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侧室内,香薰袅袅,兰香沁脾。
上官栩半躺在里面的小榻上,支额看着书。
青禾轻步进来,到她身边轻声:“娘娘,阿筝回京了。”
上官栩抬眼,先往侧室前方的画像那儿看了一眼,再坐起身道:“出去说。”
此间侧室装扮简朴,就挂一副画像,画像前摆一桌案,然后侧边一方美人榻,便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了。
上官栩时常在里面看书,但她几乎从不与人在这里谈论事情。
二人步出侧室后,上官栩才说道:“事情怎么样了?”
青禾道:“阿筝已经将人护送进京,诉状也送去了御史台,因是直接实名上诉,未用“风闻言事”[1],所以阿筝担心证人行踪泄露后,会有人对他们不利,便暂时没有回宫,继续留在暗处守着证人,也助他们把事情扩散了出去。”
上官栩颔首:“阿筝行事考虑一向周全。”
青禾便再道:“祈福之事,御史台那边已经查到了游船上,娘娘您看要做什么么?”
“不用,就是要让他去查。”上官栩忽而笑了下,“如今证人进京,诉状上了,游船也查到了,我可把要用的东西都摆到他面前了,就看这一次,他接不接得住了。”
——
工部的事情,上官栩说是交给御史台去查,其实就是徐卿安去查。
负责此案的有两个御史,二人互相协作,也互相制衡。
船舱漏水,自然最先要查的就是船体本身了。
游船被拖上岸,徐卿安率先下到船舱里,找到漏水的位置。
船只下过水后许多痕迹都会被水冲散,但是也难保会有漏网之鱼。
正如之前所想,在上官栩重启水祭时,徐卿安便觉得她做这件事不会单纯。
所以他在后来同礼部安排章程时就一直在暗中探查着这件事,果然,在建造船只的柚木上发现了问题——
柚木防虫防潮,是极佳的船只建造木料,毕竟船要下水,最怕就是经不住风浪,防不住水渗了。
然而徐卿安却发现用于搭建船舱的柚木表面上看起来无异,但其实只是表面封了一层蜡油提亮,内里结构早就腐朽,若是用这样的木料做船,下水之后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水和船舱上面的重量一起压着变形,然后破裂。
不过徐卿安不仅没有声张,反而让人在祈福前夕潜到船舱里,对着那些柚木泼了点东西——
柚木连接之后会用椰子壳的纤维填充缝隙,再加以用桐油和石灰涂抹加固防水,而泼的那个东西,就是能把那缝隙里的填充材料给腐化的。
也因此,船舱破裂漏水的速度超出了上官栩的预料。
徐卿安最先赶下来,其实也是为了看一看还有没有残留的痕迹,若有,他也好提前清理掉。
“徐御史,走得这么快,可是这下面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啊?”
伴随着踩着木梯下来的脚步声,一声清幽的男音渐渐靠近——
另一位负责此案的御史带着人走了下来。
徐卿安半蹲着,神色冷淡,并没在第一时间回话,而是凝眸望向了船舱破漏处,然后伸手靠近……
直接将那块柚木折断下来!
后面的人俱是一惊。
“你这是做什么?”
徐卿安这才带起笑,拿着折下的木板面向众人站了起来:“线索啊。”
“陈御史不妨看一看这木板。”他话语轻松,连带动作也显得悠然。
对面的御史陈峰接过木板,疑惑地来回翻转着看了看。
徐卿安提醒道:“陈御史注意看材质,也可以上手往里面碰一碰。”
陈峰便照做,随即惊道:“粉的!”
这木材看起来坚硬,实则一碰就碎,质地就像粉末一样。
徐卿安神态自若道:“看来船舱漏水的原因有结果了。”
“徐大人!陈大人!”
有差役匆匆下到船舱来。
“御史台那边来消息,说刚有人到了御史台实名上诉状,状告工部刘侍郎强征土地、强抢民女!”
——
这边刚查到工部负责督造的游船木材上出了问题,那边就有状告工部侍郎。
徐卿安心领神会,回了御史台见过证人之后,就立马进了宫请见太后。
上官栩早已等候多时。
殿内,宫人将徐卿安领上来之后,青禾便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徐卿安微诧异。
上官栩勾唇道:“我知道,徐卿现在来找我定是有要事要与我商谈,我提前遣人下去,也免了你的诸多顾虑。”
徐卿安便拱手:“娘娘果真慧眼如炬,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娘娘。”
又是一贯的花言巧语,上官栩不和他废话:“你来,可是因为御史台实名诉状一事?”
“是。”徐卿安抬眼望去,眼尾带笑,眸中流光,“但也不只是。”
上官栩也望着他,然而她神色却比刚才冷了些,根本不对他的笑意做任何回应。
只因她觉得她与他直入主题,而他却大有一副要弯弯绕绕的架势。
不识好歹。
然而下一句就听他说道:“臣今日去了游船上探查,发现船舱所用的柚木,只外表看起来正常,然内里早已腐朽,根本不适用于船只建造,更莫说是用于让娘娘和陛下乘坐的船了。”
“又巧的是,就在臣发现柚木问题之后,就有人到御史台上了诉状,告的还是工部的侍郎,也算与游船之事相关的人物。”
上官栩闻言挑眉,明知故问道:“你的意思是,工部刘侍郎和上元夜游船漏水一事有直接关系?”
徐卿安垂眸微笑道:“这都要看娘娘的意思。”
上官栩:“哦?”
徐卿安说道:“虽说如今有人针对刘侍郎实名至御史台上诉,但上诉是一回事,查办又是另一回事。”
“前段时间,工部尚书致仕,现下正是工部择选新尚书的关键时期,刘侍郎作为工部侍郎之一,自然就是尚书一职的备选官员,娘娘若是对他寄有厚望,那自然就要想办法让他少沾些对他不利的事情了。”
“是这样啊。”上官栩轻轻笑了几声,离开座位,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悠闲地走到殿中位置。
徐卿安也在余光中察觉到了她的靠近,微抬眼,正对上她盈盈流波的目光,他亦回笑,以此迎接她的到来。
她停在了他的面前,歪了歪头,视线离开他的双眸后,对着他脸上其他地方、连带着他颈下玉润的肌肤,扫了一眼又一眼。
她眼中含媚,声音柔柔:“徐卿可真是为我好打算啊。”
徐卿安自得道:“理应为娘娘分忧。”
然而下一刻,上官栩却突然冷脸。
“跪下!”
徐卿安怔忡一瞬,陡然下跪。
“娘娘……”
上官栩微扬下巴,睨他一眼,打断道:“为我分忧?上元夜,游船巡江,你还没给我个交代呢。”
她声音变冷变柔:“我记得我曾说过,要取消巡游,可是到最后游船依旧出巡,甚至都没有提前与我说一声,怎么,是徐大人跟着礼部的人一起阳奉阴违?还是说,也同今日一样,是徐大人胡乱揣度我的意思所致啊!”
取消游船巡游一事,上官栩曾特意向徐卿安嘱咐过,让他转达给礼部的官员。
若真要论因果,就算是因为船只出了问题,但若真依上官栩最初的安排,游船只停靠岸边的话,那也不会发生落水的事情。
这件事她没有在当天晚上,向苏望和工部礼部的官员提起,却是在现在单独向徐卿安算起了账。
徐卿安心中微紧促,一下摸不清她的用意。
可是他依旧抬起脸笑道:“娘娘误会臣了,臣所思所想,真的都是为了娘娘啊。”
他眸光真诚,眉头还时不时地抬一下,露着委屈。
“游船出巡一事,确实是礼部的官员建议的。”
“上元祈福,岁时重典,娘娘重启水祭,也是想与民同乐,多少人也想借此见一见娘娘和陛下,所以若是直接取消巡游,让百姓跑空,反而对陛下和娘娘的声望不好。”
“臣又想着娘娘之前只是担忧陛下受寒才取消的巡游,那或许只要能将巡游时间控制好就可以了,两相取舍下,礼部便有了祈福时快速巡游的这个方案。”
说着,徐卿安兀然一呼:“然而臣实在没有想到,游船会出问题啊!”
他拱手请罪之后,头叩在地上。
上官栩立身站着,乜眼瞧着他。
“那你刚才说的工部尚书一事……”
徐卿安立直上身,拱手快速道:“臣身为监察御史,百官之事自是多有关注,没曾想娘娘并不喜欢,那以后臣不多言便是。”
说着,他就又要叩首下去,然而刚有动作,一只携着芍药淡香的柔荑就抚过他的下颌,钳住了他的下巴。
徐卿安眼睫瞬间轻颤,呼吸都快了瞬。
他从未预料到她会有此举动。
“娘娘……”
连说话都需用气声掩饰。
而她却从容地挑起笑道:“我并非不喜欢,我只是觉得,你说得太过直白了。太过直白就容易让别人抓住心思,你可明白?”
徐卿安表面自若地浮起笑:“明白,只是在娘娘面前,臣自觉无需伪装什么。”
上官栩双眸一觑:“嗯?”
徐卿安仍旧被她钳着下巴,然而他却已经消化了她的动作,更将这种钳制转变了一种享受。
当危机化作抚慰,开始慢慢占据上风。
他主动抬了抬下巴,让他的神情能够更清晰地落在她的眼里:“臣心向着娘娘,自然就应该将一切剖析在娘娘面前,没有隐瞒。”
他凑近的脸,带着极为诚挚的言语到上官栩的面前,就是要让她无可逃避地接受他现下传递给她的一切。
可是她长睫闪了闪,移开了眼。
徐卿安眼中的光瞬时寞然。
上官栩自然不会信他的话,但不知为何,她也并不排斥,虽没有再与他对视,但目光依旧流连于他玉白干净的面容上。
钳在下巴上的细指缓缓移动,停在了昨夜,她扇他的那处。
掌心跟着抚下,他蓦觉一烫。
往事回溯,痛和柔交织在一起。
“痛吗?”她问。
腰肢浅弯,呼吸带来热意。
啊啊啊啊,看你们(前)夫妻俩谁段位更高。
——
[1]风闻言事制度:就是匿名举报,注明罪状是风闻访知即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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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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