴边。这女孩字看着有些苦相,怕是身子不大好,营养不良,若是再回去,估计熬不过冬天。

刘蓝察觉她有迟疑,双手一松,扑通跪在地上,抖着说:“小姐好,我...奴婢名叫刘蓝,求小姐可怜!”

阿岐“啧”了一声,知表小姐不愿见人如此,于是赶在杨芮出声前,低声责备,“快起来,别这样!让人见了留下话柄!”

刘蓝察觉触了她的规矩,一时无措,又撑膝盖起身,呆呆站在一处。

从开始到此刻,刘蓝从未抬起过头,从她视线看来大概只能看见杨芮的鞋子。在往上,她不敢抬头。

杨芮低头,她今日穿得是履靴,并不是闺中女子穿的绣鞋,于是就问,“你瞧我靴子上有什么吗?”

刘蓝抬了抬眼,迅速低下去,怯生生道:“小姐靴子极好,就是,就是右侧有碎线。奴婢会补!”

她抬起右脚,确实有开线。这女子够心细。

阿岐没听见后话,以为她看不上,道:“表小姐,她如今也是回不去了。不在您这里,就是做些杂役。您不如让她在身边待着,平日里照料照料花草也行呀。”

杨芮看向他,将手里帕子翻了个面,“签了契,画了押?”

阿岐点头,“签了字画了押的,不过是死契。”

杨芮蹙眉,顿感贺珍不愧是商人,谈生意只想得利,连这层上都一样,遂道:“签什么死契,改了。”

“这个好办。”阿岐应下,道:“您这是应下了?”

“嗯。不过改个名字。”杨芮看向她,想了想,“妙青吧,至于冠不冠姓,冠谁的姓,你自己决定。”

妙青大喜,连忙扶膝跪下,一想,又赶紧起身,双手拱了拱,弯腰道:“妙青谢过小姐。”

杨芮往里间走,将帕子随手抛到木架上,“你先下去安顿好,明日再来我面前。”

妙青答是。

阿岐与她一同转身,却被叫住,抬步进了屋,“表小姐?”

“贺珍还没回来?”她手搭在桌边,举杯喝茶。

阿岐道:“并未。今日卸了许多货物,码头上一时清点不过来,大少爷在那帮着清点。”

杨芮明白,看向他,“你一会儿也去,多看这些。家中有我,让他放心。”

“是。”

“对了。”杨芮偏头瞥了眼门口,低声道:“她到底是如何进府的?听着不通。”

阿岐回头也瞧了瞧,稍稍俯下身,压低声音,“刘家妇人生了儿子正是缺银子的时候,他那家阿婆又不喜女儿,就想着把她卖给码头东面的鳏夫,换些银子急用。她不愿,打晕了抬上轿子,又从轿子里爬出来,滚到了大少爷车下,本想一头撞在车上,被小的拉住了。”

杨芮轻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多看了门外两眼。妙青局促站在廊下,脖颈处有绳子勒过的红痕,人也没精神,应该是饿了许久。

这世道女子本就难以行走,她有这番勇气,已经好过很多人。杨芮心中叹气,对她多几分敬佩。

“那死契是她主动签的?”

阿岐“嗯”了一声,“她说不想再回刘家,即使死也要死在主家。”

“改了吧。”杨芮摆摆手,有些心疼,“让她吃口饭,看这模样,估计几日没有进食了。”

阿岐退了下去,在廊下领着妙青往住所走,边走边回头,嘱咐道:“表小姐喜静,平日里能不打扰就不打扰。小姐心善,犯了错别藏着掖着,尽数上报就是,别想着去死之类的,下次就没人拉住你了,知道吗?”

妙青垂着头,闷声答:“知道了。”

“还有,平日里机灵些,表小姐不让做的事情别去做,规规矩矩就是。”

妙青又应下。

一路上,只有阿岐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以为妙青没听,一回头对上一双溜圆的眼睛,直直望向他,眼神似在说我在听。

阿岐一愣,轻咳一声,抬手推开门,转回头,“这是你的住所,已经洒扫过了。”

“多谢。”

阿岐扬手,“不用谢,你收拾一下,一会儿有人来送吃食。”

妙青站在房中,打量着,见阿岐还未走远,赶忙追出去,“公子,我有个问题?”

阿岐回头,朝她扬扬下巴,等她问。

“妙青,是什么意思?”

“这我还真知道。”阿岐一笑,从柱子后面往上走了一步,“表小姐是文化人,她的意思大概就是‘青取之于蓝,而胜于蓝’。意思就是希望你更好。”

一夜过去,杨芮没有等到贺珍回府,看了一夜书,待到子时才堪堪睡下。

她拉开门,呼吸新鲜空气,入眼所见碧空如洗,和风煦日,一下精神不少。

“小姐早。”

杨芮垂眸一看,就见廊下,妙青端着茶水,直直站在那里,她换了一身行头,浅绿长裙,头发挽在一起,脸上有了笑意。

杨芮吃了一惊,“这么早?”

妙青屈膝行礼,温顺回答:“奴婢在家中起的要更早些。”

“进来吧。”杨芮让开路,她倚在门上,等妙青进门,随口问道:“几时了?”

“卯时七刻。”妙青步子谨慎,放下茶水就退到一侧,眼观鼻鼻观心。

卯时七刻...杨芮重复一遍,走到桌前坐下,又摩挲起了腰间玉珠。昨晚贺珍一晚都未归,今早也没见阿岐来通报,看来还是在码头。只是码头有何种货物这么久还没有点清?

她心中总有不安,出门行动总比干等要好,于是安排道:“你去西门找李叔备一辆马车,前面走廊走到尽头,右拐直接过去就能看见他。告诉他一刻之后,我要出门。”

妙青跑远。

房中一静,右侧窗外有动静,杨芮起身走过去,影卫顺势落在窗前,轻轻叩窗,叫了声“女公子”,等她回应。

“讲。”

“阳陵侯正经过源城地界。”

杨芮取了一只簪子从窗口缝隙递给他,肃声:“盯紧他,别让人钻了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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