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只这一个动作,一句话,他的气息便再次不受控制。
她的手抚上他的脸,掌心温度传来的那一刻,除了记忆中的痛和当下的柔以外,他还不觉颤一下,浑身晕开一阵酥麻。
痛吗?
她问。
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就是想等她回望过来的那刻。
可是她始终没有如他的愿。
“现在不痛了。”他开口道,嘴上有些漫不经心,但双眸却仍紧紧地锁住她,执着地等着她的目光。
“现在不痛了,那就是之前是痛的了。”上官栩将他的底层意思挑明,“还以为你要说不痛呢。”
她终于看了过来。
尽管目中带着戏谑。
可是他却笑了:“那样的话娘娘不会信的。”
“我为何不信?”上官栩疑惑道,“好听的话不都是这样说的么?”
“因为那时,娘娘的手也痛啊。”
徐卿安将手掌缓缓覆上去,感受到她的指尖不自觉颤了下,而他却仍顺着她的指缝在她的手背上摩挲,又偏头蹭了蹭,将她的颤栗抚平。
“臣若说不痛,岂不是显得娘娘动手时,手也不痛了?可那时,臣分明见娘娘的手心也红了,臣又岂能说不痛呢?”
“而且……”徐卿安顿了顿,再道,“臣刚才才说,臣心向着娘娘,自然现下就不应对娘娘有所隐瞒。”
上官栩没忍住笑了下。
她并不在乎他话中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只是觉得现下这样突然有些有趣。
她的手心手背都因他的轻抚变得更加温热,她也就继续温和问道:“那你可曾怨我?”
“怨?”徐卿安蹙了下眉,语气不明。
上官栩没在意,只补充道:“怨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扇了你一巴掌。”
徐卿安眼底的晦暗散去,唇角重新带起笑:“能帮得上娘娘,是臣的幸事,又如何会说得上怨?”
“哦?扇你一巴掌和帮我有什么关系?”腰弯的久了难免会有不舒服,上官栩便立直身子问道。
放在徐卿安脸上的手也跟着抽了出来。
覆在肌肤上的温热没了,徐卿安掌中也觉得一空。
他跟着她的动作将手放下,手指摩挲着,在残留下的余热中温存。
上官栩看不见他手中的动作,只等着他回答。
片刻,徐卿安才抬眼道:“臣在说之前能否向娘娘讨个恩典?若是臣一会儿说错了话,还望娘娘容情,恕罪。”
上官栩翘首道:“这么严重啊?”她思忖一瞬,点头道,“好,准了。”
得了首肯,徐卿安便道:“游船漏水,娘娘坠水,这事看起来严重,但其实若周旋一下,也可以把这件事说得不严重。”
“游船漏水,但终究是平稳靠了岸,娘娘坠水,但整艘船上也只我们两人遭了不幸。娘娘如今安康,臣与娘娘自是感叹万幸,然而其他人或许并不这样想。”
“且不说可能会传出娘娘与臣之间怎样的荒谬言论,就是娘娘想要彻查游船漏水的原因,可能也会受阻碍。”
徐卿安望向上官栩道:“就比如臣刚才提到的工部尚书空缺一事。”
“游船修建事关工部,但又恰逢现下正是工部人员调整之际,在此时对工部的所有动作都会被放大,所以要想彻查此事,不给他人落口舌的机会,就得将自己的立场彻底摆正。”
“而娘娘当着众人扇臣的那一巴掌,就是将自己彻底与臣、与游船漏水一事,划清界限,杜绝一切“以苦肉之计,谋而后动”的说法。”
是,先是重启水祭,再是游船漏水,最后又是与之相关的工部侍郎被人实名上诉,三件事情联系起来着实太巧,上官栩在此前就曾想过如何把自己给摘出来。
结果谁知,她落水了。
一巴掌下去,她怒不可遏,当着在所有赶来救她的人面前失态,为的就是要传出去,让在礼台上的人知道——
这件事,对她来说,就是意外!
而且还是一个让她极难接受的意外。
上元夜,徐卿安为她所用了两次,一次是在事后殿内,他主动站出来附和她,一次,就是那一巴掌。
只是上官栩原以为,那一巴掌只是她单方面强加出去的,没想到他竟也明白了她的用意。
她开始审视眼前这个跪着的青年。
而徐卿安勾起唇,对她笑道:“娘娘刚才话还作数吧?若臣刚才哪些地方不对,还请娘娘容情啊。”
“我说的话自然算数。”上官栩移开眼,转过身往一旁走去。
徐卿安视线跟随。
她不过行出几步便停下,回身,面泛温婉对他道:“而且你说得也不算冒犯,我何必要罚你。”
徐卿安垂眸,微微欠身:“娘娘宽仁。”
他问:“那不知工部刘侍郎的事,娘娘是如何打算的?如今在旁人看来,娘娘就是上元夜最大的受害者,娘娘若是在此时想对工部有所安排,旁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应该的。”
上官栩默然片刻,抬眼间慢慢踱步回来,她道:“大晋律,凡越级告诉,若非谋逆大罪,告诉者先受笞刑,其刑残酷难忍,所以一般来说,鲜少有人走这个路子,一用则多有大冤。”
“而今日,御史台受诉的,不仅是实名越级告诉,被告诉的人更是六部侍郎,朝中四品大员,这样的背景下告诉者必然是背水一战,证据准备齐全。”
“依我看,这件事情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而且我也并不想转圜。”
她停在他面前,微倾身道:“你刚问我,工部尚书暂缺,可是对那刘侍郎寄予厚望,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扇你一巴掌确实是想把自己摘出来,但也仅此而已,我如今所求就是想要昨夜之事的一个交代,也如昨夜我在殿里说的那样,给百姓一个交代。”
“至于旁的其他什么事情,与我无关,依律惩处便是。”说着,上官栩突然垂眸轻笑了一下,“当然,若是徐大人觉得因为这个交代要牵扯到其他人,那你也只管去做,不必来问我意见。”
其他人三个字特意咬重,不是真的不必来问意见,而是牵扯到的那个特定的“其他人”——工部刘侍郎,不用再来问到底可不可以牵扯。
因为答案显而易见,可以。
徐卿安跪听完,昂首,眸如水洗般明亮,柔声道:“臣明白了。”
上官栩也莞尔:“徐卿聪慧,实为我省心。”
徐卿安谦逊垂眸:“娘娘谬赞。”
话至此处,上官栩自觉差不多了便立直身子道:“既然徐卿明白了那便着手去做吧,笞刑可不好受,告诉者到了御史台别话还没说出来,嘴就张不开了。”
“是。”徐卿安了然。
然而方才见他腿下有起身的动作,深绿官袍跟着动了动,就见他又停了下来。
上官栩疑惑:“徐卿还有事?”
跪地太久,其实双膝已有发痛发麻,可是徐卿安抬眼瞧了上官栩一瞬,仍选择跪着道:“臣还有一物想进呈给娘娘。”
跪地进呈更显诚意。
而且,在这个位置,这个姿态,他能更名正言顺地仰脸,与她对视,看清她的神情。
“什么?”上官栩蛾眉微蹙,只在意他要给的东西。
她以为是和案子有关。
可是她却见徐卿安从袖中拿出了一个栗色小瓶。
徐卿安将东西递到她眼前更近的位置,说道:“昨夜娘娘落水之后,臣见娘娘有咳嗽的风寒之症,心下生忧,便想着为娘娘备一些缓解的药物。”
“这瓶中装的是祛寒的药丸,不仅对治疗风寒有效,就是服下也有温经通络的作用,而这药丸也不似药汤那般苦,只需用服用时混着清水咽下即可,如此也更方便。”
上官栩闻言蓦地掩唇咳嗽了两声,接过瓷瓶,把玩起来:“你这个……从何处而来?你会医术?”
徐卿安道:“实不相瞒,臣自幼身体就不太好,家中便为臣请了个神医来帮臣疗养,昨日臣也落了水,回去之后他便为臣抓了药,臣想着他的药方一向极好,于是就请他为娘娘制了这药丸。”
说着,他又笑了笑补充道:“娘娘若是担心药不对症,也可先让太医院的御医来看看这药是否适合娘娘。”
徐卿安话虽说的是怕药不对症,其实就是在告诉上官栩,这药没毒,也没其他问题,不怕她查。
上官栩自是从善如流:“既是神医所制,又何须让太医院再查,徐卿的好意,我心领了。”
徐卿安再行礼,声音温和:“只求娘娘安康。”
上官栩诧异一滞。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这句话好熟悉,与内容无关,只是那语气……
上官栩放下手里的东西,不可置信地望了过去。
而他也恰好看了过来。
他今日没戴幞头,只用了发冠银簪束发,抬脸间,额上没了遮挡,面容更显清隽。
这几日天气都是极好,大殿内也洒进了阳光,浮尘漫散在暖光下,就像那年被日光照彻的露珠——
洒在空中,洒在眼睫上。
上官栩凝眸,静了一瞬。
她不知不觉地向下靠近,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似想把什么东西看得更清楚一些。
而她的动作微带起一阵风,那股熟悉的芍药清香也再度萦绕到他身边。
徐卿安滞了滞。
二人面对面,心弦似被绷紧,又被那清香勾得颤了颤,他颈下衣襟起伏骤缓,深深呼吸了一次。
肩背绷直,他看着她靠近,不动声色地伸颈仰脸,目光不觉汇聚到那朱唇之上,竟将自己的唇和鼻递出去了几分。
绝非鬼使神差,更像是心向往之。
可是……
“徐卿考虑如此周到,我自会无恙。”
上官栩蓦地回神。
一切动作暂止。
徐卿安眼皮瞬间耸拉下去,姿态微散。
上官栩隔开二人之间的距离后,恍若平常地继续道:“徐卿近日辛劳,此事妥善之后,必不会亏待徐卿。”
徐卿安眨了下眼,如自嘲般嗤笑了一声,再道:“臣谢过娘娘。”
——
大殿内,宫人进来,换了热茶,重新续了薰香。
徐卿安走后,上官栩坐到了殿侧面的茶座上,一目不错地望着摆在桌案上的栗色小瓶。
“娘娘,这是?”青禾靠近后问道。
上官栩仍望着,眼皮都未抬一下:“他刚才留下的,说是治风寒的药。”
嘴上虽说着,但脑海中一直浮现着刚才的场景——
暖阳沐面,眸温语轻。
他的气质、举止,分明一点都不像,可是为什么她仍旧觉得熟悉。
哪怕只那一瞬……
“叫阿筝回宫吧,御史台的事有人接手了。”
上官栩回神,声音淡如往常,刚才的一切异样心思都随着这句话的出口消逝不见。
阿栩:卿卿类景。
小徐(景哥哥马甲版):……啊?啊?啊!(炸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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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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